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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布洛瓦的阿德拉

第1节

1067年3月20日夜,

在悬崖上高举起手中的火炬,

让火炬的光芒照亮我们的战场。

战火暂停的时候朝敌人大喊,

告诉他们: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马杜的博特伦

一整晚,玛蒂尔达夫人[3]和她的孩子们,一直都衣着整齐地跪在古老的费斯盖普修道院的圣坛前。

晨曦初现,夜色在慢慢消散,夫人和孩子们还跪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等着威廉一世的战船舰队洁白的风帆出现。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船只现身,英吉利海峡夜幕沉沉,海风凛冽,他们对未来的希望,像风浪一样,在午夜的海上颠簸漂浮,他们虔诚地祷告,希望主宰国家命运的神灵能听到。黑斯廷斯(英格兰东萨塞克斯郡港市;威廉一世击败哈罗德二世的战场)的战役,威廉一世取得了胜利,英格兰国王哈罗德被处死了,英格兰被诺曼人征服了,征服者威廉的战舰队满载着诺曼的骑士精神之花,正迅速赶往诺曼海岸,后面还跟着那些因失去国土而悲伤难过的英格兰的撒克逊旧贵族。

盎格鲁撒克逊的风暴主神沃登对维京人的后裔(诺曼人)——撒克逊族的毁灭者感到非常恼怒吗?战争和雷之神托尔有没有警告过骄傲的征服者威廉,尽管英格兰的河流溪谷已经被英勇的撒克逊儿女们的血液染红了,但英格兰的心脏仍然会因自由的脉搏而跳动着?[4]柔和的信仰之光是否照亮了那沉沉的黑夜?整晚暴风肆掠之后,清晨时分,英吉利海峡是否恢复了平静,灿烂的阳光是否照到了那些乘风破浪的战船上,船后的浪花是否也闪耀着太阳的光芒呢?

清晨,征服者威廉乘坐的穆拉号[5],在一支庞大的护航队保护下,终于出现了。钟声响起,清脆响亮,玛蒂尔达正组织唱诗班念诵感谢辞和赞扬辞,小阿德拉却偷偷溜出去,独自穿过了黑漆漆的过道,去了教堂门口,好奇而兴奋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庄严而神圣的祷告仪式结束了,玛蒂尔达率唱诗班离开了教堂,被一群贵族男女簇拥着,来到海边。征服者威廉的大船,借着一股清风,驶进了海港之中。王室的孩子们[6]等得不耐烦了,大船一驶进海港,他们就急切地跑下了绿色的海堤,去了海边,拥到船上。“现在,我的亲人们,”慷慨激昂的威廉一世说,“我们每一个人,在这里扔三颗石子,谁击中渔夫们的浮标两次,谁就来统治英格兰这片美丽的土地。”他一边说一边捡起一块石头,正准备朝自己既定的目标扔过去时,阿德拉好玩似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石头掉进了海水里,溅到了军人们穿着的短斗篷上,溅到了女士们绣着花的外衣上。见此情景,大家都笑了起来,威廉举起手来,正准备打她,阿德拉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急忙从他身边跑开,躲到了理查身侧,理查一边用手护着她,一边说:“罗贝尔,将那个浮标当成一个撒克逊公爵,勇敢地攻击。我放弃统治这个被征服的国度。”

“让我的兄弟理查带上拉丁祷文书和铃铛去漫游吧,”罗贝尔说着,捡起一块光滑的石头,正准备扔时,威廉就已经扔出去了一块石头,并且精准地击中了目标浮标,浮标沉入了水中,一会儿后才再次浮上来。罗贝尔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也扔出了石头,石头却掉进了浮标后的海水里。“英格兰是我的啦!”威廉喊道,再次用石头击中了那个浮标,“英格兰是我的啦!”他重复道,同时还指着穆拉号船头自己塑像手中的撒克逊旗帜。罗贝尔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他的母亲也微微一笑。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艘趾高气扬地驶进港口的豪华船只,欢呼雀跃的人们挥舞着各色旗帜,船只桅杆上的各种长旗、彩旗、旌旗,都在清晨的微风中飘扬。

聚集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兴奋地喊道:“征服者威廉陛下[7]万岁!我们善良的诺曼公爵万岁!”这欢呼声和着隆隆的鼓声和叮叮当当的钟声,响彻海滩,在这欢呼声中,胜利的国王威廉登陆了。威廉亲切地接受了欢呼雀跃的臣民们的庆贺,拥着他深爱的妻子和孩子们,转过身来,对跟在他身后的撒克逊贵族们说:

“王子埃德加·阿瑟林[8]的血脉中,也流淌着我妻子玛蒂尔达先人阿尔弗雷德大帝的血液,因此,她会欢迎埃德加王子的到来。莫卡伯爵和埃德温伯爵,尊贵的瓦尔塞奥夫和他美丽的女儿莫德,也是我们王庭的客人,我们决不能亏待了他们。”

玛蒂尔达迎接客人们,她举止得体,透着贵族的优雅端庄,客人们却很踟蹰,小阿德拉已经习惯于见到那些一身戎装的爵士,及他们所率领的将士们,因此她很快就被瓦尔塞奥夫伯爵身旁那个害怕得浑身发抖的害羞的女孩吸引住了。其他人也都被那个可爱的陌生女孩吸引住了。一件漂亮的黄色羊毛长裙层层叠叠地垂到她脚边,外面罩着紫色的长袍,上身着一件紧身上衣,用一条精致的腰带束好,更凸显出小女孩娇小的身姿。深红色的头巾上点缀着珍珠网,束着她棕褐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映衬着她洁白如玉的脖颈,非常美好。她紫罗兰色的眼眸温柔地看着阿德拉,脸颊上浅浅的红晕转成了粉红色,活泼的阿德拉轻轻地挽起她的手,带她到了王后玛蒂尔达夫人身旁,玛蒂尔达则给了这位小客人一个吻以示欢迎。

第2节

但是,被流放的人真的倾心于流放地的明媚阳光吗?

一系列的盛大游行和骑士活动等待着威廉一世以及与他同行的贵族们和人质们,他们一起穿过诺曼底的城市和村镇。

罗贝尔已经披好了骑士装,戴上了银制的坠饰,高举坚韧的长矛,牵着马车;年轻的莫卡和埃德温伯爵以及埃德加王子跟在后面,而胸怀抱负的威廉王子,跟随父亲的一支优秀的弓箭手队伍,练习射击那些欢快的鸟儿,这种箭术他随后就练习得出神入化了。

阿德拉靠近了温顺可人的莫德,用很稚气的方法试图逗乐这位难过的撒克逊女孩。国王及其傲慢自大的部下利用圆滑的智慧,并不那么成功地哄骗着被俘虏的瓦尔塞奥夫。被俘的人们就这样强颜欢笑地跟着高兴的民众往前走。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在欢笑一片的厅堂里,吃着简单的斋饭[9],而其他人则在享受盛宴,他们回想起的都是痛苦辛酸,而其他人则兴高采烈,他们就是这样在思念英格兰。

在法国巴约王宫内,征服者威廉的后廷里,人们都在为日常生活忙碌着。在玛蒂尔达的监督下,手巧的女孩们都在沉默地工作着,她们在加工祭祀英格兰旗帜坠落的挂毯[10]。

“将你手头的活儿都留给这些女仆和手巧的工匠吧,你跟我来,”威廉一世说着,走了过来,将王后玛蒂尔达带到了窗口,“看一下外面热闹的场面,应该说,这是你和我的荣耀。”

聚会持续了很久,骑士比武场里,年轻的王子们召唤来女孩子们,观看他们的比赛,布列塔尼山头上,太阳已经躲到了山上的云朵后,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已经完成了所有计划,将忏悔者爱德华的王冠顺利转交到了诺曼一脉。威廉有点儿担心瓦尔塞奥夫严肃的个性,却很喜欢瓦尔塞奥夫的妻子,也就是他的侄女朱迪丝·多梅尔。他一点儿也不害怕埃德加·阿瑟林。埃德加·阿瑟林还只是个寄住在外国王廷里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懂撒克逊族的语言和礼节,而且不愿意去争夺不适合自己年龄的尊贵待遇,也没能力这样做。埃德加现在跟罗贝尔关系很密切,也很听罗贝尔的话。

不过莫卡和埃德温更有野心。已故国王的同族们,只要有一点儿不满,就去激怒以击败麦克佩斯而著名的西沃德伯爵的朋友们。诺福克、伊利、亨廷顿和诺森比亚的乡绅们,扩张到了苏格兰边境。麦西亚勇士则跟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尔士人联合了起来。

“亲爱的,黑斯廷斯的胜仗,”威廉一世露出一如既往温柔的微笑,“并没有在英格兰确立和平统治的基础,靠勇气在战争中取胜之后,国家的安定还要靠明智的政策。我认为,我们亲爱的西塞莉应该用爱束缚住强悍的埃德温,我们应该把西塞莉嫁给他,这比不情不愿地俯首称臣和空洞的誓言更加有效。”

“西塞莉,哈罗德的未婚妻![11]”玛蒂尔达叫道,“你们胜利的捷报跟哈罗德的死讯是一起来的,你没看到西塞莉多么悲伤!你可不能跟她提爱情!”“真是天真!”威廉不耐烦地吼道,“愉快的歌声会让她不再悲伤流泪的,她必须当撒克逊人的新娘!”

“这不可能!”玛蒂尔达反驳道,“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起誓,你们安全归来确实让我从心底里觉得高兴,但我还承担着这样的责任,把这位心碎的姑娘托付给一个合适的、正派的人。苏格兰的坎特伯雷主教兰弗朗克已经准许了。”

威廉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因为恼怒和失望胡乱地系着斗篷,然后又扯掉。

玛蒂尔达将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安抚他说:“阿加莎比西塞莉更漂亮——阿德拉这孩子早熟,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却能够理解你的所有计划。”

“别跟我提阿德拉,她满肚子的计谋,跟我的弟弟奥多不相上下,得把她嫁给一个容忍她野心的男人,她想嫁的无外乎国王或君主。”

“阿加莎很有爱心。”玛蒂尔达说。

“你说得对,你们女人都是用心去衡量别人的。阿加莎应该在埃德温离开这儿之前跟他订婚。”

因此,就这样确定了。新任的王后成了格洛斯特的新领主,而将前任领主,也就是她昔日的情人终身囚禁了。[12]美丽的莫德因父亲还算忠诚而没有遭到惩罚,之后,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她便可以让征服者和某位心怀不满的贵族联合起来。其他的人质和他们的财产都用相似的手段处理了,黑沉沉的夜色偷偷潜入了那黑乎乎的宫殿,就像是新任国王在贪婪和野心的祭坛上放的祭品一样。

订婚仪式在第二天晚上举行。宾客们身着华丽的服装,戴着珍贵的珠宝,灯光摇曳,乐声动听,比平常的节日庆典还要热闹,莫德的眼里只有埃德温,埃德温却握着小公主阿加莎的手,毫不犹豫地说:“我只倾心于你,只属于你。”莫德的嘴唇和脸颊都变得苍白了,伤心欲绝。

大家纷纷送上贺礼和祝福,埃德温送给他的新娘一个小银制徽章,很高兴地说:“这个将保护你,免得被别人再求爱。”威廉一世的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似乎在告诉玛蒂尔达,埃德温赢得了美人的心。

第3节

噢!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想到心里冒出的新奇想法,就令人欢欣这些想法多姿多彩,照亮了未知的世界。

汉娜·莫尔

年轻的埃德温有着优雅和高贵的气质,深得征服者威廉赏识,春末夏初时,由于跟征服者威廉成功结盟,将很荣耀地回到失而复得的封地。

阿加莎因为他将要离开而泪流满面,但莫德却没有流泪,她所有外在的情绪都被埋葬在毫无希望的爱的坟墓里,那之后,她美丽的洁白无瑕的面容,看起来就像存放圣物的象牙神龛,再没有了任何神情,每一天都影响着她周围那些烦躁的情绪。

在莫德的影响下,征服者威廉那些调皮捣蛋、自私自利的孩子们变得冷静成熟了。过去,在漫长的黑夜里,她会跟那些孩子们聚在一起,给他们讲可怕的维京海盗[13]的故事,孩子们吓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们跟随故事中的海盗,去未知的海域里闯荡,或跟海盗们一起将哭号不止的俘虏们囚禁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或让那些俘虏赤裸着身体在荒无人烟的海滩上忍受刺骨的寒风,瑟瑟发抖,只能期待曙光女神的光芒普照大地。

莫德还给孩子们讲伯利恒的圣婴的故事——诞生在马槽——天使们是这样预言的,他受到东方贤人们的尊崇,他是一位向众人传达欢乐和安逸的圣人,在朱迪亚地区葱翠的河谷一带传道——耶稣光脚趟过加利利海[14],湖水清澈,爬上他泊山,穿着白色的长袍站在山顶,就像是照亮山顶的阳光一样明亮;耶稣在客西马尼[15]被捕,为了拯救一个陷于苦难中的民族,而在骷髅山[16]被钉上了十字架,莫德的嗓音温柔动听,让孩子们对救世主耶稣的生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此前教堂里的圣像和圣物都没能激发出他们如此浓厚的兴趣。

不过,罗贝尔和阿德拉最感兴趣的还是包头巾的异教徒的故事。长长的商队穿过绿洲和反射着太阳的金光的沙漠——眉毛浓密的撒拉森人[17]带着长矛和弯刀,骑着阿拉伯战马,像沙尘暴一样飞驰而过——从柯瑟荒野驰骋而来的可怕的突厥人,速度比猎豹还要迅猛,比夜晚的狼群还要凶残——皮肤黝黑的努比亚人就像圣地里滋生的蝗虫——疲惫的朝圣者遭到了蹂躏和屠杀,基督教教徒们成了伊斯兰恶徒的口中之肉,这类故事总能引起罗贝尔和阿德拉的强烈好奇心,他们总是嚷嚷着要复仇。

