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已至结尾,执晰因有事已提前离场,因苍泽在旁边,我觉得不自在,趁其他仙家找他叙旧时,便又偷溜着出来了。
因刚与苍泽偶遇,故我特地问过晏方,找了个更为僻静的地方待着。这里离大殿有些远,在天界的东南角,正是天后与龙后谈起的月梵宫。虽身处天宫,此外却显得有些荒凉。
荒凉倒没什么,只要安静就行,用明空的话讲,这处估摸着好几个日都不会有人来。找这处僻静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开其他人,好好清静清静。
可才至没多久,苍泽竟也来了此处。
“我出来透透气。”他笑道,身上的酒气有些浓,他这神情显是醉了,比上次在昆仑时醉得还要厉害:“你也来了,真是缘份。”
我都已经跑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他竟也能寻过来,这短短的时间内与他单独碰见了两次,可见我们的确有缘份,只可惜是孽缘。
“缘份一事太过虚无缥缈,亦有可能是个错觉,上神不必太在意。”我回道,想着再寻个借口走开。
苍泽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有些晃。他寻了个台阶便坐下了,抬头看着我:“成衍曾找到我,交给了我一个卷轴。只是当时我未及看,这卷轴便消失了。”
“生死契?”我立马反应过来,心里讶异万分。
成衍消失这么久,竟曾去寻过苍泽,还将订立生死契的物件交给了他。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他用上生死契。
说实话,我将成衍当作朋友,上次他那样离开,我确是有些担心他的。苍泽将我从无妄谷寻回后,我便再也未见过与成衍初遇时,他那幅活泼的样子了。他与之亲近的人不算多,又有着那样一段身世,也不知过得怎么样现在。
苍泽皱着眉,眼神有些迷蒙:“你担心他?”他这样问着,神情却是肯定的。
我觉得这话是废话,自然是担心:“他说了什么?”
苍泽脸上又涌起失落,道:“成衍说有一日我会知道所有的事情,他说不能让你受委屈。”
委屈?成衍为何会这样说。
“他还说了什么?”
苍泽摇了摇头,许是酒意上脑,有些难受,他撑起手扶了扶额,侧着头望着我:“小黑,你怨我是不是,我确是让你受委屈了。”
不待我回答,他又自顾说道:“我后悔了,我又犯了同一个错误,我以为这是为你好,可上次你从合谷山回来时,我就明白了,我又错了。”
他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一通,我实在是听不明白,也不想再听下去。实是看不下去他这幅伤神的样子,他这个样子叫什么来着?
我努力想了想明空说过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句子来形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上神还是一个人在这吹吹风,清醒一下比较好。酒醒了便赶紧回去,你在这待久了,合洛会担心的。”我好意劝着他。
“小黑,我喜欢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
我记得上次他说喜欢我,也是在醉酒的时候。那时他约莫是误会了我与明空的关系,才喝醉的。
有人说酒后吐真言,是本心之意。又有人说,酒后的话都是不能算数的。
他现在这句话,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是真是假,听了他这话,我心里都开心不起来,竟微微觉得有些酸楚。
“三心二意的人是要被浸猪笼的。”我对他道。
虽说这是凡间专用来对付那些不守妇道的女子用的方法,但我觉得这种事情可以通用,男子若做了错事,也是应该受罚的。“你需专情才好。”
憋了好久,他才冒出一句话:“我水性很好。”
我听了这话,心中的酸楚转成了愤怒,即刻便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手落下时,仍因气愤在微微颤抖。他这个样子,是将合洛与我都负了,我虽心中有他,但却对他这样的心思觉得失望。
转过身去后,眼眶立马就红了,鼻子发酸,眼泪大颗地落了下来。这幅样子,还是不要叫他看见的好。
“我没有三心二意。”见我要走,他在背后喊住我,有些着急。
他的语气委屈极了,像是被人冤枉做了坏事的稚童,见我停下,又接着道:“你说你无情无爱,你说你不会笑。”他说着,话语虽竟带着一丝颤音:“你骗我,你今天对那只鸟笑了。”
诚然我没有骗他,但也懒于和他解释。
他却不依不饶:“你喜欢他是不是?”
