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石其实一直对朱小荣的父亲很好奇，要知道，整个杏花村里，六十四户人家，六十三家佃户，足足三百多人，孩童近百，但是能把孩子送进学堂的，只此一家，这样的父亲，不说有多大的见识和远见，至少对孩子是不错的，这样的人，更值得尊敬，而他虽然在萧家干活，也并非签了契约的下人。
所以萧石虽然吓了一跳，但对朱小荣的父亲很是客气，并没有跟其他村里的人一样，叫他‘朱瞎子’。
“对不住，萧少爷，没吓着你吧。”
朱父歉然的朝萧石拱了拱手，身体越加的躬下去，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传出来的一样。
“没……没事。”
萧石摆了摆手，才发现朱父的旁边，同样摆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箱子，里面有一件新作的衣服，一双鞋子，布料有些旧，浆洗的发白，但是里面贴着一层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是羊毛，又像是兔毛，毛皮用粗线与布缝接在一起，每一针每一线都是那么的认真，棕皮隔开的一层，则是几个手指厚的面饼，还散发着热气，似乎是野兔肉的味道。
萧石默默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堆笑道：“大叔来看小荣啊，他住在先生家，一会就来了。”
朱父不苟言笑，“他娘给小荣做了一双鞋子和衣服，納了几个饼，差我来送。”
说着，他伸手进木箱子里，用布满茧子的手，取出一个饼，犹豫了一下，递到萧石面前：“少爷可吃得惯这粗食？昨日打了一只野兔，碎在了饼里。”
萧石看着朱父那冰凌裂开的血口，内心颤了一下，知道他的犹豫并非舍不得那个饼子，而是怕他嫌弃。
萧石连忙伸出双手接过来，一口咬了个月缺，细细品尝着，笑道：“好吃。”
朱父又咧笑起来，额头的皱纹很深，不过他却没再递给萧石多的饼，而是急促的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再次朝萧石拱手：“比不上少爷家的精面饼和鸡汤好吃，多谢你对我家小荣的照顾，少爷你是个善良的人，不过，善良要小心被人欺。”
萧石听见朱父沙哑的话，总觉得怪怪的，还没细细体会，朱父又把木箱子往里搬了一下，“我这打扮不好见朱先生，麻烦萧少爷把这东西捎给小荣，对了，他若问起我来，就说家里一切都很好，让他不用担心，谢谢少爷了。”
朱父再次朝萧石拱手，转身，佝偻的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留下两排棕垫底的鞋印。
“我会的。”
萧石怔怔出神。
午时。
雪越加的大了。
朱小荣穿着新的鞋子和衣服，戴着虎帽，手里拿着加了兔肉的热饼，另外一只手端着一碗热汤，在天井坝里退着走，童心未泯。
“石少爷，快来玩，这雪快有一尺厚了，你看我鞋子，兔皮做的，热乎得很。”
萧石横坐在旁边的一根板凳上，手里同样端着一碗腊肉泡的热饭，不经意的看了看他住的地方，笑着朝朱小荣招了招手：“把你饼分我一半呗。”
“好。”
朱小荣乐呵呵的跑来，掰了一半面饼给萧石，用手衬了衬衣服里面的毛，“你摸摸，很舒服的。”
“嗯，的确很舒服，”萧石看见朱小荣脸上挂着纯真而幸福的笑容，想到早上朱父的背影，道：“小荣，明年考试，有没有把握？”
朱小荣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顿时恹恹的，坐到萧石身边，“石少爷，我是被先生拉来赶架的鸭子，四书我才刚刚背熟，应付考试肯定不够的，不过先生说了，我字还行，先生说了，等过了腊八节，会出一些题，看能不能押中。”
萧石闻言点了点头，的确，押题是一种看似最笨，实则是较为靠谱的方法，而且朱方儒沉浸科考那么多年，虽然没有中举人，但是恰恰是因为他长期的失败，反而押到题的可能性最大。
不过萧石还是觉得这种概率也太低了一些，想了想，道：“你不是说先生家有好多书吗，你可以让先生帮你整理一份历年的经典考题，我们模拟一下。”
“模拟？”
“哦，就是通通做一遍，然后让朱先生帮我们批改。”
“有用吗？”朱小荣挠了挠头，“那些出题的考官又不傻，出过的题，不会再出的。”
萧石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照做就是了。”
“哦，那好吧。”
看着朱小荣茫然的表情，萧石仿佛看见那个曾经初高中世代的自己，只是不同的是，这个世代的教育，多来自于先生教授，先生的水平，主导了学生的水平，但是，如果是学生资质有限，悟性不够的话，想要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是极为困难的。
但是，在萧石所在的时代，各种专业的教育拉分机构可谓层出不穷，虽然有些机构为了谋利将培训效果大夸特夸，但是实际上，‘突击班’、‘特训班’这种开小灶的课程，的确是能让人有质的飞跃，萧石至今还想起来，对‘黄冈’‘衡水’犹还有一种来自灵魂的惧怕，但是，人家经过多年的实战经验，成绩在那摆着，就得服气。
而这些特训班，清华班，实验班，有个显著的共同点特点就是‘模拟’‘模拟’再‘模拟’。
当模拟到一定的境界，就会发生质的飞跃，而至于做题的技巧，萧石暂时还玩不转，八股文，他自己也是一团浆糊，还理不清思路，或许有规律，但他还没摸清。
经过近大半月的课，萧石也明白过来，朱方儒是有水平的，但是他的教育停留在‘教’的境界，而做题，拿分，则是需要‘技’，总而言之，就是需要将后世的得分技巧搬过来，比如三长一短选择短，三短一长选择长，遇事不绝就选C，什么不会就把题目抄一遍，再不济，也能写个‘解’。
只是可惜，这个世界，八股文才是王道，萧石只恨这个世界没有选择题。
时间匆匆，转眼已是腊月初七，萧石这几日忙着和朱小荣暗中进行‘模拟’突击大计划，早上，两人照例会在书院的天井坝先背一会书，温故知新，然后两人复述昨日先生讲的课，彼此为生为师，正课期间，则是听朱方儒讲八股文的精要，夜晚，萧石则是先做三篇八股文，得闲之后以小说练笔，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