一次,听完一个故事之后,罗贝尔很坚决地站起来喊道:“神父们说,我的祖父老罗贝尔是被恶魔杀死而去了天堂的,愿圣斯蒂芬保佑,如果去了圣地耶路撒冷,我不会去那里朝圣,而是会带着刀剑和长矛,将那些可恶的坏蛋赶到地狱里去。”

“这是一项神圣的职责,”理查说,“圣徒们会保佑你的。”

“我要是个骑士就好了,女人要是能让异教徒们放下武器就好了,”阿德拉喊道,“那些可恶的异教徒们就不会杀基督徒了。真为诺曼底的贵族们感到羞耻,耶稣的圣墓都落到了异教徒手里,他们还沉默地待在法国鲁昂。”

“父亲跟兰弗朗克大主教讨论之后,诺曼底的贵族们才会有所行动,”小威廉说,“昨晚一艘小船靠了港,一位信使飞速跑进了王宫。我没跟他说上话,不过我知道,他带来了菲茨·奥斯本和我们的叔叔奥多的消息。休·德·格拉威尔认为,英格兰有叛徒。”

“母亲今天让女仆们退下的时候比平常早了一个小时,信使将木堡垒的图纸送给她看的时候,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把他打发走了,”西塞莉说着,叹了口气,“我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愿上帝保佑,无论将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殃及埃德温。”阿加莎很紧张,咬着嘴唇说道。

“愿上帝保佑,这混乱要一直持续到父亲将王廷迁到伦敦为止,”小威廉说着,从他们休息的长满青苔的河岸边起身,大家的焦虑情绪逐渐转换成了欢快,他们朝着餐厅走去,餐厅里,晚餐已经都准备好了。

大家沉默着吃过晚餐,莫德带着不断流泪的阿加莎到了自己的寝殿,掀开了祷告室的帘子,跟她一起站在圣坛前,圣坛上盖着一块色彩艳丽的刺绣花布,还摆放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十字架前燃着一盏银灯,墙上的壁龛里,有一尊雪花石膏制成的圣母像。

“诺曼人威廉的女儿阿加莎,”莫德说着,握住阿加莎的双手,在圣坛前跪了下来,“在神圣的十字架面前,以及我们的圣母玛利亚面前,请跟我说实话,你确实爱着撒克逊的埃德温吗?”阿加莎低声却坚定地说:“我爱撒克逊的埃德温。”

“星星是不变的信仰的象征,请看向空中的星星,请跟我说实话,无论幸福还是难过时,你都会像守护天使伏尔加[18]一样守护埃德温吗?”阿加莎回答:“无论是幸福还是灾祸,我都会守护埃德温。”

“请把你的手放在这个神龛上,”莫德说着,揭开紫色的桌布,露出一个镶嵌着珠宝的小盒子,“请跟我说实话,尽管父母、兄弟、朋友和神父反对,你也会对埃德温不离不弃,一直遵守这个诺言吗?”阿加莎回答,“我会遵守今天的诺言,一直跟埃德温在一起的。”“有圣母玛利亚、不眠的星星和这个圣约翰的圣像作见证,愿你能遵守这个诺言,阿门。”阿加莎也很庄严地回复道:“阿门。”

这天晚上,宽容大量的莫德用一根针绣了一个撒克逊神明像,作为订婚礼物送给了阿加莎,让她戴在胸前,以保护埃德温免遭危险、袭击乃至死亡!得到信任的阿加莎一直沉默着守在她身旁,宫殿外的院子里响起了马蹄声,全身戎装的将士们正忙着为离开做准备。

第4节

她温柔的心因这残酷的话而震颤不已

全身骤然变得冰冷,

她感觉非常惊恐,

她如垂死前一般痉挛,

然后痛苦地倒了下去。

斯宾塞,《仙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小威廉王子的推测一点儿也不错。诺曼底的贵族们再次应征入伍,加入了征服者威廉的阵营,第二年春天,整个王廷便搬到了温彻斯特。

玛蒂尔达的王后加冕礼是英格兰史上最为壮观的一次盛典,外国的王公贵族们纷纷来观礼,一大群诺曼底贵族将她送到教堂,还有一支盎格鲁撒克逊的护卫,阿加莎在这群护卫中看到了埃德温,他英俊潇洒,看起来格外地与众不同,他的服装近乎东方风格,他引领着新王后和她装扮一新的孩子们去王宫参加盛宴,这场盛宴也宣告着庆典的结束。

狂欢的盛典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令人悲伤难过的事。1069年至1070年,英格兰发生的灾难让王后与贵族女性们再次去诺曼底避难。瓦尔塞奥夫伯爵的叛乱、丹麦人的入侵、埃德加·阿瑟林的逃跑[19]、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挑起的战争、约克城被毁、约克城慈善仁爱的大主教阿尔雷德之死、诺森伯兰郡的废墟、汉普郡土地荒废[20]、私有财产充公,这些事件导致大批人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为此哭喊抱怨,人们的希望破灭了,这造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与此同时,丹麦税赋[21]的重新征收,以及更令人讨厌的宵禁令的颁布[22],让恼火的民众陷入了绝望之中,他们纷纷奋起反抗,各地爆发了各种起义和叛乱。

国王也因此恼怒不已,于是,完全疏远了他的撒克逊臣民们;埃德温伯爵求娶阿加莎,这个请求遭到了谴责和蔑视。

同时,诺曼王廷的贵妇们,不只是玛蒂尔达,都感到悲伤,因为她们的丈夫不在身边。随着时光流逝,抱怨取代了悲伤和不满,英格兰的混乱需要诺曼人不断用武力干预才能平息。

征服者威廉突然率军赶到法国卡昂,这令大家感到开心,不过他的家人却并不怎么高兴。

公主们全神贯注地听莫德讲述一位北方贵族青年的爱情故事:每天晚上,月亮高挂在夜空中时,贵族青年就将自己的远洋豪华战船停靠在城堡的阴影下,在海上漂浮着,向美丽的奥克尼斯之珠邬娜求爱。邬娜斜倚在窗口,沉醉在求爱者的歌声之中,脖子上戴着洁白无瑕的珍珠项链,洁白的珍珠掉落了一颗,掉在了战船上,邬娜的父亲率船队飞奔而来,举着熊熊燃烧的火炬,不断呼喊,而在附近居住的神鸟展开了宽阔的翅膀,在窗扉前不断盘旋,遮挡住了他们。

故事讲到这里时,一位侍从匆匆赶来,打断了他们,他来请阿加莎去见她威严的父亲。

阿加莎好像有预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悲伤地站起身来,沉默地跟着侍从离开了。在谒见厅里等着的,除了征服者威廉,还有王后玛蒂尔达、兰弗朗克大主教以及撒克逊大臣因戈尔福斯。

“孩子,坐到我身边来,听我说,”高傲的国王露出少有的温和神情说,“为了英格兰的和平,我曾让你嫁给埃德温伯爵,我不再相信刀剑了,这么久以来,因为这些战事,我心力交瘁,我也经常向神明祈祷,希望能减免我的罪过。上帝已经听到了我的祷告,让你免于痛苦。”

听到这话,阿加莎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却什么也没说。

“加利西亚国王阿方索,是个勇猛的汉子,”国王威廉继续道,“他已经派遣使者来向你求婚了,他们在接待室里等着呢,好心的兰弗朗克已经答应,你之前的誓言可以作废了。[23]西班牙王子阿方索将这个价值连城的戒指送给你以示诚意。”

阿加莎本能地缩回了手。

“唉,不要退缩呀,孩子。那个撒克逊的家伙埃德温不值得得到你的爱。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跟你父亲的敌人结盟了吗?你把他给的订婚礼物扔掉吧,我将把它还给那个傲慢的反叛者。让你的侍女给你换上适合身份的盛装。(确实,西班牙王冠会成为囚禁你的魔咒。)现在,一支浩大的船队正停泊在港口,等着将你送到未来的丈夫身边,善心的因戈尔福斯一直都想去瞻仰圣墓,我就让他陪你去西班牙吧。”

阿加莎什么话也没说,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把你的订婚礼物给我,傻孩子,”威廉生气地喊道,他紧皱着眉头,任何人见了他这样都会害怕得瑟瑟发抖。

阿加莎颤颤巍巍地从胸前掏出了护身符,兰弗朗克从她手中接过,并为她戴上了戒指,重复了一遍免罪辞,并宣布订婚仪式礼成,他说完后,阿加莎跪在父亲脚边,身心冰凉,面色苍白,就像昏死了过去一样。玛蒂尔达为痛苦的女儿而伤心哭泣时,也非常痛恨那个诅咒她最心爱的大儿子的咒语。还很小的时候,罗贝尔就跟法国曼恩的女继承人订婚了;而且两人深爱着彼此。未婚妻死后,曼恩人拥立罗贝尔为国王,这位年轻的摄政国王,为人慷慨,且个性急躁,很快他就登上了王位,并以自己的名义确立了统治。

威廉要求罗贝尔放弃封地,并让他迎娶美丽的囚徒莫德,她一直跟威廉的姐妹们生活在一起。罗贝尔却相当有骑士风范,他愤怒地回应道:

“可爱的莫德已经倾心于埃德温伯爵了,我罗贝尔的新娘一定要是自愿嫁给我才行。你已经把温顺的阿加莎献祭给了你的占有欲,不过温柔的莫德不会因你的残忍而受苦,骑士的刀剑就能够守护她。如果我是英格兰国王,我将把亨廷顿的土地赐给她,并让她自由选择自己的丈夫。”

“别痴心妄想了,英格兰可不是你的。我已经用刀剑赢得了这片土地,教皇已经将王冠戴在了我头上,并将国王的权杖交到了我的手中,就算你用全世界来换,我也不会答应的!”威廉恼怒地喊道。

“我只要诺曼底和曼恩,大家都说这两个地方本该归我继承。”罗贝尔回复道。

“你最好记得《圣经》里押沙龙的下场,记得所罗门王的儿子罗波安所遭受的不幸,并且小心那些不怀好意的大臣们。”威廉反驳道。

罗贝尔无礼地回应道:“我来这儿不是来听你说教的,而是来拿走本应属于我的东西,你只需回答我,我有权得到我要求的这些吗?”

“我睡觉前是不习惯脱衣服的,”威廉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分裂自己的国土,诺曼底和曼恩,我一个都不会分出去,因为《圣经·福音书》是这样写的:‘凡一国自相纷争,就成为荒场。’”

“如果你不愿意遵守承诺,那我就会离开诺曼底,寻求外邦相助,我不会在这里俯首称臣的。”罗贝尔同样傲慢而轻蔑地回复。

“很好!”威廉喊道,同时动手抽剑,却没有拔出来,“从我手中抢东西的人还没出生呢。希望该隐的诅咒能让你头脑清醒一点儿,记得自己的职责。”

就这样,他们分开了,罗贝尔去了弗兰德斯[24]的舅舅那里避难,而威廉则回到了他混乱不堪的国度里,那里,内战的火焰仍然在炙烤着渴望自由的灵魂。

阿德拉就是在这种充满阴谋诡计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她个性冲动鲁莽,随时都能想到最疯狂的计划并实施。

公众事故和民愤让英格兰国内一片混乱,这让国王威廉恼怒不已。来自北方的博兹人,带来了人们群起反抗威廉的消息,而诺曼底的信使们则向国王转述了贵族们的不满,以及法兰西国王的敌意。

威廉最富责任心、同情心的儿子理查陪伴他来英格兰。年轻的王子最喜欢狩猎,经常去汉普郡的森林里打猎,一去就是很多天。

英格兰爆发了严重的饥荒,人口逐渐减少,而活着的人努力寻找食物和住所,但却是徒劳,各地都是一片乌烟瘴气,王子看到这一切,非常难受,思虑成疾,很快就过世了,被埋葬在温彻斯特大教堂。

晚钟[25]的钟声悠长,回荡在寂静的王宫中,最后一声钟声敲响时,因爱子离世而深感悲痛,不断责骂和叹息的威廉绝望地倒在了躺椅上。

“从海外来的消息。”王宫内侍匆匆走进来,呈给威廉一封信。威廉剪开了丝带,读了起来。

“以圣母玛利亚、天使长圣马可的名义,您可怜的臣子因戈尔福斯祈祷,愿他们能够赐予您力量,在上帝的眷顾下,成了英格兰国王的威廉公爵,可以接受这个可怕的消息,我真的很难过,要向您传达这样的消息。我很悲痛地告知您,您可爱的女儿阿加莎已经不在人世了。从我们离开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呜咽着,就像一只受伤的鸽子的叫声一样,她总是发出这样哀伤的声音。她说,她的心完全托付给了她的前任,她一直祈祷上帝,让她去他身旁,而不是让她另嫁他人。她的祷告终于成真了。”

“她的面色恢复了如订婚礼时那样苍白,而且会一直这样苍白下去,不过她不会再低声说话了;圣艾格尼丝之夜,她接受了圣教堂的加冕礼之后,就死去了,手中握着十字架,死前,嘴里还念着埃德温的名字。”

读到这里,威廉震惊不已,心头悔恨交织,连信从手中掉下去也不知道。

内侍再次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裹着黑色哔叽长斗篷的人,就是传教士们通常穿的那种衣服。这个陌生人跪在威廉脚边说:“知道吗?噢,国王!您对忠诚的仆人真是宽宏大量,正因如此,我深受感动,所以我臣服于您的统治,我发现那位为了获得王室的青睐而献上伊利岛的菲茨·奥兹本跟您的政敌有密切联系,请注意那个撒克逊人的首领。”

