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垣阁陷入死寂,帝王案上是一封匿函,殿中金柱上鲜血淋漓,柱下梁道功已无生机,死不瞑目。
皇子之中有人愕然,有人窃喜,林仲垣眉头微动却也没说什么,丞相张百尺看着林株和林桐的背影略有所思,唯有韩御平静的看着一切,他知道为何梁道功死不瞑目,若仔细看,梁道功死前的目光不是落在他身上又是落在谁身上。
“一封匿函罢了,想不到梁卿如此刚烈。”林伯墟微微叹息,抬眼扫视群臣,“朕决定彻查此事。”
群臣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封奇怪的匿函,一位兵部尚书身死,臣工相顾而视,皆是一头雾水。
林桐看了一眼韩御又将视线转向龙椅之上,开口道:“儿臣素闻韩少卿有贤才,儿臣斗胆向父王建议,就将此事交于韩少卿调查,想必定然不会让父王失望。”
林伯墟看向韩御,问道:“韩卿认为如何?”
韩御躬身一礼,回答道:“臣,愿庶竭驽钝,以报陛下。”
群臣无人知晓,这位往日里不愿多发一言更不愿沾事上身的天梁府少卿,今日为何会如此,但林伯墟却是目光一凛,他所期望的,终于要开始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八个字从韩御口中吐出的意义。
林伯墟深深的看了韩御一眼,韩御目不躲闪直直而视,林桐侧目看向韩御,心头升起一阵寒意,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因为韩御敢恃宠犯忌直视帝王,方才自己举荐韩御调查此事,既是投桃报李,也是不愿此事牵扯到自己,想借韩御之手揭过此事,即便他猜测那封匿函是出自韩御之手。
群臣退出微垣阁,林株面色阴沉走近林桐。
“是不是你?”
“我不知道梁道功为何会突然退出我这一方转而支持你。”林桐缓缓说道:“起初我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只是没想到他性情如此刚烈,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
林桐神色怡然,留下一腔怒火无处宣泄的林株独自离开。
王爷府庭院中的树叶渐渐染黄,本就入秋时节现在更添一抹秋意,院中石桌旁坐着两人,泡好的香茶还未启盖,茶香没有丝毫外溢。
“梁道功先后选择支持林桐和林株,今日殿中之事怕是少不了二位皇子的身影,你又何必趟这浑水。”林仲垣凑近韩御,以手轻点石桌。
“三皇子昨日便找过我。”韩御抬眼轻笑,“为梁道功转投大皇子一事。”
韩御将天梁府中之事原原本本告知林仲垣,林仲垣听完却是微微惊讶:“想不到林桐竟然已经知晓梁道功与兵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我故意放出的风声。”
闻言,林仲垣紧紧盯着韩御,眉宇间竟有几分怒意,韩御却是动也未动,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笑意,林仲垣收敛怒意,沉声说道:“你既已知晓此事,想必不光只知晓此事。”
韩御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说道:“梁道功虽然死得可惜,却也死得其所。”
“那封匿函是出自你手?”
韩御端起茶杯,捻盖轻轻扇动:“是出自梁道功自己之手。”
不理会林仲垣的愣神,韩御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梁道功站在丞相张百尺一列,支持三皇子多年,为何会突然转而支持大皇子?”
“他又为何甘愿赴死?”
“王爷可还记得耿靖安?”
韩御一连三问,林仲垣心中已是惊雷炸响,脸上却只如平湖泛起涟漪,他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但也不敢确定,他说道:“说吧,如果还信得过我的话,一切就直说吧。”
“我当然信得过王爷,在我初入天梁府时便已找过梁道功。”韩御盯着林仲垣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为兵家入世。”
若说起梁道功之事就无法绕过一个人,前兵部尚书耿靖安,然而若谈起耿靖安,就不得不说起二十多年前一桩桩往事。
当时的耿靖安就已是兵部尚书,他偶然察觉到本该是他这凡夫俗子察觉不到的事情,大燎沙场气运由盛渐而转衰,而北瀚之国不光是国运当兴,且沙场气运渐渐增长。他本想将此事上奏天子,可惜天子当时年事已高,已无心管理此事,于是他便将此事告知给他所支持的皇子林伯墟,将心中想法也一并说出,希望招纳兵家重回军营,依此重振沙场气运,林伯墟欣然应允,同时林仲垣也极力支持此事。
后来林伯墟夺嫡登基,有心与兵家重修旧好,却遭到以张百尺为首的官员反对,当时林伯墟急需倚仗丞相张百尺同时也因“兵殇”之事对山上有许多忌惮,若招纳不成就是两头不讨好,于是他将此事搁置起来,一拖再拖。
耿靖安本就与张百尺政见不和,又因为此事不如意,北有蛮瀚虎视眈眈,大燎国祚岌岌可危,他在微垣阁中怒极反笑,一头撞死在了金柱上。
也因为此事,林仲垣意气顿失,从此不愿在微垣阁中多出一言。
而梁道功便是耿靖安的门生,耿靖安于他有知遇之恩,在耿靖安死后,他选择蛰伏,加之林仲垣的帮衬,他在官场却也顺风顺水。
当日韩御出王城,先入王爷府后来身影消失,当他在出现时便已在梁道功家中,起初梁道功诧异韩御的到来,在打开话匣子后二人却相谈许久。
今时今日,韩御仍记得梁道功当时在相谈结束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道功必不负耿公遗愿。”
林仲垣闻言沉默,韩御继续说道:“梁道功死得仓促蹊跷,陛下必然不会置之不理,而且他或多或少知晓我愿意插手此事,我若插手此事,一切便可名正言顺的开始。”
“梁道功,如此忠信之人死了确实可惜,却也死得正是时候,这只是第一步。数百年后,当人们再翻读此事时,无有不感念梁道功者。”韩御双眼微微开阖,即便是他也免不了心有动容。
林仲垣想通某些枝节,却仍有许多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梁道功为何会信任你。”
韩御轻轻一笑,低头品茶:“他信任的不是我,而是王爷你啊。”
闻言,林仲垣哑然失笑,却是苦笑。
林仲垣思绪万千,遥想二十多年前,林仲垣意外成为兵家修士,按山上山下的约定,皇子修行则视为自愿放弃大位之争,但他不后悔,在成为兵家修士后,他极力推动兵家再入朝堂,这与耿靖安不谋而合,因此他们成为难得的至交,只可惜后来遇到重重阻力,耿靖安含恨微垣阁,林仲垣意气尽失。
林仲垣既为皇子又是兵修,本不被山上允许,当年林伯墟在此事上极为硬气,最终山上还是默许了此事。
兵家离了沙场几乎再无大道可言,这也正是山上乐见其成的,天下气运本就有限,兵家曾独占沙场气运,又与朝堂如此亲近,加之当时的兵家之主霍骠姚正值鼎盛,大燎朝堂给山上的压力极大。
不知不觉间,竟有一片枯叶率先凋落,林仲垣平静地看着那片枯叶渐落尘埃,忽而心头一动。
大燎朝堂,六州山巅,该迎风雪了。
王城千里之外,有少年青衫仗剑,走着江湖。
也有青衣少女呆望窗外,思念远方的少年郎。
有时候天下很大,临行一别,此生便难再相见,有时候天下很小,天各一方,也能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