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冉冉,夏去秋来,草木青黄,层林尽染。
一晃四个月的时间飞逝。
王征还好端端地活着,看书练剑发呆,喝酒唱歌睡懒觉。
他起初两个月倒也还好,安静地缩在藏经殿翻书。
可后来就有些聒噪,在山中唱歌偶尔还能入耳。但若是他一旦喝了酒,听起来就有些像鬼哭狼嚎。
感觉被扰了清修的同门纷纷暗暗摇头。
他练剑似乎有了些名堂,有时候看到他在山中抡一把长剑呼来喝去,倒也有些剑气。
路边上便时常能看到被他挑死的乌鸦。曹文逸师叔专门去看了乌鸦身上的伤口,然后说了:
他在练独孤九式。
这弟子虽然行为怪异,不同于常人,但青城大大小小的同门见怪不怪,懒得去搭理。
道门修真之人最喜清静,不爱管闲事,处处透着“爱信信,不信滚,别打扰我飞升”般的高冷。
王征正好乐得自在。
这一日,日落时分。青城之巅,老君阁。
天师道掌教张随长髯高冠,玄衣广袖,立于阁门之外。几名亲传弟子腰佩长剑,男的紫袍锦带,女的紫花素裙,静立两旁。
天师道又称天师教,正一道,门徒满天下。张随是天师道创道祖师张道陵的后人,任职掌教乃是家传。
当今大宋国徽帝崇道,向天师道请封为“教主道君皇帝”。朝廷更设有道录院,主修真界事务,正是天师道二代弟子林灵素掌管。
昨日,张掌教收到山下弟子来报,张叔夜和李若水两个师弟今日回山,因此早早带了弟子在此等候。
日落时分,张随突然双手抚掌,笑道:“张师弟,李师弟,二位远来辛苦,师兄有礼了!”
随即就有二条人影闪了闪,现出身来,向张掌躬身行礼,齐齐说道:“掌教师兄好久不见!”
两边众弟子纷纷上前见礼,叫着“二师叔!”“五师叔!”
张、李二天师高兴地摸摸这个,打量那个,阁前顿时笑语晏晏,热闹了起来。
原来这张师弟叔夜,在天师道“五天师”中排行第二,正是众弟子口中的二师叔。
他资质不凡,数十多年前便已跨越天师之境,乃是天师道入世的第一高手。
十年前拒绝皇室盛请,却只身往北,寄身真定府种师道元帅麾下,遥望北胡。
李师弟若水,在天师道“五天师”中虽然排名最末。但他不但道法精深,直上天师境。更是文采斐然,入世参加宋室朝廷的会试,高中进士。
如今已是大宋兵部郎中,深为皇室倚重。
一阵寒喧过后,三人进阁落坐奉茶,张掌教示意左右弟子退下,对二位师弟说道:
“两位师弟,我自数月前始,时感心神不宁,道心恍惚,似乎天象有变,二位师弟以为如何?”
张叔夜看了若水师弟一眼,对掌教师兄沉声说道:“今年春雪消融时节,我只身向北,深入漠北大青山隐显宗。”
“按理说,这漠北大青山至少要五月间才能冰雪融尽。”
“但当时才三月天,隐显宗附近几处山峰却已水草丰美,百鸟翔集,鲜花盛开。”
“如此异象,只怕是……”
张随、李若水二人听了俱是神色一变,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
片刻,李若水接言道:“师兄,只怕是、只怕是,隐显宗有人破玄了?”
经师弟一语喝破,张随脸色变青,点头说道:“典籍记载,释家诞生佛陀,道门降生真人,鸿蒙之气凝集,天地便呈异象。”
“乃至百鸟来朝,草木葱郁,百花盛开。”
“由此看来,隐显宗有人破玄而成为佛陀,十有九分。”
“扰我道心的,多半就是此事了!”
张随叹了一叹,接着说道:“然我天师道一门,自先祖鲁真人之后,再无人达到真人上境。”
“我自六岁学道,至今七十年。四十不惑而入天师之境,蹉跎三十载,再无寸进。愧对先祖,辜负同门。”
“若隐显宗当真出了佛陀,传遍中洲,必会引起黎民惶恐,皇室不宁。”
“我道家北支华山龙门派,自王重阳真人意外英年早逝,也是从此再无真人。”
说到这里,张随颇有些脸色灰败,闭口不言。
李若水先是出言安慰:“道家真人,释家佛陀,已是百年不遇,掌教师兄不必自责。”
然后接着说道:“只是隐显宗若是有人破玄,我道家与佛家百年来的平衡便被打破。”
“金国女真兵力日盛,数十年来厉兵秣马,从未间断抢劫大宋边境,虏掠边民,窥视中原。”
“反观中州之地,奢靡之风一日盛似一日,西湖歌舞,秦淮艳妓。”
“据闻金国太师完颜宗干之子完颜亮,素有狼子野心,曾作诗一首:
万里车书一混同,
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
立马吴山第一峰。”
“其谋夺江南之心昭然若揭,中州危矣!”
张叔夜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女真历来垂涎南方风物,中州繁华。”
“女真人既有破玄佛陀作后盾,南侵想来是顷刻之事了?”
张随和李若水一阵无言,然后缓缓点头。
张随沉默少顷,说道:“寇师弟与陆师弟一在东,一在南,遍访名山,寻找机缘。”
“此时天地有变,辛苦张师弟先寻访二人回山吧!”
张叔夜点头称是。
张随又转头对李若水说:“李师弟身负护卫皇室之责,回东京后,可奏请宋帝遣使前往会宁打探虚实,以策万全。”
“事关重大,你最好亲自去一趟。”
李若水向掌教师兄揖了一礼,说道:“但凭掌教师兄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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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青城山祖师殿灯火明亮。
张随、张叔夜、李若水在殿内给天师道历代祖师上香。
上香一众仪式完成,张随三人正欲走出殿外。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烛影摇动,一支红烛啪的倒下,落到张随脚前。
张随抬头望去,却是祖师张道陵牌位前的双烛掉落一支。
张随望着张道陵画像怔怔半晌,似有所感,旋即拾起红烛,轻轻放回原位,跪拜于地。
三拜九叩之后站起身来,对张叔夜、李若水二人道:“数月前的一夜,我青城山无故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我当夜似觉有物来自天外,一闪而没,难以捉摸。”
“适才得到祖师提示,此乃祥瑞之兆,正应在我青城山。”
张随顿了顿,复又扬声:“自释教西来,动我根基,至今数百年。两教势同水火,叠起纷争。”
“释教虽有西天护佑,但我教亦有老君看顾,中洲神灵佐卫。纵然如今他有佛陀降世,我却无真人消抵,中洲怕有大劫来临。”
“然我中洲文明数千载,必然没有灭顶之忧。”
“只要中洲在,中洲万民在,我道家就在。”
张叔夜、李若水二人望向殿中众祖师画像,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