连续地透析,邢斌的病情基本稳定,做“瘘子”就摆上了议事日程。
在哪做?找谁做?通常是不少病人及家属纠结的事。因为这对尿毒病人来说,可是个涉及“生命线”的大事。今后长期的透析,顺利与否,就看此一刀是否顺利了。一旦失败,后面的麻烦事会很多很多。
透析不像打吊针直接,穿进静脉里。因为它要求血液流量,达到每分钟200-300毫升。也就是说,它要一分钟内流出或流进,相当于打吊针要一个多小时打完的小瓶液体。
这样的血管,人身上是没有的,需要医生因人而异地做一根。比如将头静脉开个口搭到桡动脉上去,4-6周后,由于桡动脉的压力,慢慢将头静脉冲击粗壮,从而可以满足静脉血管一分钟通过200-300毫升的血液。绝大多数血液透析的病人,需要做这个“动-静脉内瘘”手术,所以说它是血透病人的“生命线”。
做“瘘”难,难在对血管的判断和缝合方式上。一般要求动脉在2毫米以上、静脉在2.5毫米以上,成功率才会比较高。而尿毒病人由于病因不同、身体状况不同等,都会使手术失败。因而,往往病人在做这个手术时,家里都会来许多人陪伴,一旦失败,立即组织人马将病人送位芜湖,找“弋矶山医院”一位“瘘子老专家”修复。而有些年纪偏大、血管条件非常差的病人家属,干脆就直接转院奔向芜湖。
这天上午,马医生来到邢斌的病床前,用止血带将邢斌的上臂一扎,静脉血管就鼓了起来,然后用手去触摸、按捏,凭借着多年苦练出来的经验,这一摸一捏,就了解了病人血管的粗细、弹性、走向,这是做“瘘”成功的关键。在反复看了邢斌的手臂后,坚定地对他说:“明天下午给你做瘘子,通知你的家人明天上午来签字。”
对尿毒病人来说,这是最大的手术。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真的马上就要做了,邢斌还是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听说,有的手术由于不顺利,时间过长,超过了麻药有效期,疼得病人把手臂与肩部连接处都拉脱臼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而自己手术时,手术室外恐怕没一个等待和牵挂他的人。
万一……邢斌难免有点不寒而栗。
果然,打电话告诉兄弟姐妹们后,他们都说忙,走不开。,只有小妹说,下午5点下班后过来。其实,他心里清楚,忙只是借口,生怕手术中途出意外,守在手术室外,会出钱出力担责任。唉,怪只怪自已没有排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喽。
心中有事就睡不着。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整个肾内科里安安静静,邢斌就起床了。顺着内科楼山墙边的一条小道,他爬上了医院背靠的笔架山。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想到树林子里透透气。
清晨的山林里,空气格外的新鲜充沛。
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张开一张张红彤彤的笑脸,一路上向他飞吻献媚。成群结对的小鸟们,叽叽喳喳地在枝头间蹦来跳去,争先恐后地要向邢斌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邢斌心情大悦,仿佛像检阅部队的将军一般,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着沁人心肺的空气,一边扯着嗓子高喊:“笔架山,我又来了。娟子,你在哪……。”
来到三岔口,邢斌犹豫了。
说句老实话,他本来是准备去考察西边那片神秘的“死亡竹林”的。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听说过多少回街谈巷议,那片竹林里又有一个病人,因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而于凌晨,在那里“解脱”。
昨晚,他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如果“瘘子”做失败,他不去芜湖,不再透析,也去那片“神秘的竹林”里彻底“解脱”。可是,此刻,面对今天这一个灿烂的早晨,他改变了态度,拐头向东,又走向了他与郑子娟初吻的那片小松林和旧雕堡。
登高望远,江山如此多娇,春光如此明媚,我邢斌怎能如此悲观?对,活着比什么都好,我要下定次心,不怕失败,去争取自己的牵福。
豁然开朗,下山的脚步就异常轻松。
下山以后,邢斌并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伴着好心情,给了自己一个奖励,来到长江新村商业网点房的“老成都面馆”,他要最后再吃一碗他已渴望好久的“大肠面”。
邢斌是个百分之一百二的“肠粉”。自从与郑子娟离婚后,只要那天多赚了20元,或心情特别好或心情特别糟,他都会走进这家已开了10年的面馆。点上一碗面、两份猪大肠、一瓶廉价啤酒,?痛快快算是大吃一顿。而这一顿,就会让他快活好几天。因为这就是他一个下岗失业男人的大餐。
然而,从查出这个病的第一天起,医生就反复告诫:不要吃豆制品、不要吃动物的内脏、不要吃海鲜……他已忍了很久,实在是馋得不行。今天,就算是过把瘾吧,庆贺自已又与死神擦身而过一回。
老板娘是个标准的无为女人,伶俐、聪慧、健谈、勤劳,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股生生不息的活力。早年间,她在北京做保姆,无意中结识了一位四川厨子。结婚后,为了照顾还在无为牛埠乡下独自一人生活的老母亲,便拖着新婚不久的川厨子老公,回到老家江对面的城市,开了家“老成都面馆”。
见是邢斌,老板娘点了点头,邢斌笑笑招招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会儿,老板娘端着老三样亲自来到邢斌的桌边,关切地问:“怎么啦,斌子,怎么好久没来啦?”
