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我的房间？”杨暮雪本以为终于离开了血族，回归人类生活以后她就可以拥有香香软软的床。然而……伊孜娅邀功一样地给她展示水晶棺材时，她是真正被打败了。
“璃缇不喜欢吗……”伊孜娅语气中隐隐委屈，“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搬过来的，真的很重的……”
“你是瞬移把它搬来的？“
伊孜娅点了点头，小太阳一样的眼睛焕发出光彩。
她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为自己的朋友做点什么，当然是急于得到表扬。
“谢谢你，伊孜娅。”
盛情难却。
但是杨暮雪感动之余却突然想起伊孜娅先前没法用瞬移逃跑的事。
“伊孜娅，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瞬移离开呢？”
“那是古老神明的埋骨之地，离得越近，血族的血脉越是受到抑制，他们很狡猾，用银链把我拖过去的……”
杨暮雪猜测到一部分，却在看到伊孜娅右手上的银链浅浅刻痕时，瞳孔一缩。她抬起头看向伊孜娅，伊孜娅的眼中没有过多的怨恨，更多的是变强的决心。
血族弱肉强食，性情寡淡，心思单纯，所以很少用他人身上的强大来解释自己的弱小。哪怕是杨暮雪很没有好感的霍莉。
“下次也让他们尝试一下。”杨暮雪内心的小恶魔越发管不住了。
“璃缇，你的脸色有些苍白，你……还好吗？”
杨暮雪自己也没有太在意，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满满的眩晕感——消耗能力以及召唤德沃夏克传承献祭的血液让她……嗯……有些贫血。
眼前青紫色的滤镜覆盖住她所见的一切，浑身的乏力感让她支持不住下坠，身体机能几乎到达一个接近休克的极限，她眼睛眨了一眨，昏沉沉地倒下了。
“我……有点贫血……”缓过来后，杨暮雪被扶着躺进水晶棺材里，“我……我想吃点东西。”
她眨巴眨巴眼睛，伊孜娅会意一样地消失在她眼前。
杨暮雪眼前是木屋藤蔓轻柔缠绕的穹顶，难得地，又进入了琉荻斯的梦。
影影绰绰间，那种神魂清明的感觉袭来。
“神明大人，很冒昧唤您前来。只是我发现……我的灵魂，停止重聚了。”
清冽的回响，犹如实质。
一个明明浮空而立，却微微蜷曲的少女，此刻缺失了腿部的灵魂物质，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雾气，但是她整个上肢已经能够看清灵魂通透的本质。
杨暮雪轻轻抬起手，感知生冥咒在她灵魂中运作的状况。却发现有一部分的灵魂碎片全然无法重聚于此，但也并没有消散在这天地间，而是在某处类似于封印一样的地方稳定存在着——只是她无法查知确切方位。
“有三分之一的灵魂碎片被封印在某处，”杨暮雪如实告知琉荻斯，“其实已经足够生活了。那三分之一的记忆……或许是否可以放弃……在未来的契机慢慢收集。”
杨暮雪在答应琉荻斯将会还给她身体的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自己即将消散的准备。琉荻斯给她一个机会继续活着领略异世界的神奇，她也无牵无挂，可以给善良真诚的琉荻斯一个完整的重生。
“谢谢你，尊敬的神明大人……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可以重获新生，琉荻斯很难想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当初神明的承诺她也曾将信将疑，她此刻灵魂的波动有些微微恍惚，显露出她忐忑的心情。
天下无天降之餐。
琉荻斯反思起来，自己却是，一无所有。
唯一有的，或许是对于神明的信仰之心。琉荻斯看着眼前清清冷冷的神明，双肩的神格起起伏伏，对方却仿若未觉般没有一点威压和蔑然，眼中本来的感激又多了许多敬慕之情。
“代价？”杨暮雪有点脑袋打结，她没什么头绪，又要端着神明的架子不好说一句“你随便给吧”，岂非贻笑大方。
“我为你重塑灵魂，不如你也偶尔借我你的眼睛，好不好？”
不知对方脑补了什么，一时间也没有回答，杨暮雪镇定地等待着对方思考，场面一度沉默，她有些伤脑筋。