我觉得与他单独待在此处怕是不妥,便想离开。他见我要走,便想来拉住我,但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扑到在地,就顺势抱住了我的小腿。
我动了动小腿,他却加了力。我想用术法脱身,他却亦用了术法。
看来我不仅以前曾经低估过他作为一个上神的气度,今日亦低估了他作为一个上神的修养。
“放手。”我斥道。
“不放。”他嘟哝了着,说话时带着些哭腔:“我好不容易找着你,我怕,怕我一放手你就离开我了。”说完这句,随后竟开始呼呼大睡。
我气得想笑,又毫无办法,但索性在台阶上坐下,用手撑在膝上,托着下巴,看着抱着我小腿的苍泽,有些无奈。这一幕实在没什么美观可言,今日天宫众仙齐聚,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也不知道会被误解什么样子。况且合洛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听闻了这事,气急攻心,一命呜呼,我罪过可就大了。
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小仙娥看到了这幕场景,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你来这做什么?”我问道。
“这里的主人曾对我姥姥有恩,姥姥生前常来此处打扫,她故去后,便是我在照应此处。”她怯怯地说道,说完,又现出一幅懊悔的神情来。
我觉得这场景十分尴尬,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她说道:“你去将晏方叫来,就说小黑找他,让他一人来这。现下这里的景况,你若说出去一个字,当知会受什么样的处罚。”
许是我严厉的语气与冷冰的表情震住了她,她连连点头。
“把明空也一起叫过来,不要让其他人听见。”她要离去时,我又嘱咐她:“要快!”
我本不想将明空叫过来,觉得苍泽是他的师父,这失态的样子叫他瞧见了不好。但我后来转念一想,反正也是要有人将他带回去的,且他做了这样不得体的事情,也该承担些后果,让他长长记性。
晏方与明空很快得了消息赶了过来,瞧见这番景象,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看见的情景,晏方对着方才通信的小仙娥道:“你去守着,别让任何一个人进来。”
小仙娥听了吩咐,急急忙忙的走开了。
明空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推了推苍泽:“师父?”
苍泽闭着双眼,哼哧了一声,再无其他反应。
“你不是说这里很偏僻的吗?”我问着晏方,“怎么苍泽上神也来了。”
“这的确是天宫最偏僻的地方了。”晏方有些委屈,随即又道:“好像你离席的时候,苍泽上神也一起出来了,我方才同西槿在说话,没太在意。”
“师父怎么醉得这样厉害?”明空说着,又推了推苍泽。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怎样解决眼下的状况。”我对晏方道:“你去找老君寻些解酒的丹丸,便说明空醉得厉害。将丹丸拿过来后,你便回去。你是此次宴席主角,不宜离开太久。若是有人问起苍泽的去向,你也要想好个说辞。”
晏方应下:“我这便去,这解酒的丹丸不会缺,不过浮日生这酒很厉害,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晏方去寻丹丸后,我又对明空道:“你也去外面守着,我怕若真有人来了,那小仙娥一个人搞不定。”
明空应下了,亦去了院门口。
我低头瞧了眼睡得正香的苍泽,感觉左胸的那颗心跳动得不自觉地快了许多。急忙将目光移开,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便再也没有将目光望向他。
情不自禁很正常,行不自控是万万不能的。
过了不久,晏方取了解酒丸回来,我们合力喂苍泽吃下了,却不见他有醒转的迹象。
我让晏方回了宴席,自己继续在这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清晨。
我正打着盹,察觉脚下之人动了,睡意一直消散开。苍泽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初时有些迷蒙,像个惊惶失措的孩童,但瞬时又恢复清明,有些疑惑地将头转了过来,往上看去。
与我目光相汇时,他身子一僵。
想是宴席散了,此时晏方与明空正从院外走了进来,苍泽察觉到动静,头一转,正与他们对了个眼,身子又是一僵。
我指了指他抱住我小腿的手,道:“可以起了。”
上次他酒后清醒,还记得问过我的问题,找我要答案,这次醒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昨日的事。
苍泽脸上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一派正经地拍了拍衣袖,耳根却虽红得厉害,他目视前方,端着从未有过的语气说道:“宴席想是散了,我先回昆仑了。”
说完,也不吩咐明空,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
明空与晏方对他行了礼,待苍泽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才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他们发现我没有跟上,才转过身来寻我。明空疑惑地问道:“小黑,你还坐着干嘛,不走吗?”
我心中暗暗骂了苍泽一句,指了指自己的腿,向明空伸出手来:“腿麻了,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