征服者威廉又惊又怕,埃德温熟悉的模样和女儿阿加莎苍白无光的面孔,瞬间就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该死的叛徒!”威廉叫道,从座椅上跳起来,“你觉得把你被害的主子的头送过来,就能赢得我的欢心?嗬!把这个叛徒押到地牢去,囚禁起来。在那里,他将领教到,威廉是如何奖赏背叛自己主子的叛徒的。”囚犯很快就被带走了。

国王威廉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他情难自控地呼喊道:“噢,真是可悲,我的女儿,居然是因为父肮脏的野心而死的——你深爱的埃德温已经被害了,死在了他自己的炉石上。赢得王位之后,我得到了什么?白天劳神费力,夜晚不得安眠——家庭已经分崩离析,孩子们还年轻就死去了。《圣经》里说的不错:‘为本家积蓄不义之财的必遭祸。’”

威廉低下头去,却看到了那枚银制的护身符。他很虔诚地从地上拾起来,将光滑表面的血渍擦去,仔细辨认着由撒克逊文字翻译而来的英文,译文如下:

这是埃德温的誓言,

上战场之前准备好:

他的守护天使将是,

胸前佩戴本护身符的女人。

她可能向他表露过真心,

噢!上帝呀,我向您发誓;

从战场上归来之后,

埃德温一定会好好回报她的爱。

不过,倘若她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愿上帝保佑她不会忘却,

她卖掉了她恋人的爱的信物,

这信物是无价之宝;

如果她自己丢弃了这个信物;

那么埃德温也将不再活在世上,

让她独自后悔。

第5节

你仍然一心追求真相,

却飞向了骗子的地方。

不过大家却没有停止脚步,

仍然坚定前行,

每天早晨,你都斗志昂扬,

请快一点儿,骑士先生,去夫人们抱怨的地方;

保障她们的权益,为她们变得坚强。

征服英格兰的最后一场血腥之战发生于1074年,瓦尔塞奥夫伯爵已经加入了反对王室的阵营,却遭到了自己的诺曼人妻子朱迪丝的出卖,朱迪丝将丈夫的行径告知了自己的叔叔征服者威廉,因此他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但并不在温彻斯特王宫的大门外,他也是第一个被刽子手施以断头刑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背信弃义的朱迪丝倾心于一位法兰西伯爵,但威廉却为了自己的利益,给她挑选了一位诺曼底贵族,名叫西蒙,他是个残疾人,长得很丑,威廉希望朱迪丝嫁给他,以期获得富裕的北安普敦和亨廷顿伯爵的支持。

傲慢的朱迪丝很看不惯这样的联盟,被剥夺了名利和地位之后,去了约克郡荒无人烟的地方独自潦倒一生。

听到阿加莎和埃德温的噩耗,莫德流下了悲痛的泪水,而父亲惨死的消息更令她感伤。她患上了一种长期性的疾病,休息的时候,她经常做甜美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童年时的家里,她和埃德温一起穿过丛林,或是坐在窗口看着满天星空,唱着北欧和撒克逊的民谣,歌声悦耳动听,堪比丛林中的夜莺。细心的阿德拉也明白这一点。只有疾病的痛苦才能将她的神志从死神的怀抱中拉出来。这些甜美的梦境一点点消退,她不得不强撑着面对眼前黑暗的现实。

威廉已经决定,将美丽的亨廷顿的女继承人莫德交付给顺从于自己的西蒙,因为她的继母之前拒绝这门婚事,让威廉感觉很没有面子。订婚仪式就在征服者威廉抵达诺曼底时举行,不过莫德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而阿德拉的请求和罗贝尔的威胁,只是延迟了莫德和西蒙无可避免的婚姻悲剧上演的时间。

威廉已经控制住了曼恩的反叛,由于自己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加上自己的爱妻不断乞求,他完全原谅了不听话的儿子,“并承诺,会为儿子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东西,这既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也是出于国王对臣民的职责”。

这时,威廉统治的国土才完全恢复了和平,国王一家幸福地团聚在一起,在鲁昂开心地过圣诞。

“亲爱的妹妹,”罗贝尔对阿德拉说,她正坐在一边,忙着刺绣那幅著名的巴约挂毯,“请不要绣我们的勇士父亲的鼻子,你用十字针法刺绣,那鼻子看上去就像是被你刺伤而流血了一样,请你抽空听一听你哥哥的话。”

“噢,天啊!柯索斯[26],”阿德拉大笑着说,“你对你高尚的父亲的面容一定没什么印象,因为你没有看出来,父亲的鼻子就像是彗星,后面红色的一片,就像是彗星后面拖着的长尾巴。”

“不,”罗贝尔借用这个比喻说,“父亲在英格兰率领的队伍,是自恺撒大帝以来最优秀、最有战斗力的一支。你还是过来,把那条丑陋的挂毯放在一边吧,我还有别的事需要你帮忙。”

“我尽职尽责的哥哥也许会雇用他们去战场厮杀,但女人的针可没有战士的刀剑厉害。[27]”阿德拉俏皮地说。

“你的舌头可真比你的针还厉害,”罗贝尔说着,涨红了脸,“而你的眼睛又胜过你的舌头。在战场上,我的确刺伤了父亲的手臂,而你也看到了,与此同时,一支利剑刺中了斯蒂芬伯爵的心脏。”

“我认为,容易受伤的心灵,应该用盔甲来护卫。”阿德拉也红着脸说。

“你们女人的头脑就是比我们男人的嘴还快,说说我的使命吧,”罗贝尔说,“来自布洛瓦的斯蒂芬伯爵,让我恳请美丽的阿德拉跟他联合,说罗贝尔的朋友也会是他的战友。”

“他让你!”阿德拉喊道,丢掉了针线,“是鲁昂的伯爵吗?”

“即便如此,亲爱的,”罗贝尔说,“你难道没发现,有位高贵的青年黄昏时分进入教堂,早晨才出来,其间他一直垂头祈祷,我亲爱的妹妹你陪母亲去做晨祷和晚祷时,他才会偶尔偷偷看你一眼?”

“我注意到,确实有这样一个年轻人,”阿德拉羞红了面颊,“不过他为什么总也不在王廷里?”

“他会一直守夜到主显节[28],”罗贝尔说,“父亲已经承诺,在阿瑟林所说的圣诞柴不再燃烧之时,他就会授予这位年轻的伯爵‘骑士’的称号。[29]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能支持这个仪式。”

“父亲希望!”阿德拉十分惊诧地喊道。

“确实如此,亲爱的,”罗贝尔说,“你认为,父亲没看到法国布洛瓦青青的草地上那些洁白的羊群吗?你认为,父亲没听到法国沙特尔织布机的轰鸣声吗?你认为,父亲不喜欢香醇美味的法国香槟酒吗?”

“罗贝尔,你弄断了我的针,”阿德拉说着,慌乱地想要躲过哥哥罗贝尔尖锐的目光,那目光似乎能够穿透她的身体,探查到她的勃勃野心。

“我弄断了你的羊毛针,你本来可以用它制作一张更精美的丝绸来给你英勇的骑士做围巾的呀。”罗贝尔说着,站起身来走开了。阿德拉跟随罗贝尔来到接待室,遣散了那些随从侍者,跟他一起为盛会做准备。

极少承认自己对爱情有所期待的阿德拉,第一次产生了渴盼,假期里,她停止了一切游乐会和舞会,独自一人待在闺阁中,只有诚实的莫德陪在她身旁。阿德拉正忙着在一幅紫红色的布料上绣布洛瓦的金色狮子,用法国香巴尼的鸢尾绣出灿烂的花纹,在蔚蓝色的布上还绣出了布洛瓦的珍珠月牙。塔楼里的钟声深沉而悠长,打破了城堡午夜的寂静,此时,在灯光的照耀下,阿德拉从刺绣品上扯下最后一根丝线,举起了美丽的配饰,她的好友莫德钦佩地看着她。

“嘘!别出声!”莫德说着,将自己的手指放到阿德拉唇边,阻止她欢呼出声,“我们北方有一句谚语,‘完成手头的活儿做梦会很灵验’——快点儿去睡,不过要当心,你的目光不要离开你的守护星星,它的光芒现在正好透过窗口照进来。我用你的丝绸制作围巾,低声说着祖先崇拜的话语时,不要说话。”阿德拉微笑着,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听了她的话,遣散了侍女后,莫德便离开了阿德拉,阿德拉很快便睡着了。莫德再次进入阿德拉的闺阁时,太阳才刚刚升起来。

“你睡的时候应该梦到了未来吧,”莫德说着,瞥见了阿德拉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要问我哦,”阿德拉回答,“一个承诺和一种恐惧让我忧心忡忡——只有将来才能给我答案。”

王宫大厅里都已经装扮一新,大家都在为一场盛大的仪式而等待着。诺曼底及其附近省市的所有骑士贵族、主教和神父,都身着各自的官服和礼服,还有出身名门的女士们,戴着璀璨的珠宝,聚集到一起,征服者威廉一家站在主位上,他们身旁还有一张铺了金色毯子的圣坛。

年轻的王子罗贝尔和小威廉陪着斯蒂芬伯爵去了浴室,给斯蒂芬穿上了白色的衣服,然后又裹上一件深红色的斗篷,白色寓意着他灵魂的纯洁,红色则表明他愿为自己的梦想流血牺牲的决心。在大家的欢呼庆祝之后,他身着这简单的衣服,进入了大厅,接近了圣坛,将自己的剑交给了主教兰弗朗克,主教为这把剑祈福,然后将它送上了圣坛。

然后,兰弗朗克对他说:“布洛瓦伯爵,你想要成为骑士,当然,你确实出身高贵,有天赋的才干和无限的勇气——危难时刻你必须坚强——秘密参加议会会议——艰难时刻要耐心——面对敌人要强势,处理事务要精明。将你的手放到这本弥撒书上,发誓遵守以下我所说的规则。”斯蒂芬将手放到厚厚的弥撒书上,跟着神父一字一句地念道:

“我庄严承诺,我会为了保护天主教的信仰而流血牺牲——我会帮助所有的寡妇和孤儿,会保护无辜之人和受压迫之人,会始终谦逊、诚实,维护我臣民的权益,护卫我的王国,并做一个正直的人,接受上帝和臣民的监督。”

然后,斯蒂芬站了起来,脱掉了斗篷,很虔诚地面对着主教,威廉王子为他扣好象征骑士身份的靴子,埃德加·阿瑟林为他套上护胫套,罗贝尔为他穿上盔甲。他心怀感激地单膝跪地,莫德走上前来给他整理头盔,康斯坦丝递过来一支翼片下垂的矛。斯蒂芬很虔诚地低着头,温暖的血液涌上他俊逸的面庞,而他喜欢的人阿德拉,激动地替他围好围巾——并整理好他胸前的衣物,将镶嵌着宝石的蝴蝶结系在他的象牙剑鞘上。

身着威武气派的盔甲,年轻的伯爵斯蒂芬从祭坛上取下圣剑,跪下来,将它呈交给国王,国王站起来,轻轻拍了三次他的肩膀,说话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以圣马可、圣斯蒂芬的名义,我授予你骑士称号,你必须忠心、勇敢和诚实。”

其他的骑士也都跟征服者威廉那样,向前跨出一大步,从剑鞘里抽出剑,大厅里顿时因为剑出鞘而亮堂了不少,神父再次开始讲话,祝福新晋骑士斯蒂芬,以及一直在圣战中冲锋陷阵的将士们,并祈祷所有上帝的敌人,都会被信仰基督教的骑士们摧毁。

外面的鼓声震耳欲聋,骑士们手挽着手围在斯蒂芬身旁,簇拥着他前往下面的校场,在那里他们骑上战马,周围的人们都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们,斯蒂芬给他们分发了大量的物品。

宴会结束后,一大群骑士和女士骑马离开园林,沿着塞纳河河岸前行。一只狐狸突然从隐蔽处跳出来,大家都沿途追逐,这真是一场很棒的赛马会,马儿们奔驰而过,追逐狐狸,原本青翠的草地上沙尘飞扬;不过斯蒂芬却仍然坚持原定的路线,由于他经常跟阿德拉偷偷说情话,他的马也扭过头去,露出光洁的脖颈,轻轻蹭着阿德拉的斑点马,而且步伐中也透着坚定和高贵的气质。在这样甜蜜的交谈中,白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肃穆的夜晚降临时,夜空中群星闪耀,塞纳河的河水浅吟低唱着,这对恋人仍然在说着悄悄话,这时,阿德拉向布洛瓦伯爵斯蒂芬告白了。

不过,一场比订婚更欢快、比葬礼更肃穆的仪式在王廷搬去费斯盖普时发生了。

自哈罗德死后,他的未婚妻西塞莉就进了修道院,她的父亲威廉向她所选择的修道院赠与了大量财物,并在复活节这天送她去了修道院。四月的斋戒期结束,她也就跟童年的快乐无忧告别了,她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些山丘、河谷和河流,早春时节,它们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她向面前的修女们分发物品,跟所有村镇上的百姓们道别,并祈求上帝保佑她完成自己的使命。

阿德拉再次来到了费斯盖普的旧修道院[30],听着欢快的晨祷钟声,但这熟悉的场景唤起的快乐回忆和早恋的温馨甜蜜并不能驱散她内心的悲伤。

阿德拉进入了黑漆漆的修道院,将在圣像前无眠无休、疲惫不堪的西塞莉拉了出来,给她戴上珠宝首饰,最后一次将她打扮成公主的样子。出于任性,阿德拉还带上了莫德一起。

听到姐姐西塞莉轻声说着要加入教会,阿德拉感觉就像是在听临终遗言一样,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晨祷的钟声刚刚结束,一大群人突然涌进了教堂的走廊里,来为这位新晋的修女作见证。

