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整体到局部，再从局部回到整体！用长直线画出物体的形体结构，不要描线！不要描线！说多少次了！！”王老师一边训斥着，一边啪啦连修改机会都不给的撕掉了一同学的画。同学们用余光朝王老师训斥方向胆战心惊的偷瞄着，生怕王老师倩女幽魂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飘到自己身后，然后一个五指山扣在脑门。
我紧张之余朝身后李可处望了望，只见她已经开始画大体的明暗，而我还在使劲的描摹着形体。手心的汗已经打湿了紧握的HB铅笔，身旁宋佳佳撅着小嘴，玩弄着手里的橡皮，画一笔擦十笔的节奏，过去了半个小时，铅画纸上除了四个角的图钉之外没有多出来任何东西。
班级有两个大小画室，王老师则会在两个画室中来回走动。极其严谨又带点诙谐幽默的教学风格，虽然有时候整颗心都悬在高空，但也常被他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逗乐，那种酸爽的滋味像极了将气球吹至极限，然后小心翼翼紧张的等待着它接下去即将要爆破的感觉。
同学的画被王老师毫不留情的撕掉后，订好四角图钉，开始重新起稿作画。我趁着下课间隙上厕所，在大小画室的门口走廊里看到坐着的钱小磊，还有与我一起刚转学进来的插班生史波。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师把他们安排在走廊临摹静物，听说史波上半学期学的是机电，如今下半学期转学改学画画了，我瞄了一眼正在与草包钱小磊低头窃语的史波，画板上歪歪扭扭的用几根线条硬撑起来的啤酒瓶孤零零躺在画纸中央，我不禁暗自一笑，心想着这小子也够折腾的，机电学的好好的，转学也就算了，还一折腾就360度大旋转，改学画了。我好歹也是画过几个石膏球体的，好歹也是有经验的。想到这里，在看看他画的啤酒瓶，我给自己啊Q了一把。
回到画室继续画画，看到唐理起身，面朝画板往后退了数步，又向前稍作修改，又起身退后远观自己的画。我从唐理身边绕过，想要看看传说中班级里专业最好的人画的画是什么样，看看是不是能上天。走到唐理身后，只见虽没有画全的一幅画已经能看出王老师口口声声强调的明暗五调子，虚实对比，边上尚未擦除掉的痕迹可以明显看出长直线拉出一个个比例精准的形体，我在内心哇哇哇了半天，但表面仍旧风平浪静，那时候的我或许太把自尊当回事，总认为自己也可以做到，只是他们比我多学了半个学期而已嘛，加油，李立夏，拿出你撕校长信件勇气。
那天下午三节专业课，我曾无数次这样暗示自己。暗示的都快精神散架，好像也只能是差强人意。
“一层一层深入下去，多退后看看形体是否有出入，一副作品，形准是最基本的要求，形没准之前不要急着画下去。”王老师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画好素描的关键。于是乎，很多久坐忘记退后的同学都会齐刷刷的往后退几步，看自己的画。我也起身往后退了三四步，看的懂看不懂，先跟着站起来再说吧。
王老师给同学们一个个的做着指点示范，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身后出现一只手，又是那个标志性的动作，啪啦一下撕下了我的画。厉声的骂道“单独辅导，不要这么急着画下去，注意形体，形体，形体，自己退后看看。”话音暂落，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我的后背顿时嗖的一下紧张的快贴到了前胸。
刚才在内心好不容易铸造好加油打气的城堡顷刻间坍塌，我都能听到掉在地上我的面子被瓦解的声音。我默默的像上一位被撕的同学一样，从画板身后又抽出一张铅画纸，订好图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我看着身边装模作样画画的宋佳佳，画了整整两堂课依然只是几根扭扭黏黏线条的画纸，我才明白这同学估计是过来人，她上学期被这样反反复复撕着熬过一学期的吧，不然怎么墨迹那么久还未见真正下笔。因为下笔也没用，会被撕啊。