琉荻斯确实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对于神明的思索。
永郄纪以前，凡巫者，取之于天地万物，都有自己心中所信仰的真神。
时至今日的永郄纪，信仰败坏，魔法使徒们依靠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魔法传承和传说去施用法术，早就失去了太多的敬畏和深情。
琉荻斯的家族不同。
他们的索亚之书来自于创世神的馈赠，尽管已经遗失了真神的联系。但是隐约间的直觉，让琉荻斯对着这个能够自如运用索亚之书而不被神迹反噬的神明起了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她或有种家族的信仰终觅所归的笃定与荒谬，那种矛盾感在她心中拉扯，却在她一低头间，目及自己本该赴冥界甚至消散天地间的灵魂碎片的凝聚体时，矛盾消散。
“我所信仰的神明，不论您所求为何，您的信徒必将接受您的赐予。”有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字从琉荻斯的灵魂回音中流淌而出。
这下轮到杨暮雪忐忑了。
从小的教育让她从来没有和人红过脸起过冲突，她也没有和人争夺利益的本能。所以自然地害怕自己提的要求太过分。
从小的经历也从没有接触过没脸没皮的神棍，她自己更不想尝试。
杨暮雪靠近一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遗世独立。
“我不值得你的信仰。我不是什么神明。”
杨暮雪急于澄清之下的遣词却被琉荻斯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我不是什么神明。”这层翻译下来，却是“任何神明都不是我。”
琉荻斯原本的一些顾虑却在这句话后一下子烟消云散，她仔细观察着眼前白大褂加身的神明灵魂，天生冷冽的气质以及她双肩上缓缓流转的神格，再加之神明刚刚的那句话，让琉荻斯无法把这样一个存在与世界上平凡的生灵混为一谈。
怪不得说，神明的圣洁。
杨暮雪当然不知道琉荻斯脑补了些什么，却感知到了什么的拉扯，一下，又一下。温和地把她整个灵魂都拖拽出了琉荻斯的梦境。
“璃缇？”
她感觉不到琉荻斯的回应，仔细感应又确实能够感应到琉荻斯的存在——许是又沉睡了？
琉荻斯的不稳定嗜睡源于她灵魂的不完整性。
杨暮雪很明白这一点，尽管寻不回灵魂确实可以润养，但是缺失就是缺失，琉荻斯还是不能长时间维持一种正常的意识清晰度。
和华国古代的易经魄学不同，永郄纪的灵魂物质的唯一特性就是——绝对意识。
作为唯物主义者，杨暮雪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科学的方法去阐释这一切，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名词。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杨暮雪可以完全清醒地来到永郄纪的原因。
杨暮雪暂时还找不回力气，唤出德沃夏克传承的时候，为了不显，杨暮雪献祭的是琉荻斯体内因为曾经受伤而致的瘀血和自己的一部分记忆——一部分多余的记忆。
因为已经剔除，杨暮雪如今已经无法道出全部详细的事实，只是隐约记得与七编探索出的某些时空机密有关——察普格兰和琉荻斯都曾窥探过她的记忆，她所知道的一些事本与永郄纪的世界线并无交织，然而她的莫名到来是否拉开了某些裂缝……这一切让她不得不警惕地选择自行忘却，倒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她的故土比起永郄纪的某些力量体系太过脆弱，她不能留有余地。随着对于献祭之法的纯熟，她不得不忘了那些她不得不忘记的东西。
只能说杨暮雪多年的学术研究让她极有先见之明，又或者说她的近乎变态的冷静逻辑思考能力让她甚至可以将自己的记忆当做献祭，如此，待价而沽，不似常人，却只是常人。
便是尽管天性的冷淡凉薄，却因曾经一腔为国利民的热忱为之吧。
忘了便忘了，杨暮雪的潜意识让她觉得未曾遗憾，她便不再执着了。
愣是如此，她腹中空荡荡的感觉却加深了。她开始想伊孜娅了。
世间果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