一心向神的西塞莉倚在父亲威廉的怀里,双臂轻轻环绕着他的脖子,最后还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威廉既觉得骄傲,也为之心痛。而这种温馨的氛围盖过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她和母亲、阿德拉哭泣着相拥,阿德拉更像是疯了一样不愿意放开她,威廉费了一番周折才将西塞莉拉出来,让她褪去了所有华贵的衣服和饰物,将年轻的她送进了堪称坟墓的地方。西塞莉的三位姐妹既顾不上为这离别太过伤心,也没有因为盛会而开心不已,她们匆匆跟她道别,然后就为了接下来的仪式而忙着做准备。

戴着一个镶嵌着珠宝的小十字架,阿德拉轻轻地迈开步子,引领着正轻声哼唱圣歌的修女们走了过来,康斯坦丝和岗德跟在后面,她们一手拿了一支燃烧着的细蜡烛,另一手则合力抬着一个银制的百合花形状的篮子,里面装着修女所穿的衣物和戴的面纱,她们将这些都放在了祭坛上。

在主教的召唤下,美丽的西塞莉走了进来,已经装扮一新,准备好迎接神了,长长的过道里,修女们列在两旁,她白色的礼服就像是一团薄雾,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她头上戴着花环,薄纱遮面,面容平静安详,透着天使般的甜美可爱,在莫德看来,她已经像天使一样圣洁高尚了。教堂的乐队奏起了动听的音乐,修女们随之唱起了欢迎曲《弗吉尼亚贞女荣耀颂》,唱完后,大家都沉默不语,西塞莉回应道:“噢,请接受我吧,主啊,按照您的圣言,请接受我吧。”

西塞莉跪在主教面前,祈求他的赐福,并要求更名为塞西莉亚。神父应允了她的这个要求,给她赐名塞西莉亚,并在她的服装上泼洒了圣水。

大家都开始为此庆贺,并大声吟唱《慈悲经》,修女们递给她一支细蜡烛,她虔心听着,大主教所说的接受这一神圣使命后会受到怎样的赐福,会让她远离尘世的浮华,进入圣洁的天国;让她毫无希望的生活终结,成为圣洁的天国新娘;让她不再头戴那公主的头饰,而换上一顶永恒的王冠,最后,大主教还说了这样的话以作总结:“许多女孩都品行良好,而你是最优秀的一位。”乐队又演奏起了颂歌,《荣归主颂》的声音响彻空荡荡的走廊,飘扬到拱形的屋顶,将真正的欢快之情吹进了等待着的新修女塞西莉亚的心中。衣物得到了赐福,并重新放进了银制的神龛之中,孩子们履行职责,继续带着她们的姐妹去了里边的一个房间,修女们替她脱掉了华丽的衣服,取下了她戴着的昂贵的饰物,将她的长辫子解散,这长发再不会令她产生自豪感。

塞西莉亚前额绑上了一根发带,换上了黑色的哔叽服装,再次跪在主教面前说:“我是基督的侍女。”听到这话,阿德拉不禁颤抖了一下,惊叹塞西莉亚容颜的转变之大,命运之黯淡——不过除了自己肩负的神圣使命,塞西莉亚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她卑躬屈膝,伏趴在大理石地板上,唱诗班则吟唱着祷词,她轻轻地靠向女修道院院长,十分恭顺的样子;她虔诚地低下头,接受了院长给她戴的面罩,它将她和整个世界永远地隔绝了;她欢快地接过了那个藏着不变更的誓言的戒指,唱诗班唱道:“来吧,基督的新娘,请接受这个王冠。”修女们往她的头上安放了一个玫瑰和荆棘编织成的花环,就这样,塞西莉亚成了修女。

嘹亮的歌声飘过教堂的穹顶,大家欢呼着迎接新晋的修女来到新家。

王室的客人们坐在修道院大厅里用宴,修女和教徒们也都在场;不过塞西莉亚和她的家人之间却出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四堵又厚又冷的石墙将她与幼年时的朋友们永远隔绝开了。

第6节

我们为什么而活?

为了吃、喝、睡、爱,并享受

然后便是为了不爱!

为了谈论我们所不知道的事物,

也为了那些不值得成为谈资的事物,

这真是可笑之至!

小R.费恩爵士

“我认为,”跟莫德坐在一起做晚祷时,阿德拉说,“像我姐姐西塞莉那样,进行斋戒和祈祷,永远只看着那些冰冷的天使石像和画像,真是无聊透顶,因为那些天使和圣人的圣洁程度,哪是我们这些寻常人能够企及的呀。”

“亲爱的,你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你的未来是美好而充满活力的,”莫德说,“而死神一旦熄灭了希望之光,爱神就会用圣人的形象来为你指路。”

“我认为,只有你才是撒克逊族的圣人,亲爱的,”阿德拉说着,给了莫德一个深情的吻,“西塞莉倾心的人,差点儿就从父亲手中夺过了英格兰这个王国,但她却仍然对他一往情深。”

“而阿加莎所爱的人,是愿意忠于她父亲的人。”莫德斥责似地说。

“我真的看不透生活之谜,”阿德拉沉思着说道,“也读不懂爱之谜。人希望获得幸福难道不就像花儿需要阳光一样吗?还有人们所称的‘生命有限,好好活着’,财富、权势和地位,以不满、绝望和死亡为结束。自罗马时代以来,还没有哪位诺曼公爵取得过像父亲征服者威廉这样的成就,然而即便是最卑下的奴隶都比他要幸福:这种让我的心灵像欢快的鸟儿一样翱翔的爱,让我们的阿加莎英年早逝,把我们的西塞莉送进了可恶的修道院,”她说着,不以为然地瞥了莫德一眼,“也从我可爱的莫德脸颊上摘下了最后一朵粉色的玫瑰,让你变得面色苍白。”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既不懂生活,也不懂爱,”莫德说,“你说崇高的梦想就一定能召唤坚强的人去努力追求,否则就会因缺乏活力而枯竭,这是对的。我们虔诚的主教阿尔德雷德过去常说,任何至高的梦想都会实现,就像是敬献圣饼,这圣饼就让人记住了耶稣基督真正的模样。”

“你说的都是什么呀,我一点儿也听不懂。”阿德拉说,“我还不知道你的爱人是谁呢,跟我说说呗。”

“你觉得你爱着斯蒂芬伯爵,”莫德说着,叹了口气,“但如果他向别的女孩求爱,你就会讨厌他,责怪他。”

“是的,确实如此。”阿德拉说着,脸上开始发烫,她思考着,深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因此埃德温伯爵并不爱莫德,你的父亲让他求娶阿加莎,我也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并为他们祈祷,我心中充满了期许和希望。不过现在,爱却一直照着他们,一直在他们的坟头闪着金光。”

“莫德!”阿德拉激动地喊道,“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罪恶的世界,你应该跟天使们在一起,因为你确实是一位天使。”

“不要称赞我,”莫德说,“当我得知,我不能跟西塞莉一起去修道院的时候,我心里的怨念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也不明白,要跟西蒙这样联姻,我心里有多么难过。”

“你宁可跪在那冰冷的石地板上,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也不愿在英格兰当一名无忧无虑的公主!”阿德拉惊讶地说。

“是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宁可去巴勒斯坦朝圣,去恩盖迪[31]附近荒无人烟的窑洞里独自修行,只不过旅途比较辛苦而已。”莫德回复道。

“朝圣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悲伤的,”阿德拉说,“童年时你告诉我的那些迷人的传说故事,已经深入我心,乃至现在,耶路撒冷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像是伊甸园里的树荫一样,我从没想过,朝圣者们认为千年前的预言实现了,他们就都会涌向圣地,期望着能见证圣墓之上,蔚蓝色的天堂向他们敞开大门,而救世主就坐在橄榄山顶,看着众生接受末日审判。”

“哎,自那时以来,还不过一个世纪,”莫德叹道,“人们一直都在寻找这个天堂般的国度,他们在预言书里找到了希望。我的祖父是在约旦河岸边过世的,过世前还一直希望能见到上帝降临。”

“月光中好像有武器的闪光,”阿德拉从宫殿的门缝里往外看,打断了莫德的话,“你没看到那在山顶上跋涉的马队吗?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就是斯蒂芬伯爵了。我认为,他一定是已经去过曼恩边境了。他旁边的那个就是罗贝尔,愿圣母玛利亚保佑,他们来了就意味着一切安好。”

“他们已经快到门前了,”莫德说,“他们并没有都骑马,那些人还是步行的,穿着男修士的长袍,那些拄杖而来的,多么疲乏啊。”

“他们是去朝圣的!”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下去迎接他们吧!”

在过道里,他们遇到了亨利王子,他说:“斯蒂芬伯爵回来了,他现在正在挂毯间等我的姐姐。”

“跟我来,亲爱的,”莫德说着,引开了年轻的王子,“你应该带我去见见那些高尚的朝圣者。”

阿德拉一进入房间,斯蒂芬就跑过去亲吻她的手,并叫道:“阿德拉!你看起来很惊讶,但我希望,这次没有告诉你就回来不会让你不高兴。”

“我还担心有什么噩耗,”阿德拉说,“但看到你们还好,我很高兴,不过你为什么会来呀?”

“你的哥哥罗贝尔,”斯蒂芬回答,“答应跟我带二十支长矛去芒特城,不过到了厄尔河岸边,我们却发现桥不见了,水势汹涌,根本无法通行。一群朝圣者正在河对岸露营,一看到诺曼的旗帜,他们就大声呼救,看着挺可怜的。我们驱赶马匹趟过了湍急的河水赶到对岸,然后安全地将他们带过了河,每位马夫身后都坐着一个朝圣者[32]。令我感到高兴的是,这群人之中有一个名叫因戈尔福斯,他居然是我心爱的阿德拉小时候的家教老师。”

“真是圣母保佑,好心的因戈尔福斯安全回来了。他的学生我应该好好感谢解救了他的人。”

“他旅途劳累,”斯蒂芬继续说,“在长期的朝圣过程中非常辛苦,他从巴勒斯坦带回了很多珍贵的宝物。他非常感激,并送给我一些圣土[33],让我带到这个小教堂里。我希望你能够听到他的感谢之词。他说,如果斯蒂芬遭遇了什么不幸,那么阿德拉在神龛旁的祈祷会保佑他。”

听到这话,阿德拉吃了一惊,面颊上开始泛红,她很惊讶地盯着那个美丽的水晶瓮,瓮盖是紫水晶的,上面刻着阿德拉和斯蒂芬的名字。

“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还是你现在不太舒服?”斯蒂芬发现恋人脸上奇怪的神情,很紧张地问道。

“一个愚蠢的梦——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阿德拉说着,抓着瓮的手都在颤抖,嘴唇亲吻着那两个名字,“现在很晚了,我们明天见。”

年轻的伯爵在她前额印上一个吻,搀着她颤颤巍巍走到前厅,并交代侍女们好好照顾她。

第二天一大早,王室的所有成员都到了这间小教堂,教堂高高的祭坛上,朝圣者们举着棕榈树树枝庆贺自己平安归来,阿德拉和斯蒂芬伯爵这对恋人也再次见面了,不过这时候,阿德拉不再是前一晚那样心烦意乱的神情了。斯蒂芬也就不再胡乱猜忌和恐慌,而是沉浸在她的微笑之中。后来,康斯坦丝跟布列塔尼伯爵艾伦订婚。年轻的新娘获得了不幸的埃德温伯爵的遗产——切斯特城领地。与此同时,国王威廉宣布同意斯蒂芬和阿德拉的恋情。大家都很高兴,庆典不断。那段时间里,白天总是有各种竞赛、狩猎、射箭等活动,晚上则一起赌博,或是听因戈尔福斯讲述在外游历的故事[34]。

第7节

有的人为了赎罪而忏悔,

或者是自己忏悔,或者是找代替者;

有的正病着,有的曾患过病;

有的人认为能骗过魔鬼;

有的人喜欢这段历程;

而专职人员感到厌倦并反复地练习着

吹笛人进行着演奏;

于是,愉快的朝圣者一路上都与乐声相伴。

骚塞

“我带着亲爱的阿加莎公主的遗物回到卡昂,”因戈尔福斯说,“我放弃了所有朝圣的想法,后来却听说,德国的某教士也想去拜访圣地,于是我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去探访圣墓了,然后,我就被介绍加入了一支诺曼部队,在门茨跟大主教他们会合了[35]。我们是一个优秀的民族,”他继续说,“远胜过拉丁世界的其他民族,无论是血统、语言还是人,都是如此——上帝让我们用这种方式赎罪,并为我们指明了方向,给我们提供衣食住行,让我们既能在宫殿里过着天上人间的生活,也可以忍受下等人的茅草屋。”

“那里的教堂,许多都是虔诚的德国信徒修建的,那里有为疲惫的旅人准备的休息地,病患都住在医院里。我们抵达了富饶的匈牙利王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民族,他们的贵族和将士们都住在有城墙做壁垒的城镇里,城堡都是建在石头上的;而大部分普通民众都像先知亚伯拉罕一样,住在帐篷里,他们饲养的牲畜都是吃河流、溪水、湖泊边的青草,我们的教士们都认为这些人是《圣经》中记载的歌格和玛各人[36],他们像是一阵飓风,刮进了欧洲,像云朵一样覆盖着这片土地——他们和他们的伙伴。因为他们到来的时间靠近圣约翰所预言的千年之末,所以许多人认为,他们是世界末日的标志和预兆。末日还没有到,所以现在也没有多少人相信这一点。”