来学校才一周多点时间，接二连三的让自尊心受创，天天度日如年，看着他们一个个画的跟临摹范本上几乎没多大区别的画，心里的压力骤然沉沉的压的更紧实了。继续开始重新入画，委屈的眼泪又在眼眶酝酿，面对着画板，使劲睁大快要滑落的眼泪，试图咽回去。但还是不争气的悄悄落下，在脸颊默默开了一朵沾满铅笔灰的花。我背过身偷偷用袖子抹去了它，咬咬牙开始恨自己没用。
“你怎么了，你在哭啊。”我小心掩饰着自己，但还是被旁边的宋佳佳发现了，她向我投来一张疑惑的脸。
“没事的啦，我老是被王老师撕画，每次都是最后一名，你画的肯定比我好，有我垫底，你有什么好丢人的。”说完给了我一个可爱的微笑。那一口浓浓新昌口音的话，让我缓解了不少，看着她可以如此轻松的承认自己是垫底的，突然好羡慕她的没心没肺。我也好想像她那样，但母亲的咒语“要争气，要有骨气”会时不时的跳出来，袭击我想要临阵脱逃的心。
我记得很清楚，那三节专业课，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同学深入着明暗，一层层的以专业的刀削法刻画着一组组静物，而我连续被撕了三次。撕到后来也麻木了，这又能怪谁呢。煎熬又苦闷的一个下午，简直生不如死。连撕三次，我想我那烂大街的专业全班同学估计也都知道了吧。想到这里不禁暗自神伤，坐在画板前，低着头反复拨弄着一把铅笔。
“没事的，你刚来，可能跟不上我们的节奏，我们上学期每个人都被王老师撕过画，每个人都被打过。”那个被我误认为女生的高个子男生，也有一个绰号叫小白菜，他出现在我面前，见我一副苦瓜脸，凑上脸来安慰我。
“是的，你身后的李可，你别看她现在画的那么好，上学期画素描用弹簧铅笔画，被王老师发现了，把她弹簧铅笔拗断后又从窗外飞出去了。”舒映真闻讯也过来了。
“可不是么，画石膏球体的时候，我老是画不圆呐，就索性用圆规转了一个，好家伙，一秒钟就超圆。本以为天衣无缝，但还是没逃过王老师那双魔鬼眼，最后让圆规搓出来的小洞出卖了我，我被罚站在走廊一个下午呢。”谢小落也跳出来安慰我。
听着他们那么多奇葩的经历，似乎也不那么难过了，好像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晾了整整三节课的扑克脸终于在同学们好心的安慰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原来一直是自己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但那垫底的专业成绩，仍然是我心中的一道坎，尽管我羡慕宋佳佳的没心没肺，但是我不可能像她那样可以任由自己名正言顺的给班级垫底。内心的那个我做不到，那八字咒语也不会放过我，老妈那殷切的眼神更不允许我放弃自己。所以我的插班生生涯注定一路艰辛吧。
晚自修王老师将画一一排列好，然后按照优秀到中良再到差的顺序从98分，97分，96分依次打分。然后将画叠成厚厚一摞，澎的一声放在讲台桌打算分发的时候，那心情别提有多纠结。
唐理，李可，裘建，胡一，刘姣……王老师一个个的报着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到自己的名字，低着头，闭着眼，祈祷着，千万别最后几名啊，菩萨保佑吧。
……李立夏，宋佳佳。在焦急的期盼中，总算等来了自己的名字。但菩萨没有听到我的祷告，并没有保佑我。我跟宋佳佳垫底了。我低着头红着脸接过王老师手里的画。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心情，就是一个特要面子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掉了我伪装的面具，剩下赤裸裸的身体的那种羞耻感，不言而喻。
那节晚自修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寝室，依然是孤寂不适应的新环境，与上一周不同的是，除了孤寂之外，以一个差生的身份让同学们对我有了新的了解。
那晚，我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又煎熬的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