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孩子。”似乎是惋惜,又似自言自语剑青道:“我这一生亏欠他太多,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与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他的怅惘涤荡在我心头,想起两人历经磨难终在一起的种种使我几欲落泪,翻覆着不知如何去安慰。
因为男男成婚本就与天地法则相悖,这是他们都将面临的问题。我又想到亦清与大哥,不知他们是否也怀着同样的遗憾。
棠梨花树在风下不停摇晃,梨花攥着以木在他耳边似乎是说着只有两人能够相知的私语。忽而以木脸上先是哀伤,不过片臾眼中闪出一丝光,面上狡黠,冲着我高声道:“娘亲,我出去一下。”
不等我应允,他便跑向碧青宫外,贴身仙婢紧追在后,被他瞪了两眼顿住脚步,不敢再上前一步,唯恐他一会儿生气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浅笑道:“无碍,随他去。”仙婢松了口气,退到园中一侧。
在这皑皑似雪的白色花雨中,梨欢缓缓而来。新种的垂丝海棠不甚从前的娇娆繁茂,只稀稀拉拉冒着几颗骨朵,开了几瓣花,倒显几分凄凉与落幕。
我唤过仙婢,问:“这海棠怎得如此凋敝。”
她蹑着步子,略微颤抖回道:“是司花之神那边的小仙来说,从前种在此处的海棠已生了灵被突然伐去,心中有怨。那份怨长久不散,故而影响了新种的花。”
我默不作声,低头忆起之前仙侍说我将原先海棠砍掉的话,心间漫上淡淡迷茫,含了一缕扰人心神的轻愁。
那时,我该是怎样的憎恶才会将花砍掉。那花伴我至小到大,爱惜无比。如今花灵已散,我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却没想到无意之中已成弑花凶手。
它有怨,也是应该的。
仙婢战战巍巍,以为我为砍花之事生气。若要真气,怪的也该是我自己。
我叹息一声,低低道:“明日,你去跟花神说,劳烦她为之前园中的海棠做一个花冢,看能否复活花灵。”
这样简单的事,本不该麻烦扶漓,花神殿中随意小仙就能做好,只是那花与我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意,若他是人,也值得我以友相待。
不论幼时亦或是长大后,只要被爹娘责罚或心中烦闷,我总爱站在花下与它细讲。它虽是不言不语,却成了聆听我心事的友人,知晓我所有的秘事。
梨欢笑着拉过剑青的手,握道:“早知你这般喜欢海棠,下次回神都我替你寻一些稀罕的品种过来。”
我点点头,也不推诿,满面皆是微笑道:“那我便先谢过了。”
梨欢摆摆手,大意是不用谢。剑青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在他看不见的眼底是深深的怅然,我敛过心神,劝慰道:“剑青,世间一切事皆讲求一个‘缘’字,你与梨欢能在一起便是最深的缘,有了大‘缘’舍小‘缘’我以为一切都是值当的。往前看一步,这一生只要你们二人长久相伴,有没有这孩子又有何不同?”
剑青浅淡一笑,淡淡惘然不语。
梨欢望着遥遥碧青一色的天际,遽然转身柔声道:“你又在想这事。孩不孩子的,我真不在意,如何你才会相信。”
剑青含泪道:“只是我这一生欠你许多,往后若是又走了,你再不要来寻我。世人常说,神凡殊途。我想过许久,并不是没有道理。你生命绵长悠远无尽,我吃过再多天材地宝也不过是争着一口气多活千百年,伴不了一身一世。”他仰头,将垂落的泪水收起,继续道:“你这么一个人辗转寻我,累吗?梨欢。我想着便心口便绞疼。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自己又快不行了,这凡人的身躯终究坚持不了多久,不过是心中始有遗憾,在我与你之间没有血脉的牵绊。”
梨欢忙不迭为他拭去眼泪,放缓了声音:“既然你都知晓我是神,为何还不信我。”他环抱住剑青,将头按在自己心口,抵住:“世上的法子何其多,何况神不比常人,我已经寻到了能让你活下去的办法。这一次是真的,你再信我一次,有那人相助定然能让你我永生永世相伴。”
剑青神色复杂而不分明,看着盈盈间飘落棠梨缀了一重重,嫩叶白花占尽春风,偏着脸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愁。
我心中自是难忍,心间划过针扎般的痛,欢喜他们二人对对方那份真挚的情意,然而欢喜之中更是有难言的酸楚。
这份酸楚不仅为梨欢与剑青,还莫名含着对自己,脑中恍惚飘过抓不住的记忆。心口沉沉的发烫,喉间涩涩。越是想着剑青那句‘神凡殊途’越是痛到难以自缢。
那四字像魔咒不时在我脑中盘桓,将我生生击溃,只觉全身似有无数幽魂露出森森尖利的爪牙啃噬过,没有一处不疼。指甲不自觉陷入嫩肉,锐利的一点点刺痛延展开去,指望着让自己麻木会好一些。
无由的痛使旧伤复发,尖锥刺骨一样疼。我身子一动不动,努力将它压下去,不让面前二人瞧出分毫。
青空一径去不穷,远来清风阵阵,淡淡草木沉沉香,淼淼流云飘。
我看着园中皎白若雪的棠梨之景,偶然间缀着几点海棠的红,模糊听见园外传来以木脆生生的孩童音,似埋怨又似撒娇道:“都怪你这个大坏蛋。娘亲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一起回宫。讨厌,讨厌,讨厌······”
他一连说了三个讨厌,是想表露自己实在厌恶。只是天真的孩童总不如成人能藏住心间的秘密,脸上虽是气鼓鼓的样子,可手却被寒渊紧紧握在掌中,一大一小穿过圆形拱门,自漫园遍野的棠梨花树下走来,白花晶莹,隽秀如画。
两人长的是如此相似,刺着我满身的疼又是加重几分。心思电转雷鸣,身上阵阵发冷见以木仰头,二人琥珀色眸子相对。闲言碎语种种闪过耳间,我脑中一时愁乱如麻,缠乱成团,几乎无法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