“不是有人说,歌格和玛各人是亵渎主神的异教徒吗?”罗贝尔问。

“虽然如此,”因戈尔福斯回答,“不过《圣经》上不是这样说的,不能听信‘道听途说’,它不代表上帝的旨意。这些人的身份已经得到了证实,他们来自波斯和北部地区,而他们最喜欢被人称作‘马扎尔人’,也就是玛各人,我认为,任何近期定居在匈牙利的人,都会领略到‘战争及其传言’的厉害。我了解了许多关于他们的事。也不知是我罪孽太过深重,还是路况真的太差,我骑的马成了跛足,因此,我不得不离开骑行者的队伍,步行尾随,我用朝圣者的心态一直坚持着前行。我们之中有的人,朝圣的时候并不是抱着鞠躬尽瘁的心态,而是喜欢冒险而继续旅程的。他们只会夸夸其谈,言行举止都对神明不敬,这真让我头疼。其中有个人,在行李中带了一支牧羊人的牧笛,因此一直在那儿自吹自唱,不过唱的不是教堂的圣歌,而是那些露骨而下流的情歌。这时,他看出我对他唱的并不高兴,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唱开了,而且还走到我身边来了,我实在受不了他的歌声,于是就问了他的来历。”

“他说,他是北方某国的盎格鲁丹麦人,是埃德温伯爵的奴隶,从小在外流浪。这个家伙名叫哈德雷格,就是那个出卖了埃德温的叛徒,征服者威廉公正地判他终生监禁。而在这个世界上,国王要想成功实施自己的计划,就不得不用一些本不该重用的人。你们的父亲认为,为了国家的和平安宁,要惩罚叛国者瓦尔塞奥夫伯爵,但却没人愿意去当这个刽子手执行判决,哈德雷格就充当了这个刽子手,于是获得了特赦。”

“他通过朝圣之旅来赎罪不是挺好嘛。”阿德拉说。

“不,”因戈尔福斯说,“他并没想过真正去赎罪,他也并不对主上的仁慈感恩戴德,而是过着逍遥浪荡的生活,在新森林[37]追逐野兔和野鹿;后来因罪行而失去了一只耳朵,并且一直罔顾律法行事,被判处死刑;全能的上帝将他视作‘眼中钉’,哈德雷格却再次逃过了厄运。在黑斯廷斯战场上,你们的父亲建了一座战役修道院[38],并让修道士在那里给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祈祷,还赋予了修道院院长赦免罪人的权力。碰巧这时哈德雷格从地牢里出来了,被送去绞刑架,尊贵的院长看到了,勒令停止,他为犯人感到遗憾,并赦免了他的刑罚,劝他开始朝圣之旅以赎罪。因此,哈德雷格很快就离开了英格兰,在莱茵河岸边,他设法加入了我们之中。他看起来很有钱,斋戒期时,他总能在主教那里获得特许,让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而他似乎也是有罪恶感的,并且对教士们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的。他每天很早就起床,并且很循规蹈矩地进行祈祷,每天晚上都会用鞭子抽打自己裸露的肩膀。我认为这种规律的生活是他洗心革面的开始,但他却告诉我,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免罪[39],而是为那个资助他游历的人免罪。因为贫穷,他曾经苦修三年,日常生活都靠这位恩人接济,说到这里,他轻笑道:‘我自己抽打自己,那我的身体就更能忍受疼痛,这比强制禁食的效果要好多了。’”

“圣斯蒂芬保佑,”罗贝尔大笑着说,“这个狡猾的无赖真是《圣经》中的替罪羊。让某些可怜的家伙受罪来赦免我们的罪过,这主意真不错。”

“但愿不会如此,”斯蒂芬说,“我们不能用这样的手段来管理国家。”

“人们总是滥用教堂定罪和赦免罪行的权力,”因戈尔福斯严肃地说,“我感谢圣母,让我生病,离开了那个邪恶的团体。那段时间,我艰难地继续着行程,而哈德雷格却一点儿也不累,总是用自己坚实的臂膀搀扶我,直到进入了一个很有势力的匈牙利人的地方,他饲养的牲畜都在山上放牧,我们落在了其他朝圣者的后面,我感觉越来越疲惫了,终于累晕了,令我惊讶的是,恢复了意识之后,我发现抱着我的居然是哈德雷格,他试图把我放到他从附近的草地上偷拐来的一匹马的背上,他用腰带抽打着马匹,赶着它前行,说:‘快点儿,我的天啊,上帝送你来是为了拯救苦难者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很快就会向那些无情的懒汉们证明,最后一名会得第一。’遭到我的反对之后,他露出一个不信任的微笑,继续道:‘不,《圣经》上不是说,不义之人的财富将会遭到剥夺吗,那野蛮的马扎尔人会很高兴有别人代替他去圣城的。’”

“我明确表示不骑偷来的马,他站在一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我面前单膝跪地,说:‘请对我仁慈一点儿,好心的修士,在我们分别前,我想请你赐福,免除我的罪过,既然你不能够接受天堂,那我就自己去享受了。’他看出了我的不情愿,很快地站了起来,说:‘真没意思,你用鞭子抽我,我的肩膀是可以忍受的。再见,神父,你的思想挡住了你前进的路,对这一点我感到悲痛。’说着,他跳上了一旁的马,飞快地离开了。”

“不,我认为我应该更宽容一点儿,”威廉大笑着说,“这家伙思维敏捷,应该得到赦免。”

因戈尔福斯继续道:“我身心俱疲,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只盼一死解脱,不过那个一贯连一只麻雀的离开都要关注的上帝突然怜悯起了我,给我送来了一位乐善好施的恩人,解救了我。那位高贵的马扎尔人科舍狩猎回来,经过我这里,看到我奄奄一息,便让他的仆人来看情况,将我接到他住的城堡里,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我受伤的双脚恢复了,我重获了健康。”

“这就是基督宣扬的仁善,我很想去认识这些陌生人。”阿德拉说,“他们知道我们教堂的仪式是怎样的吗?”

“这个世纪初,”因戈尔福斯回答,“堪称那个国家的阿尔弗雷德大帝的圣斯蒂芬,将那个国家分成了七十二个郡和十二个主教辖区,尽管大部分人都接受了洗礼,但他们之中还有人,既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故事,也相信主耶稣的真理,他们使用的语言已经跟东方人那优美动听的语言结合到一起了。由于坚持读预言书,我也就知道有歌格人和玛各人,我向那位高贵的马扎尔人了解他的国家和民族的情况。‘我们的民族,’他说,‘人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多,就像天上的雨点那样数不清,那里的榆树投影到地上的最细小的枝丫,都比这里的树干要粗,也比匈牙利的树枝要粗大,古塞基太的树,树根都伸到了中国的土壤之中,而它们的枝干却覆盖到了阿尔卑斯山——而这种榆树的枝叶盖过了北方黑暗的海洋,荫蔽了富饶的波斯和中国。你越过我们的国土向东,’他继续说,‘那就不要再去了,因为那里是一片荒漠和黑暗的土地,从那边的海岸一直延伸至伊甸园。诺亚经历过那次水灾之后[40],陆地上又出现了高山丘陵,柔软的土壤被水冲走,地面下沉,形成了山谷。伊甸园是世界的最高点,甚至都碰到了月亮。天使们通过一条光芒四射的道路走过早晨的大门,来跟亚当和夏娃谈心,不过撒旦派蛇诱惑过他们之后,那条路便被封了,因为这样撒旦也进不了这个充满光的世界,后来撒旦和亚当、夏娃被赶出了伊甸园。而夏娃手中还带着那个给丈夫咬了一口的苹果的种子,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将苹果种子种在地上,并对着它们掉泪,于是,这些种子都生根发芽,开始成长,并结出了果实,有的是好果子,有的是坏果子,也因为这些种子,地上长出了绿树和青草。伊甸园被一堵墙围着,看起来并不是天然的石头墙——大门闪着红宝石的光彩,而且特别闪耀,每一道光芒就像是带着火光的剑刃一样锋芒毕露。因此,有的幻想家认为那是火光,许多人因此而崇拜它。在伊甸园中间的最高处,有一口水井,井里喷涌出四条河,灌溉着这世间的土地,河流的源头上有四位星星之神,锻造着这世间的事物,并将这些事物放到河里,无论流到哪里,这些事物都将某些精神注入了河岸边居住的人的身体中,有了这些精神,他们便起来征服其他人。因此,明智的人研究星辰,并从天象之中参悟上帝的意愿。天国和尘世所使用的水,都是从伊甸园的那口井中出来的。早晨我们见到的露珠也来自那里,大雨过后,云也会回归到那里。在那里,轻柔的和风能够收集到各种芬芳的气味,它们将那些气味都带到世间,让每一种花都散发出芬芳。因为在那里发现了很多珍贵的东西,许多人都跳进了那些河水溪流,希望能游过繁杂的尘世,去伊甸园观赏观赏,不过他们的速度并不快,许多人都因游得太过疲累而亡,还有很多人撞上了深色的石头而粉身碎骨。很多铁船都被西普曼石头卡住了无法前行。’于是我就问他西普曼石头是什么石头,”因戈尔福斯说,“他告诉我,在东部的海洋之中,‘有种坚硬的能够吸铁的石头’,人们可以把这种石头断成一片一片的,将它们用针挂起来,由此,针的一头就会指向北方,另一头则指向南方,他还说,天空中有两颗星星,天空中的所有星辰都像轮轴一样围绕着它们运转。他还说,陆地和海洋组成了一个圆球形,用这种石头,许多航海家都围绕着地球环行了一圈,并最终回到了出发地。他告诉我的远不止这些,他所说的这些都是有一点儿见解的,而且也融合了我们的信仰的优点。不过这个人虽然很有学问,也很虔诚,但让我难过的是,他仍然相信以前的迷信,因为他总是会去一个神秘的偶像前祈祷。当他知道我为这一点而感到难过时,他解释说他并不是在崇拜那位偶像,而是崇拜那位偶像所代表的某种精神,就像我们也为圣母玛利亚和其他神明天使塑的像那样,他们也会去那些塑像前忏悔,将圣洁铭记在心。这个人对我非常友善,当我完全康复的时候,他还送给了我一匹强健的、训练有素的马,给了我足够的钱,陪我到了我旅途的下一站。”

“我颇花了点儿时间才赶上我的同伴们,如果他们没在君士坦丁堡休息的话,我可能就赶不上他们了。”

“君士坦丁堡起初叫做拜占庭,现在仍然有一种王室的金币沿用了这个名称,叫拜占庭币。经神学家提议,这种钱币的名称才得到更改。君士坦丁大帝向东方扩张时,曾经在那儿停留休息,睡梦中,他看到一个年老的妇人,眉眼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接着这张脸上就罩上了一层面纱,揭开面纱,年老的妇人变成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他被深深地迷住了——后来他醒了,不久又睡着了,梦里有个人到他身边,告诉他:‘你之前见到的老妇人就是这座古老的城市,你将要重新修建它的城墙,她的美貌要因你而得以恢复,她将以你的名字为名。骑上你的马,松开它的缰绳,让它随意走走。你手中握着长矛,用它画出你要修建的城墙的样子来。’”

“君士坦丁大帝按照梦中人所说,画下了城墙的轮廓,并请了最优秀的工匠来筑城。他们用砂石围堵湖海,这样海水便无法浸润土地,但却围出了一块容纳万物生长的土地。君士坦丁在那里建造了圆形广场,塑造了高大的英雄人物塑像,并从希腊古都特尔斐运来了圆鼎。他从各国搜集来的圣人的塑像,也都被运送了过去。君士坦丁堡有一座世界上最宏伟壮观的教堂,名叫圣索菲亚,被建造成了圆形,里面的穹顶都是圆形,廊柱都是用金银锻造的,头上的灯也是由贵重金属打造的。那里的每座祭坛上,每天都供奉着不同的祭品。教堂北面的最里边,有一个很大、很精致的房间,里面放着一个箱子,箱子里保存着三座十字架。每年,这个箱子都会被搬到教堂的中殿三次,并安放在一个金色的祭坛上,所有进入教堂的人都会来这儿瞻仰,但我并没有见过,这真是莫大的遗憾呀。他们说,亚当死前,他的儿子塞特去乞求守卫伊甸园的天使,希望能为父亲求得仁慈之油,而天使却给了他三颗生命之树的种子。塞特把这些种子种在亚当的坟上,三颗种子很快就长成了三棵大树,组成了耶稣被钉死的十字架的形状,正如《圣经》所言,‘用棕榈树、柏树和橄榄树组成了一个十字架’,因此,亚当之死给这个世界养育了新的生命。我们的主复活之后,犹太人心生嫉妒,将十字架从伽略山搬走,埋在了土里。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圣荷勒娜是古英格兰国王的后裔,她找到了十字架,但她分辨不出耶稣的十字架跟其他囚犯的十字架有何不同,于是她就将一个死尸放到了那个十字架上,当尸体碰到真正的十字架时,它开始缓缓上升。圣荷勒娜将这些十字架运到了君士坦丁堡,而那个强盗狄斯马斯的十字架则被运到了塞浦路斯,那里的人们瞻仰的就是那个十字架。她还在那里发现了上帝无缝的外套,以及钉住他手脚的四颗钉子。君士坦丁大帝用其中一颗给马做了辔头,这样他便能骑马上战场,去砍杀所有敌人和对手,随后统治了从波斯到英格兰沿海的这一大片区域。他们还给我看了我们上帝的桂冠,用奥布河上的松树做的一个半成品,我也有幸得到了一束珍贵的荆棘,它有这样的作用:只要拥有它,就能够免遭雷击和风雨,免遭邪恶的精灵和恶魔侵袭。我们在君士坦丁堡停留了很长时间,因为那里美不胜收。每年圣诞节,大家都会大肆庆祝,这时,居住在世界各地的人们也都前来庆贺,普通民众也都很高兴,他们参与这场杂耍盛会,看到矫健的野兽,以及被训练的用于互斗的鸟。皇帝在布雷克纳的宫殿里,接见了这些主教和教士,大办筵席和酒会,给他们送上价值连城的礼物,赏赐大量的金银珠宝和衣物,这样他们才会对这里恋恋不舍,许多跟我们一起去的人都留在了那里,成了皇帝的臣民。”

第二天,因戈尔福斯正在书房里时,阿德拉突然来访,把他吓了一跳。

“我来,”她说,“是想得到你手里那束我们主珍贵的桂冠上的荆棘。”

一听这话,因戈尔福斯马上就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他显然不想将这珍贵的宝贝拱手相让,但又很想要满足公主阿德拉。

“我不会白拿的,”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犹豫,说道,“我知道它是无价之宝,我也准备给你一份价值不菲的回礼。”

“只有卑鄙无耻的朝圣者,才会去买卖这种珍贵的纪念品,”因戈尔福斯说,“我可不能用我们神圣的上帝用过的东西谋利,这个无偿送给您,我也不要什么回馈。”

阿德拉的眼里涌现感激的泪水,说:“好心的神父,我很明白,因为您有圣德,所以您才逃过了突如其来的灾难,因此您一定不像您的学生那样非常需要这个护身符,但是这个礼物对您来说真的非常珍贵,我不给您一点儿酬劳是不会心安的。只要在我阿德拉的能力范围之内,您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你的父亲曾经承诺过,”因戈尔福斯谨慎地回复,“会给我提供俸禄,我知道我做得还不够,不过能在英格兰待上几天我很开心。我想回去我出生的克洛兰的教堂里,在那里终老。”

“相信我吧,我一定能帮您达成愿望。”阿德拉说着,低下头接受他的赐福。然后,她将那束荆棘用一块薄纱包好,捧在怀里离开了。

第8节

你若是见到

一个正遭到惩罚的老人

请原谅他吧,毁灭者塔拉巴!