“唉……”邢斌长长地叹了口气:“姐姐吔,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吃你家的大肠面喽,也算是来跟你姐姐的面馆告别的……”
“怎么啦?怎么啦?”老板娘着急地在他对而坐了下来。
“我得了尿毒症,不治之症。医生说不能吃大肠这些油腻的东西。”
老板娘看着邢斌,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认识他九年了。这个有点才气,长得不错的男人,为啥就是不走运呢?她知道,这种男人是不需要毫无实际作用的安慰话的。她站起来,拍了拍邢斌肩膀:“慢慢吃,别急……”。
当邢斌慢嚼细咽地吃完这碗川味十足的大肠面后,老板娘不仅没收他的钱,还向他的手心里塞了200元。邢斌不要,老板娘唬了他一眼:“别嫌少,姐姐只有这么大能力。”
一瞬间,邢斌有点硬咽。
回到病房,已过9点半,医生说一切正常,下午2点在外科五楼准时手术。等待手术,这不长的四个多小时,是一种莫名的折磨,成功?失败?紧张油然而生。就在他有点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时,一个下意识地对窗外一觑,他惊喜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所在的这幢楼走来。他不相信,揉了揉眼睛,是她,我的前妻郑子娟。
顿时,邢斌像个孩子似的,奔向了楼梯口:“娟子,你来看我吗?”
“废话!大老远跑来不看你看谁?哎哟,现在好多了嘛。看样子透析确实有效果。”郑子娟惊叹,这才几天呀,斌子都能下床来迎接我了。
“嘿嘿,你怎么今天跑来啦?”邢斌纳闷,这个时间点选的太好了。
“你今天不是做瘘子吗?我不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做瘘子?”
郑子娟莞尔一笑:“怎么,不欢迎我来?”
“哪里,哪里,只是太意外了。我真是求之不得呀。”
原来,上次离开医院前,郑子娟留下了马医生和看床护士的手机号码。她人在南京,心却没有离开过铜官山这家医院。每隔两三天,她都会抽空给她们其中一人打电话,询间邢斌的病情进展情况。而昨天上午11点,却是马医生主动给郑子娟发了一条短信:邢斌明天下午在我院做瘘,我主刀。。
有娟子像家人一样在手术室外等着,邢斌情绪大好。整个手术过程,丝毫没感觉到恐怖,甚至明显的疼痛都没发觉。
正常的做一个“瘘”,一般要耗时1.5-3个小时,而邢斌的今天这个“瘘”,却出奇的顺利,45分钟就顺利结束。当手术室里的护士长都发出赞叹时,连马医生自己都有点自豪和兴奋。
傍晚,马医生来到病房回访手术后情况,面对郑子娟的再三感谢,马医生诚恳地对她说:“是你的真诚、善良和爱,感动了上苍,从而使整个手术异常顺畅。其实,我们都应该感谢你……”
这一夜,郑子娟没有回家,而是在病房里就地铺张席子睡了一夜。
因为医生嘱咐,以防术后出现不良反应,任何手术后的当天夜里,最好是有家人陪护的。而他的家人,她不想也无权为难他们。郑子娟二话没说,就自觉地留了下来。就让我再做一回他的临时“家属”吧。
邻床的大哥,早就听说了他俩的故事。晚饭后就自觉回家去了,并一再强调:“我今晚不在医院住。”
夜深人静,此刻,咫尺之间,谁又能睡得着呢?
“六年来,你过得还好吧……”
“……没人心疼的时候,就自己心疼自己;没人爱的时候,就自己爱自己。这个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即使再苦再难,也只有咬着牙坚强地走完呀。好在儿子比较听活和争气,只要他顺顺利利,我就知足啦!人累了,就休息,心累了,就沉默。开心了就笑,不开心就过会再笑。宁可让人看你活的没心没肺,不想要人看我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
是啊,这个世上看你笑话的人,永远要比在乎你的人多。
伤心难过的时候,蹲下来抱抱自己,原谅别人,放过自己。不是所有委屈都可以呐喊,不是所有心事都可以述说。有些事只能自己懂,有些话只能说给自己听。不要轻易的流泪,难过伤心抬头望望天,天那么大,会包容你所有的委屈。人冷了,可以找个地方取暖,心冷了,却很难再暖过来。
两个人的世界,不怕吵架,就怕冷漠。冷了一个人,冷的却是两颗心。老天给了我们一颗心,是要我们用来爱的,不是用来伤的!
那一夜,他俩一直聊到3点,才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