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仁宇。
今天天气很好。
我在山崖上站着。
身上系着锁链。
我数不清这是写给你的第几封信,我恐怕这是要隔很久很久才有下文的‘最后一封’。
风拍着我的脸试图让我清醒一下,这儿人很少,也不是假期,所以没什么人理我,任凭我自顾自地犯傻玩情怀。不过这是我最想要的状态。
你别担心,我不是想就这样跳下去,你们都太高估我了。我其实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死,怯懦的不得了,那些疤痕证明不了什么,我只是胆小的为之而努力的表面功夫,可我又企图臆想死亡——即便我曾经真的有这种冲动,还不止一次,即便我曾沉浸在这种欢乐的盛宴里无法自拔。
可我还是怯懦还是想看看未来的一分钟会有什么。
你看,人就是这样,喜欢把自己放进某个场景里顾影自怜。
又没意义又惹人厌。
这儿挺高的,大约二十层楼那样?
大概是吧,我一直没有量词概念。
你说……
人在跳楼的时候一定会后悔的吧?我坐在那,看着下面的水湾,皮艇悠悠荡过来,我把膝盖以下都放在山嘴那儿晃来晃去,黄沙盯着我,湖鱼盯着我,树也盯着我,周遭全都盯着我,盯得死死的——它想吃掉我。
我知道的。
然后我跳了下去。
或者说,是我,又站起来,跳了下去。
如了山涧为展示自己而吞噬的愿。
不过我可没有用什么奇怪的姿势,我觉得很别扭,我也忘了我怎么跳下去的了,我仿佛还趁着那股冲劲儿后退又助跑了几步,粗笨的链子拴着我,我以为我会生平第一次尖叫出来的,然而我没有,我就那样,和往常一样,面对恐惧的时候紧盯着它一声不吭的看着它发生。
这可是我觉得最会不令我害怕的办法了。我用太多次了,打针,抽血,被发现,或者别的,一切我目光所及,伸手可触,任何任何,甚至是我给你写信以及未来要给你寄出去的时候,我都是这样。
或许直面恐惧不是这么用的,但这是我直面未知的最佳选择,我不用的话,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是不是很愚蠢。
啊,顺便告诉你一声,我在蹦极。所以目前我活的还算好好的。
这是我最想还做拖了好久好久好久的事情,你知道我的,我想做我就马上去做了,可这个,别说别人不让了,我可是抱着或许永远醒不来的准备来的。我知道,我不适合我不应该我不能。
嗯哼。
我别无选择。
仁宇,深陷自我和深陷病痛你会选择哪个?
我情愿把病痛增加一百倍,即使那让我生不如死。
我清楚的。我愿意,我全都愿意。
我陷进去多久我不知道,我想出来,我只是想出来。
这个世界很好很好仁宇,这曾经是你告诉我的。
活不下去和想而不得我必须站一个。
我不会后悔的。
所以,在我写给你这封信的时候,我就没有后悔,哪怕这在你们的生活里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似是因睡了一整天而显得有些漫长的梦,还因为看到很多有趣或新鲜的事物而变得有点明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青春就是向前跑,未来就可期。
说的多好,我太喜欢了,过去算什么呢?我总算想明白了,那么多人跟我说,活在当下活在当下,我如今才切实的懂了这个意义。
过去于我究竟算什么呢?不管怎样,我都只能看着啊……没有办法再去触碰了,除了想念,除了忘记。虽然经历的过去太肮脏,我根本无法变成白纸。你看着我走过来的,不管你有没有开玩笑有没有随口随心连你都不记得的。你所说的都一语成谶,离开你们后的我是你根本不敢相信的恶心。
我真的好羡慕坐在这玻璃外的那些人,我羡慕他们总能安然活成自己,永远自信,永远可爱,永远大方。不像我,狭隘又阴暗,好似一只丑陋的蝙蝠。
还妄想着蜕变呢。
我自己都要笑了。
我就看看不好吗?
下坠的时候,失重令我痛苦的支离破碎,我眼前浑浊不堪,我发现它们没有附在我身上而是融进血液里,扎根进肌肤深处,燃尽骨髓取代了每一个细胞。我甩不掉也摆脱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除了徒添折磨,除了加速这副将死之躯的熔炉。我看见那片黄土之上,我的灵魂缩成一团,越聚越小,仿佛下一秒会就变成一道炸开的光圈,割断我的保护带,割断那块山脊,那片森林。
然后消失殆尽。
仁宇,我挣扎过的,我甚至曾过得很好,我什么都有了,我觉得未来就是最最可爱的蒲公英,从毛绒绒的球团上和千千万万的小白团扇一同起飞,脚下是绿地背后是蓝天,面前是那轮,正在跳跃的,向上飞冲的红日。我跟着风一同盘旋,不断转动身体看着这世界不同的风景,我以为我冲破了打破了成功了,我以为……
我甚至以为大约是上辈子攒了一辈子吧,我交完了运气税,换来了现在这么多的如愿以偿。我以为我再也不用回去,再也不用吟出那句‘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前不久我还祈祷过,我说,我希望那些过去的,所有东西,永远永远不要回来了。
现在的生命,每多一秒都是恩赐。
我本是无神论者。
如今我信仰万物。
仁宇,你要是在就好了。
算了,我不想影响你,不想影响你们任何人。
如果你在看,不要替我难过,我不会后悔的,你知道我的,走过的每一条路见过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和看碰到的每一件事——它们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教我们成长予我们渲染的能力,让我们就这样充盈,不管好与不好,这就是我们。
除了想做而没做的。
我李子佩从不后悔。
后悔也没有用不是吗?
我区区人类,何德何能扭转乾坤。
我就是个连三窟都没有都蠢兔子,大风大浪大灾大难只能傻乎乎的直视它被迫接受它,连口胡萝卜都不知道嚼。
只是,有很多的时候,我看着你们,只是一扫而过的那种看着,我都想变成空气,碰碰你们的额头——那因生活而饱满的姿态,闪着亮光,迎着星辰。
我稍微去碰一下就好。
这简直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你会理解,可你不会明白的。
四年了。
时间太快了,默不作声的就把我们都吞噬掉。
仁宇,你可以不可以,以后,好好道别。
我多希望我能坐在你身边,再一次看着你,给你讲我所见到的故事。
然后跟你说,别担心,我不后悔,我还站得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