是的,还请替他向上帝祈祷!

骚塞

因戈尔福斯的故事继续着。

我们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41],从君士坦丁堡穿过了小亚细亚[42],我们的旅程冗长乏味到了极点,进入异教徒的国度之后,我们经常受到阿拉伯强盗的侵袭,这导致了我们许多人死亡,还有的人掉队了,在山里迷路了,而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们。最终,朝圣者们抵达了伽百农村[43],那里盗贼猖獗,但他们不得不在那里停留,于是他们在土耳其的安提俄客找了当地的高级官员们,寻求庇护。这些都是我在耶路撒冷时听说的,因为那时我踏上了另一场奇怪的旅途,没跟同伴们在一起。那儿的山里有两条河,分别叫“约”和“旦”,从山上流到山下汇合,形成了约旦河。渡过这两条河的时候,我被迫跟那些牧羊人在一起,他们在那里青青的草地上牧羊,有几个虔诚的信徒跟我在一起,第二天,我们离开了那里,继续前行,来到了那两条河的交汇地,我们看到约旦河时,每个人衣服都没脱就跳进了河里,大家都希望在上帝受洗礼的河流中沐浴一番。不过我们太过沉醉于眼前的河流,根本没有发现,有一群阿拉伯人埋伏在那里,他们用石头和标枪向我们发起攻击,将我们打成一盘散沙,我不知道这场冲突持续了多久,因为我遭到了突袭,被一支箭射中,失去了知觉。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呢,我赶忙伸手去摸我的十字架,却发现自己被裹在了精美的被子里,被子是轻轻裹着的,很暖和。我逐渐恢复了神志,也就开始辨认身边的环境。那个房间就像是一个又深又黑的洞穴,我看不到这洞穴的尽头,只看到另一头有一堆火,有一些皮肤黝黑、身体半裸的人正在旁边忙着烤肉,还有些人则坐在地毯上,他们面前的地上铺着布,都用长长的大弯刀切割肉片,或者直接吃,大口大口地吞食。有一个很高大强壮的人,双腿交叉,坐在一个高垫子上,头发和胡须都洁白如雪,头发过肩,胡须过胸。他并没有跟地上的那群人一起喝酒吃肉狂欢,不过那群人的胡言乱语似乎都受到他的控制,这样他们才没有吵到我,因为我一直都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我,他的神情唤醒了我以往的某种记忆,不过我当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一声号令,所有人就都消失在了某个墙角。然后,那个老人举起一支火炬,走到我身旁,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我头上的绷带,用很好闻的香油擦拭我的伤口,他又给我喝了一点儿烈性的酒,这就像是万能药一样,让我瞬间恢复了活力。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一笑,取下了假胡须和头发,令我惊讶的是,出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哈德雷格黝黑的面庞。

“你好呀,神父,”他说着,习惯性地大笑起来,“你是来为我的住地祈福的吗?”

“这就是你的住所?”我说,“那这里跟炼狱也差不了多少!”(因为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奇怪的地方和那糟糕的环境。)“不过我是造过什么孽要来这种地方啊?因为我的罪孽深重,所以上帝不让我去圣墓朝拜么?”我陷入了绝望中。

“不,”哈德雷格说,“上帝痛惜你,为了让你避难,才让你来到这里。”

“那我现在是到了哪里?”我激动地问道。

“你现在在山中老人的大本营,守护你的是黎巴嫩山的阿萨辛派[44]。”他回答。

“愿上帝保佑!”我惊呼,喊出了一句祈祷词。

“你对我并没有感激之情,”哈德雷格说,“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人。(我是该谢谢那匹带我到你这儿来的匈牙利马。)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谚语吗,‘凡是帮助过你的人,你都应知恩,都应感谢。’”

从哈德雷格的话语中,尤其是他严肃认真的神情中,我发现这个疯子是真的保护了我,我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变了,而且也愿意去听一听他的故事。他因两位撒克逊贵族埃德温和瓦尔塞奥夫的亡故而伤心不已,因此决定,朝圣结束之后,就去君士坦丁堡加入哇兰吉亚人[45]的部落,并且要一直跟英格兰的征服者们为敌开战。经过叙利亚的时候,他遇到了一群阿拉伯人,跟他自己一样鲁莽粗俗,他们不屑于臣服任何人,而是在黎巴嫩山间那些荒芜的、石头遍地的村镇里住了下来,此后便靠着打劫从那一带经过的人为生。他们穿着伊斯兰教徒的服装,并且遵守《古兰经》的教义,不过都是预言家之父阿里的信徒。哈德雷格超凡的能力和学识让他很快就学会了阿拉伯人的语言,接受了他们的信仰,很走运的是,他们相信他就是他们信仰的真主阿拉,而且很快都听命于他。哈德雷格虽然背弃了自己祖先的信仰,但还是保留了一本《新约》,完成了他来圣墓的承诺,并且在自己的鞭笞之下变成了一个更优秀的人。而且他也逐渐让他的手下们都憎恶诺曼人,也正是因此,在约旦河时,他们才狠狠地攻击我们。如果不是哈德雷格认出了我是个撒克逊人,并解救了我,我可能就跟其他同伴们一起死了,为了找到钱,那些强盗们把那些死伤者都开膛破肚了。他很细心地将我送到了距发现我的地方最近的一处他们的驻点,让我躺到了那里的床上,长时间的昏睡之后,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那个洞穴里的床上。我恢复了健康之后,他带我骑上了一匹马扎尔的马,由于我还不能走路,所以也根本不能骑马,而他一直陪着我,直到找到了在橄榄山休息的我的同伴们,他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些人,并且让我抄近路跟他们会合。

“为您祈福,尊敬的神父,”哈德雷格轻轻扶我下马,然后很尊敬地朝我鞠了一躬,说,“给我一句撒克逊语的祝福吧,因为它能够安抚我罪恶的灵魂。”

哈德雷格的眼里闪着泪光,我觉得,那时上帝会赦免我的某种罪责,因为我受不住他的哀求,所以说了一句祝福辞,“再见,好心的神父,”他说,“你卸下了我心上的一个负担。请收下我哈德雷格的谢礼吧,虽然你并不喜欢我,不过在你需要的时候,你喜欢的东西可能派不上用场,我这个礼物却能帮得上忙。”这么说着,他递给我一小片羊皮纸,纸上写着阿拉伯文字,然后他骑着马慢慢地走开了。我将这小纸片放到包里,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纸片有什么用途。我终于见到了久仰盛名的圣城——耶路撒冷。像上帝那样,我爬上了橄榄山,俯瞰耶路撒冷城,并为它而大哭了起来,因为辉煌的所罗门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那些先知圣贤也都不在了,夕阳的余晖照耀着这城里神圣的街道,异教徒们锋利的弯刀反射着夕阳的光,各路异教徒们都在圣殿里开战。神圣的教堂里传出了悠扬的晚祷钟声,召唤着我们前去祷告。我们非常高兴地在印下了救世主最后的足迹的石头上留下了吻,我们去了那里的教堂,带着虔诚之心从祭坛里抓了一把圣土回来。

从山上下来时,已经入夜了,我们在客西马尼园[46]里举行斋戒活动并做祷告,第一次鸡啼时,我们都起了床,渡过了汲沦溪[47]。在约沙法谷[48],我们遇到了尊贵的主教,以及耶路撒冷的拉丁和叙利亚两族的基督徒们,他们庄严肃穆地带领我们穿过圣城,赶往圣墓所在的教堂。

在那教堂里,耳边传来铙钹的叮咚声,伴着索尔特里琴和竖琴动听的乐声,我们虔诚地弯腰下拜,香火散发出袅袅的烟雾,火光闪烁,就像是上帝的荣耀云团一样,只有耶稣明白我们为何唉声叹气,为何悲伤流泪,他听得到我们的祈祷,也能够理解我们表达的感恩之情。

我们结束了祷告,得到了主教的赐福,然后,我们又爬上了骷髅山,参观了毕士大池[49],以及被穆罕默德的信徒们荒废了的所有有趣的地方。我们之中有个人,因自己所犯的罪过而悔恨不已,他希望在圣墓这里结束生命。

这个人你们也认识,就是安茹的富尔克伯爵,因为有两个仆人宣誓效忠于他,他就强迫他们服从他的任何要求。我们的旅途结束,获得了免罪时,这位伯爵大人却赤身裸体地被两位仆人拉着穿过大街,赶去圣墓,其中一位仆人用一根细柳条束缚住他的脖子,另一人用一根棍棒抽打着他光秃秃的背部,他则大喊着:“噢,上帝啊,请饶恕可恶的富尔克吧,我虽然是个不忠的罪人,是个叛徒——但我真的后悔了,噢,上帝呀!”

但是,富尔克当时并没有获得赦免。我们都很想从耶路撒冷赶去杰利科[50],去吉尔盖尔做礼拜,观赏那里漆黑的海水涌过那平原上的城市的壮观之景。不过那里的教士们很富有,这是举世皆知的,那些地区的盗贼们,只抢掠路过那一带的人,将那些过路者打伤打残,然后离开,任那些人自生自灭。而我们诺曼人,有一群德国人陪伴我们前行,他们都携带武器,希望去参观伯利恒的耶稣诞生教堂。因为他们,我们安全抵达了目的地,完成了我们的目标之后,又按原路返回,经过之前那片林地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群骑着马的撒拉森人,他们大喊大叫着朝我们扑过来。我们赶快抽出武器,准备血战一场。这次袭击对我们诺曼人伤害最大,尽管我们都奋力抵抗,但敌人进行着疯狂的进攻,我们的人都差不多要死光了。他们头上戴着的绿色头巾,让我瞬间想起了哈德雷格居住的山洞,以及分别时他所说的话,于是我快速地打开了包,抽出了那张写着阿拉伯文的纸片,一个强盗拿刀向我头上砍来时,我将纸片举到了他眼前。

一看到这纸片,强盗的行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马上跳下了马,扶我起来,一只手放在心口,用以表示他明白刚刚发生的事,并朝他的同伙们大喊“阿拉、阿克巴”,阻止他们继续砍杀,就这样,这群强盗完全消失了踪迹。我们这边有近一半人遇害,剩下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也都受了伤,因此完全提不起精神,就这样我们缓慢地回到了耶路撒冷,放弃了参观这一带其他圣迹的念头。虽然我们受到了大主教和其他修道院修士们的热情接待,但整个旅途都太过沉重了,这一路上,因为疲乏、饥饿、疾病和抢掠,我们的人折损了大半,因此我们都想尽快回家。

听说有一艘载满了意大利热亚那商人的船停靠在约帕港,我们决定登上那艘船,跟他们一起返回。因此,主教们召集了众教徒,清点了一下人数,七千人从美因茨出发过来,现在只剩下了三千人。那些盗贼们大多都藏匿在从耶路撒冷到约帕港的山谷里,这一路上,我们的人数又减少了约一千。

在意大利的布林迪西,我们重新振作了起来。随后,我们到了罗马,我在那里觐见了教皇,他赦免了我精神上的负担,这一路上,我太过焦虑担心,因为跟那么多不同信仰和宗派的人一起旅行,人们总会有许多要担心的事。然后我们穿过了意大利,主教们去了德国。而我们这群离开诺曼底的人,三十个装备齐全的马夫,二十位痛苦的朝圣者,再次翻过了阿尔卑斯山,进入了法国,这时候我们疲乏不已,身无分文,如果不是遇上了尊贵的罗贝尔和斯蒂芬伯爵,我们可能就死在厄尔河了。

第9节

平息纷争能够消弭世仇,

能够为仇恨造成的伤口止血吗?

基督的信仰能够做到这些吗?

爱国者的热忱之心能够做到吗?

神的仁爱能够做到吗?

