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正是下人们偷懒的好时候。往常这时,国公府的管事们秉承着“宽仁御下”的原则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却有所不同。
今日的国公府,上至各院管事,下到洒扫奴仆个个都是一副尽职尽责的样子,别说偷懒,就是打个哈欠都没有。每个人都以平生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可大管家沈庆却还是没给这帮人半个好脸色。他黑着一张脸,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吓得所有人都退避三舍,唯恐引火烧身。
然并卵……
“这花草是谁侍弄的?金盏花怎么开成金鸡菊了?给我扔了!”
“那边那个,你是哪个院的侍女,你们家夫人想什么呢?你赶紧把头上的红羽毛给我拔了!你是野鸡成精吗?”
“还有你,你呼吸那么大声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活的啊!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回来,赶去投胎吗!?”
“……”
国公府的下人们无语凝噎,果然,暴走的管家战斗力惊人,惹不起啊,惹不起……
沈豫康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正在炸毛的沈庆,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心中竟有一丝胆怯。
呃……今天的沈庆莫名有些可怕呀。
现在的管家都这么凶的吗?
那他现在过去会不会误伤?
沈豫康转身欲走,可是一想到昨日被自己气出家门沈临安他还是放心不下。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了?
沈豫康轻咳两声驱散了心中的不安,慢步走过去,端的一派威严。
沈庆听到身后的轻咳声停止了对下人们的训斥同时转过身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豫康好像看到沈庆的脸又黑上了几分。
“参见国公。”沈庆躬身行礼,语气中却并没有多少恭敬。
“嗯,起来吧。”沈豫康挥挥手,示意旁边的下人们退去。下人们如释重负,四散而去。一时之间,偌大庭院只余两人面面相觑。
两人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终于沈豫康绷不住了,他沉吟一会儿,试探问道:“安儿,如何?”
“小公爷活得甚好,刚才用膳睡下,就不劳国公费心了,您还是继续回去喝酒舞剑吧。”
沈豫康听出了沈庆言语中揶揄之意,一时语塞。沈庆接续道:“唉,谁让我家小公爷命苦呢?幼年丧母不说还摊上一个不靠谱的亲爹。把自己的儿子气得夜不归宿,自己还有兴致喝酒,喝完了撒酒疯把好好的花木砍得七零八落还自以为风流……”
沈豫康无言以对。他想想自己昨天干的那些蠢事简直没脸见人。
“行了行了,别说了。”沈豫康连忙制止,“安儿到底如何了……可曾受伤?”
沈庆听见沈豫康发问,想到自家小公爷肩头的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哼一声,道:“您自己去谪凤斋看看不就知道了,问我干什么?”沈庆说完拂袖而去。
沈豫康叹口气,他就知道会挨怼。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理亏呢……
沈豫康满怀心事,他走过深深庭院,穿过重重楼阁终于来到了谪凤斋,刚到门口一缕淡淡的香气就飘散出来围绕着他经久不散。他认得这香气——这是苏合昙的味道。
沈豫康心里沉了沉,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鹅黄色的鲛绡帐里,那张檀木雕花的床上,某人正在装睡中。
“别装了,为父知道你没睡着。”沈豫康轻声道。
沈临安依旧闭着眼,他想到昨日的争吵立刻翻了个身表示自己十分不想理这个糟老头子。
沈豫康见自家儿子还在和自己闹别扭也不禁懊悔。他走到床边坐下,拍拍装睡的某人道:“为父想通了,我不会再阻拦你插手那件事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沈临安闻言缓缓睁开眼,他看向沈豫康,眼神里有一丝惊讶。
从小到大,每一次他们父子有争执最先妥协的一定是沈豫康。所以这次沈临安也料到自家老爹会妥协,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原来离家出走,夜不归宿这么有威慑力的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沈临安很快反应过来,他坐起来疑惑问道:“怎么突然想通了?不是昨天还对我疾言厉色的吗?”
“从小到大,为父不让你做的事多了,可你哪一次听话了?你若真的乖巧听话就不是我沈某人的儿子了。”沈豫康说完苦笑一声,语气中无奈又自豪。
沈临安默然,沈豫康继续说道:“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就说不希望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可是眼看着你长大,性子越来越像为父,为父这心里啊总感觉对不起你娘……”
“……行了,老沈,别煽情了。你对不起娘的事又不止这一件。”
沈豫康:“……”
沈豫康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临安打断,听到自己儿子无情的嘲讽,他竟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后……
“算了,你这个不孝子,昨天说你两句还敢夜不归宿了你?伤才好了多久,那个该死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你居然就敢出去乱跑,害的我刚才被沈庆那个老不死的怼……”
沈临安看着终于切换回正常模式的自家老爹满意地微笑。
这才对嘛,煽情什么的完全不适合你,挨怼才应该是你的日常。
“所以,你昨晚去哪儿了?”沈豫康话锋一转问道。
“稽查司。”沈临安干脆地回答。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帮于桓那小子趟这趟浑水了?”
“嗯。”
“为何?你别跟我说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我不信。”
“……不然呢?你儿子像是居心叵测的人吗?”
“像。”
“……”
我擦,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啊!
沈临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想骂人的冲动,平心静气道:“我昨晚去稽查司歇了一晚,估计现在稽查司里那些眼线早就已经将消息传出去了。往后若有人真要做些什么不利于于桓的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成为国公府的敌人。”
沈豫康点点头,一会儿忽又想到什么,道:“安儿,你觉不觉得这税银失窃案来的挺蹊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啊,所以才会吸引这么多人的目光。现在的元都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于桓又是个缺心眼的,一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帮他?他毕竟是……”沈临安说到一半忽然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
沈豫康明白他未尽的话语中潜藏的内容。
于桓毕竟是于毅的弟弟,而于毅……
罢了,往事如烟,十年已过,他不想再沉溺其中。
至于沈临安,既然他心中仍有执念,那便随他去吧。
“总之,此事凶险,你若真的想好了就去做吧。不过,为官之事你怕是再也躲不过了,过两日去吏部报到吧,为父都安排好了。”沈豫康说完便离开了。
沈豫康走后沈临安再无睡意,他起身走到香炉旁又添了些苏合昙。
满室幽香中,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