1077年开始时,诺曼底一片欢欣鼓舞。王室成员们最后一次聚集到一起,庆祝阿德拉和康斯坦丝两位公主的婚礼,她们的丈夫都富甲一方,很有权势,也是征服者威廉看中的。年轻的布洛瓦伯爵和夫人,他们的城堡多得数不胜数,因此他们决定去自己的领地举行庆典,而布列塔尼伯爵及夫人,以及他们的小妹妹葛伦德,还有她的恋人沃伦伯爵,也加入了这幸福的盛典之中。

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之中,阿德拉也没有忘记自己对因戈尔福斯的承诺。离开的前一晚,她来到了因戈尔福斯身旁,陪他去克洛兰教堂。因戈尔福斯的感激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神父,”阿德拉说,“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说吧,”因戈尔福斯回应道,“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在所不辞。”

“正因为你能办到,我才要交托于你,”阿德拉继续说,“我们可怜的莫德的父亲,瓦尔塞奥夫伯爵的遗体,被葬在了四号十字路口,而不是温彻斯特,希望你就任圣职时,能给他在克洛兰的墓地举行基督徒的葬礼,并每天举行弥撒,以告慰他的灵魂。”

因戈尔福斯答应了。

阿德拉继续说:“让可爱的莫德跟你一起去英格兰,她会被迫嫁给西蒙。她命途多舛,你一定要尽量让她过得舒心,一切都要为她着想,劝慰她,让她开心。”

“我一定做到。”因戈尔福斯热切地说。

“神父,我还要忏悔。”

阿德拉庄严地跪在了因戈尔福斯脚下,跟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单纯。

正如阿德拉所预测的那样,一回到英格兰,征服者威廉就让莫德嫁给了西蒙。罗贝尔也跟他们同船返回,征服者威廉委派他帮新任的亨廷顿伯爵西蒙在自己的新领地安家。

小威廉也跟父亲在一起,因为他比其他的兄弟们更理解征服者威廉的决策,也继承了更多威廉的精神。

王后玛蒂尔达,在巴约的王宫里孤独终老。公主阿德莉萨早逝,康斯坦丝的身体状况也很差,不能陪伴她,加上家人不断的纷争和吵闹,让她不堪重负,后来又患上了一种长期性的疾病,这更加速了她的亡故。

深爱的妻子过世,加上儿子们的叛逆,老威廉更加独断专行,个性更加敏感、易怒,根据英国编年史作者所说,“妻子死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暴君”。生命的最后四年里,他不断遭遇烦心的事,跟法兰西国王腓力一世开战,也以失败收场。

法国沙特尔辉煌的宫殿里,坐着可爱的伯爵夫人阿德拉,她正忙着刺绣,在那个时代,这是女性在家里唯一的活儿。她脸上露出母亲担忧孩子时的难过而焦虑的神情,尽管有侍女劝慰,但她的这种神情不曾消退。

“特蕾莎,把小威廉的床移到我这边来,”看到侍女眼里的泪水,她又说,“这活儿可不轻松。把这些东西拿开,”她继续对侍女们说,“你们都去休息吧,我自己看着儿子睡觉就好了。”

小孩子朝母亲阿德拉伸出手去,头靠在母亲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可怜的孩子,”阿德拉自言自语道,“你只知道母亲的爱,而你的弟弟们却鄙视你的低智,那些朝臣视你为无物,就连最卑微的人也嘲笑你。我的第一个孩子永远不会被封为公爵,更戴不了国王的王冠。”

过道里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睡觉的孩子。孩子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茫然地瞥了一眼走进来的人。

“罗贝尔,我亲爱的哥哥!”阿德拉叫道,脸上重新露出了欢快的神情。

罗贝尔却用郁郁寡欢的神情回应阿德拉,他重重地坐在了她身旁,很不耐烦地说:“我之所以来你这儿,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因为你跟我们的母亲一样精明。我被剥夺了继承权和其他权益。”

“你难道不是诺曼公爵了吗?”阿德拉惊讶地问道。

“是啊。父亲赐予我爵位的时候,说的那句祝福语真像是诅咒。‘诺曼底的领地和爵位,’他说,‘我将它授予我的儿子罗贝尔,希望他发誓效忠于我,这一荣誉是不能被撤销的:不过我还是要说,罗贝尔是个狂妄自大的无赖,会遭到厄运惩罚的。’”

“愿天使保佑你,”阿德拉说着,露出惊慌的神情,“保佑英格兰——”

罗贝尔打断她的话,说:“我也想这样说。他悲叹自己带给英格兰的荒芜和灾难,坚称他糟蹋了那片美丽的土地,还说他不敢任命谁来接替他管理英格兰,继承者的问题应交由上帝来决定。”

“你应该是国王的不二人选啊[51],”阿德拉说,“因为你是他的长子。”

“我本应该是的,”罗贝尔说,“因为是威廉的儿子。我逗留在德国的时候,从没想过父亲的病会突然恶化,我的弟弟,红头发的篡位者威廉已经赶过去了,并且获得了兰弗朗克的支持。”

“世事无常,唉,”阿德拉叹道,“年长的都忙着,只有年轻的亨利在将死的父亲身边,是吗?”

“征服者威廉的床边没什么人看护,”罗贝尔说着,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孝顺的布克勒科[52]去保卫财产了,那些侍从们贪得无厌、毫无人性,抢掠了王宫里的所有钱财、金属物件和珍贵的饰物,甚至脱掉了他身上华贵的衣物。赫尔温将他的遗体运到了圣斯蒂芬教堂,下葬的时候,那里跑出来一个傲慢的贵族,阻止了他们。‘这个地方,’他说,‘曾是我父亲的家,威廉公爵成为国王之前,从我父亲手中夺走了这个地方,而我继承了这里之后在这里建立了教堂。因此,我要捍卫这里,你们必须答应我,不要将毁掉我父亲的人的尸骨埋在我祖先的故地上。’他们只得在围观者的嘲笑声中等待,而亨利则跟那片土地的主人做了笔交易,用六十先令买下了那块地。噢,阿德拉!”罗贝尔说着站了起来,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真是受够了这种荣耀,将兄弟变成了仇敌,最终连一块墓地都还要购买。”

阿德拉低头看着熟睡的儿子,罗贝尔继续说道:“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隐士,只有你明智的头脑才能想出能让我保留继承权,并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鲁弗斯[53]的办法来,不然我只能被流放了。”

“你说过,兰弗朗克侍奉过威廉,而我们的叔叔奥多讨厌兰弗朗克[54],你可以去取得叔叔奥多的支持。”阿德拉说。

听到这句话,罗贝尔眼前一亮,热情地说:“好妹妹,真的谢谢你。你让我离登上王位更近了一步,我要去诺曼底,召集我的支持者们共商大计。亨廷顿伯爵西蒙、诺福克伯爵休、达勒姆伯爵威廉也都忿忿不平,随时准备反抗新国王。叔叔奥多正在策划英格兰的起义。”

罗贝尔一边思考着新的策略,一边快速离开了。阿德拉明白他的经济状况,忙准备去拿点儿钱给他,却只见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由于罗贝尔懒惰拖沓,反抗威廉二世的人精心策划的计谋泡汤了。奥多不光彩地从英格兰逃跑了,反抗的伯爵们跟国王威廉二世重归于好。许多叛乱的人都逃去了诺曼底,他们的财产都被充公了。布洛瓦伯爵夫人阿德拉每天都在期待罗贝尔加冕礼的消息,当突然收到情报称新国王威廉二世率一支军队穿过海洋,用威胁、恐吓或欺骗的手段,夺得了塞纳河右岸的所有要塞和堡垒的控制权时,她非常惊诧。

在法兰西国王的调解下,威廉二世和罗贝尔两兄弟暂时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罗贝尔仍然依靠妹妹阿德拉及富庶的妹夫的救助,不愿意和解;不过阿德拉理解他这种倔强的个性,仅得到诺曼底的领地和爵位是无法让他接受和解协议的。

布洛瓦伯爵夫人阿德拉与年幼的儿子蒂博、斯蒂芬和亨利要从沙特尔去布洛瓦,他们在大路上疾驰前行,路旁树木形成的绿色长廊一直延伸到卢瓦尔河的一条支流旁,就像是在欢迎他们去那里午休似的。跑了一会儿,他们就停下来休息,随着缰绳的松脱,有的马儿啃食着路旁柔软的青草,有的马儿去河边喝水休息。孩子们畅快地欢笑着,有时为他们的母亲采摘野花,有时则沿着河岸相互追逐,欢笑和嬉闹的声音回荡在树丛间。

被他们欢快的嬉闹所吸引,阿德拉也会静静地跟着他们,看他们在她面前蹦蹦跳跳。跟着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谷地时,她在一个古老的十字架前停住了脚步,这个十字架是很久之前的某位信徒在泉水边竖起来的。由于在这个地方回忆起了美好的过往,阿德拉根本没有发现,孩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小亨利拉着她的长袍,欢快地说:“到这边来,妈妈,蒂博说,我们发现了一位隐士的住所,斯蒂芬正在跟那位隐士聊天。”他牵着妈妈,快步跑过去,发现在一栋乡间小屋的门口,正是十字架在夕阳下投影的终点处,坐着一个年轻的圣徒模样的人,他正一边捻着念珠,一边虔诚地读着每日祈祷书。

“布克勒科!”仔细审视了一番那人并不太清晰的身形,阿德拉喊道。

“你还认得我啊,”那个假扮成修道士的人说着,带着一种责怪的腔调,站起身来,扔掉灰色的修道士服装和斗篷,“我还以为父亲家的家人都忘记了我呢!”

“这是我们的舅舅亨利!”看到这个刚刚发现的隐士的真面目,蒂博叫道,既有点儿吃惊,也有点儿失落。

“你难道也怀疑我对你的情感吗?”阿德拉问。

“你是我对手的盟友,怀疑你也不为过吧?”亨利悲哀地说。

“怎么是你对手的盟友呢?”阿德拉十分惊讶地问道。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亨利留意到她眼眶涌上了泪水,说,“可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我难道不是被那些诡计多端的兄弟们耍得团团转吗,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吗。”

“如果你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你说的就没错,”阿德拉回答,“但还是跟我来吧。我的丈夫正在布洛瓦的城堡等着我们,他会查清你的事,并弥补你犯的过错。”

“跟我们走吧,舅舅。”孩子们看出了他的犹豫,也说道。

“投降吧。”小斯蒂芬将一根木棒当做长矛,成功地带走了亨利。

“你难道没听说圣马可山的围攻战[55]吗?”和阿德拉在车前骑马前行的时候,亨利问道。

“我听说过,我很担心,又不能去打听,怕会弄错,”阿德拉回答,“你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你知道的,”亨利继续道,“根据父亲的遗言,诺曼底的爵位由罗贝尔继承,英格兰富饶的土地则给了威廉,而我亨利既没有祖传的遗产,也没有任何领地,我只有一点儿小钱。因为罗贝尔需要,我把不多的财产都给了他,这才换得了科唐坦半岛的土地,然后进入了英格兰,守护母亲的遗产。回来的时候,罗贝尔这家伙挥霍了我给他的钱,然后将我囚禁在他的牢房里。诺曼底被攻克的时候,他又把我放出来,我竭尽全力,跟他一起对抗威廉,包围了鲁昂。你支持罗贝尔继承王位,我却成了主要的受害者,因此,”他很动情地说,“我才认为,狡猾的罗贝尔,一定是抢先获得了你的庇护,夺走了我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你的爱。”

“我可怜的弟弟啊!”阿德拉深情地唤道,“我不知道那损害了你的利益,不然我会给他别的建议的,还是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我背信弃义的兄弟们就像《圣经》中的比拉多和希律王一样结盟了,”亨利继续说着,语气愈发地忿忿不平起来,“他们夺走了我科唐坦的城堡,还跟踪我,就像侦探抓逃犯一样,后来我逃到了圣马可山避难,这座山在一座孤岛上,他们来抓我时,正好遇上涨潮,所以他们没有渡过来;不知道罗贝尔是同情我,还是他本性拖沓,让我得到了机会逃脱,不然我会一直被困在那里,差点儿渴死。自那时起,我就居无定所,到处流浪,期待着我的兄弟多少能够客气一点儿,给我一块领地,在疲累的时候能读一读经文。”

“勇敢一点儿,亲爱的弟弟,”阿德拉热情地说,“你现在不必再流浪了。斯蒂芬伯爵会让你重新获得你的财富;可能,某天你也能获得两位哥哥那么多的财富和权势呢。看!那里闪光的尖顶就是布洛瓦了,我们快到了,这路上好壮观的一支队伍呀!听!守卫吹响了号角,吊桥放下来啦。快点儿走,我们就不会拖后腿了。”这样说着,阿德拉和亨利向前冲去,进入了院子里,此时,诺曼公爵罗贝尔率随从们正好踏上了通往宫殿大厅的楼梯。

一看到罗贝尔,亨利的眼里就闪出了怒火,恼火地做了一个手势道别,然后准备离开,但阿德拉却坚决地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离开,并说:“留下来,铁闸门一关,城堡的所有出口就都关上了,他只有还你一个公道,你才能够离开。”

斯蒂芬伯爵热烈欢迎罗贝尔的到来,很深情地跟妻子打了招呼,不过看到亨利时,他却有点儿慌乱,虽然他的妻子很勇敢地站在了不和的兄弟俩之间,并热切地注视着罗贝尔,但他面露尴尬之色。

这时罗贝尔表现得很大度,他的行为愉快地化解了这即将到来的风暴。

“不要怪他,亲爱的妹妹,”罗贝尔说,“我的兄弟,请原谅我曾让你经受的苦难,请接受我的道歉以及和好的心意。我将科唐坦还给你,为了补偿你的损失,现在,让我陷入贫困无助的境地中吧。我决定去圣地朝拜,我会处理掉所有这些繁杂的事物,这样,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请你不要在上帝面前控诉我的罪过。”

罗贝尔直接而坦诚地悔罪,态度诚恳认真,这平息了亨利的怒火,并且两兄弟也达成了和解。和解之后,罗贝尔趁机提出了他再次来找阿德拉商议的希望和目的。

那个保障了威廉二世统治英格兰的协议,也确保了罗贝尔在诺曼底拥有坚固的堡垒,但王位的争夺战让他身心俱疲。他开始了漫无目的的远游,途中,他被一位修道士所吸引,这位修道士具备道士、朝圣者和军人的精神,他光头,脚上没有穿鞋,因为时常进行斋戒,瘦小的身躯更显单薄。他的祷词冗长却热切,眼里闪烁着圣洁的光辉,经过的每一个村镇农庄,都会被他眼里的光辉照耀到。他骑马走过街道,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都赶来膜拜他高举着的沉重的十字架,带着叹息和泪水聆听,听到他说着巴勒斯坦的基督徒所受的苦难时,人们大声向基督和圣母祷告,乞求基督和圣母保佑将士们救助他们的同胞,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圣墓。

罗贝尔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他跟随着人流,追着那位修道士[56],倾听着他激情澎湃的讲道,终于,一直被掩藏在心中的朝圣的想法复苏了,他皈依到了那位隐士修道者彼得的门下。看到修道士的衣着和日常生活时,他开始还是有点儿犹豫,不过在彼得的骑士精神和宗教信仰的诱惑下,他还是穿上了盔甲,拿起了他的剑。

在普拉森舍召开的教会会议上,希腊的皇帝阿莱克修斯·科穆宁[57]派出的外交使臣们陈述了皇帝所面临的压力,还说,由于土耳其人战无不胜,君士坦丁堡已陷入危难之中。听了东部同胞们所述的悲惨经历,与会人员们都为他们难过落泪,好几位勇士都宣称已经准备好向东方进军。

希腊人没有得到快速有效的支援。教皇乌尔班二世批准了进军东方的计划,并于第二年十一月在克勒芒召开了会议,协商进军亚细亚的具体方案。

为了得到阿德拉的支持,为了跟布洛瓦伯爵合作,罗贝尔现在到了布洛瓦。

在阿德拉的心中,她哥哥罗贝尔的话,唤醒了她对童年时光的回忆,并让她想起了年轻时自己定下的那些小目标。她向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看清了局势,辨明了哪些是可以完成的,哪些是不可能完成的,然后便为哥哥做出了决定,让他自由去闯出自己的天地,并让自己的丈夫也在其中尽了一份职责,让他也参与了这次东征,真正成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代的女性”。

第10节

他们来了,队伍浩浩荡荡,

就像天上聚集的乌云一样,黑压压的。

“我会处理掉所有这些繁杂的事务,请你不要在上帝面前控诉我的罪过”,这句承诺实施起来比诺曼公爵罗贝尔参与过的其他事务更严肃、更缓慢,只准备而不行动让斯蒂芬的耐性消磨殆尽,直到克勒芒会议举行了好几天,贵族们才进入了法国中南部的奥福涅区。他们抵达会议地点时,大批民众聚集到通往城区的道路上,人眼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帐篷和货摊,如果有人找不着落脚点,那么,他们就能在这些帐篷里和货摊上休息调整。

会议开到第八天,一大早,教士们随教皇登上广场上的一个木制的讲道坛,教皇向他们宣读了宗教会议的决议,提到了当时教会所面临的各种问题。不过,大家都不关心教会的决策是否影响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所思所想都受到了天国的赐福,大家都安静地等待着,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寂静一样。法国亚眠的修道士彼得则告诉他们,东方的同胞们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苦难,伊斯兰教徒们要求基督徒们进贡,贡物给人们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他还说,在耶路撒冷的主教西蒙家里,他就见到过这些贡物,西蒙主教曾邀西方所有的王公贵族来挽救他们。彼得说,某个悲伤的日子里,他进入了复兴教堂,虔心祈祷,晕倒在了冰冷的石头过道上,呼出的气体喷洒在地面上——这时,一串像是牧笛声的轻柔乐声传来,打破了这沉寂,基督降临时天使也是这样柔声演奏的,接着,人们高唱圣歌的声音配合着轰隆隆的鼓声,还有武器出鞘的摩擦声,就像希伯来先知以利亚那样,他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起来吧,彼得,不要担心害怕,我的禁令要靠你去执行,因为我会站在你这边。现在是时候将这圣地神圣化了,因为我的仆人们将会得到拯救,他们将脱离这苦难。”这幻境消失的时候,外面的光唤醒了他,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祭坛上,身旁还有一封信,信里写着救世主告诉他的话,他自己朝圣用的衣钵都化作了一把利剑。

彼得停了下来,将那神圣的信纸展示给众人看。大家都开始痛哭起来,所有人都弯腰鞠躬,就像是暴风雨时的树木一样。

抓住了最佳的机会,教皇站了出来,对大家说:“我的同胞们,亲爱的孩子们,无论是国王、王子、侯爵、伯爵、男爵还是骑士,所有肉身凡胎的人,上帝的后裔们,听听上帝对你们所说的不满吧,这些都是他在亚细亚所遭到的不公和伤害,亚细亚是我们的信仰的诞生地,也是使徒们的遭难地,而如今,这里遭受迫害的基督徒们仍然只能暗自叹息,期待着能够得到救赎。怜悯一下你们居住在耶路撒冷以及那一带的同胞吧——看到那些蛮夷狂妄的行为,并对他们进行惩戒,你们就会得到后世的赞扬——积极投入这次远征之中,制止那些劫掠、偷盗、杀人夺命、无法无天的人,这些人已经因犯下了这些事而触怒了上帝,将你们的武器对准基督的敌人,用你们的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同胞,捍卫自己的信仰。对在场的人,我提出了这个要求,而不在场的人,我希望你们能转告,并行动起来。我们自己一定要相信至高无上的上帝的仁慈,凭借他赋予我们的权力,以及使徒彼得和保罗的赐福,我们赦免了所有参与这次东征的人的罪过,他们一定总是在心底里和口头上忏悔吧,而这是正义的惩罚,我们也承诺他们会得到永恒的救赎。而我们不仅仅要宽恕他们,还要宽恕资助圣战的人们。勇敢的将士们,上前去战斗吧,为你们自己赢得一世盛名。你们的征途中,上帝会一直伴随着你们——此刻正是丰收时节,果实累累,风和日丽,正是好时机。那些牺牲的人,将会坐到天堂的来宾室中,而那些活下来的人,则会亲眼见到救世主圣墓的风采。那些应邀参加远征的人们很幸运,因为他们可能会见到我们的上帝跟人讲道的圣地,以及那些上帝出生、被钉上十字架、死去的地方,还有上帝下葬和复活升天拯救世人的地方。从你们面前的道路出发,以拯救你们的罪过吧,你们要相信,此时的光荣过后,你们会等来无尽的荣耀,甚至是在天堂也一样。”

来自不同地方的各种人,用不同的语言不断高呼“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旨意”,突然,教皇一挥手,打断了他们的呼声,继续说道:

“亲爱的同胞们,上帝命令他的传道者我,来告诉你们:‘无论在哪里,有两三个人奉我的名聚会,那里就有我在他们中间。’因为如果上帝没有跟你们的灵魂同在,你们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更确切地说,是上帝把这话放在你们心中,再通过你们的嘴说出来的。你们在战争中呼喊的口号也是如此,因为那些口号也是上帝自己说的。上帝的军团出征教训敌人的时候,让他们喊出‘上帝的旨意’[58]。噢,勇敢的骑士们啊!请记住你们先祖的美德;如果你因为父母妻儿而下不了决心出发,那就想想上帝的话:‘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凡为我的名撇下房屋或是弟兄、姐妹、父亲、母亲、妻子、儿女、田地的,必要得着百倍,并且承受永生。’那么,勇士们,武装好自己,准备上战场吧,那些准备去远征的人,戴好上帝的十字架吧,这是为了教你们铭记救世主的训诫:‘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做我的门徒。’”

一时间群情激奋,叹息声和哭声交织起伏,他们就像被砍的树木一样,都跪下来伏在地上,悲伤地捶着胸,不断地忏悔,有的人参与了神圣的十字军东征,有的人献出了自己的财产。

第11节

东征军们急切地聚集到一起,

欧洲的将士们整装待发;

他们相信,这场关于天国的风暴,

会让异教徒们坠入地狱。

卡莱尔

很快,欧洲各国都知道了克勒芒会议的结果。不论国度有多偏远,人民有多疲累,但一收到这条情报,不管是通过大家的传言还是自己的推测得知的,所有国家都开始准备起来了。

威尔士人放弃了狩猎,苏格兰人离开了山间的故居,丹麦人放下了祝酒杯,挪威人将渔具丢在了沙滩上。粮仓里储存的所有食物,以及家里的所有财物,都被卖掉了,用于购买武器装备,无论是贪婪的财主,还是吝啬的农夫,都变得慷慨大方起来。

“热情和怜悯,愤慨和侠义精神,以及对光荣的渴求,进取之心,十字军东征的动机很复杂,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动机,不过本质上都是很神圣而尊贵的。这种想法会相互感染而变得更加强烈——因为共享而扩张——它传遍了千家万户——深入大众心间——成了一种大家普遍共有的愿望——一种激情、动力,令人为之痴狂。”

王公贵族们就像是进入了机械厂或兵工厂的农夫们一样忙了起来。出身高贵的贵妇们都取下了首饰,用她们的青葱玉指为丈夫准备出征的战衣。

布洛瓦伯爵夫人阿德拉放下了那条著名的巴约挂毯,这条毯子是她母亲留给她完成的。她开始随着丈夫在他们的封地里四处游转,开始做战衣,侍女们也帮忙,虔心地将那红色的十字架绣在了战士们的战衣上[59]。

罗贝尔将自己的公爵领地抵押给了贪婪的鲁弗斯,以期获得一小笔不足以满足远征需求的资金;而埃德加·阿瑟林将已成孤儿的侄女们送进了沃尔顿的修道院,然后加入了他朋友的阵营里。

法国王子、洛林公爵戈弗雷召集了自己从莱茵河畔到易北河畔[60]的拥趸们;图卢兹的雷蒙、多姆主教阿德赫马喊着先知摩西和亚伦,召集哥特人和加斯科涅人,以及居住在比利牛斯山到阿尔卑斯山之间的民众;意大利阿普利亚的博西蒙德则号令从托斯卡纳海到亚德里亚海一线的民众,而欧洲各地的人们或自愿加入了这些高级将领的麾下,或加入了隐士彼得的队伍。

期待已久的时刻就要到了,灰白色的冬装已经褪下,整个世界焕然一新,散发着春日的勃勃生机,邀请朝圣者们向东方进发。1097年三月初,这一大群欧洲将士整装待发。第一支扫荡过德国进入匈牙利的军队包括两万步兵,将领是“穷汉”瓦尔特;紧随其后的是隐士彼得的队伍,男人、女人和孩子一共四万人;还有一位德国传教士,携一万五千名宗教狂热者,以及二十万手无寸铁、毫无纪律与制度的闲散人群也在匆匆赶路[61];在这群不顾一切的冒险者抵达希腊帝国边境之前,欧洲的大量将士都已经聚集到了一起,由当时最伟大的将领们率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没有哪位将领率领的将士比布洛瓦和沙特尔伯爵斯蒂芬的还多了。尽管罗贝尔很热衷于这次东征,阿德拉的政治计谋及时又准确,但夏天的时光还是白白耽搁了;直到秋分时节,这些名声在外的贵族们才跟韦尔芒杜瓦伯爵于格的部队汇合,翻过了阿尔卑斯山,希望能由海路赶往圣地。他们在意大利西北部城市卢卡遇到了教皇乌尔班,并从他手中获得了圣彼得的旗帜。那个秋天,伯爵们安排部队成员们建立冬季营地,起初大家还很高兴,但后来也不那么激动了。由于对东征的胜利不抱希望,斯蒂芬伯爵回到了布洛瓦。冬去春来,在教皇定下出征一年之后,阿德拉的丈夫斯蒂芬伯爵,在盟友罗贝尔和于格的陪同下,乘船去了巴勒斯坦。与此同时,许多人都对第一次东征时遇到的艰难困苦感到无法忍受,他们回来后都获得了布洛瓦伯爵夫人阿德拉的赏金。

“我好心的姐姐,我认为,”亨利见她对那些将士们那么仁慈,就说,“如果你见到乞丐,把他们的牛群和羊群卖了,只卖了几个先令,你就会更愿意嘲笑他们的愚蠢,而不会好心救济他们。”

“我认为,人以上帝的名义付出所有,一心为国一点儿也不愚蠢。”

“我想,”亨利大笑着说,“那些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专注于‘今生多付出’,而没有想要从天国获得什么;我认为,某些人一提到天国,就会认为是巴勒斯坦公国吧。”

“在亚细亚建立基督教国家难道不值得吗?”阿德拉说着,对弟弟的暗讽非常不高兴。

“的确如你所说,亲爱的姐姐。不过你为什么要留着那个卑鄙的布克勒科,他难道不能获得王国或领地吗?”

“不!我不是一定要留你住在这里,”阿德拉说,“因为我认为,我是无法束缚你的,束缚你的是比我的房子更坚固的东西。”

“红脸国王[62]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行了,我只得多关心关心他,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的决策,这我不能否认。”亨利闪烁其词地说。

“难道不是因为红脸国王身边那个貌美的护士吸引了你的注意力吗?”阿德拉问道。

“不仅如此,姐姐,既然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亨利坦白说,“那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明白,你们东征会抽调诺曼的军人,如果我的兄弟会死,那么让我将个人的利益跟撒克逊民族联系起来,以此巩固跟英格兰人的情感,是很明智的决定。于是,罗贝尔送我到英格兰跟鲁弗斯谈判,以他的领地做抵押,那时,我跟埃德加·阿瑟林一起参观了沃尔顿的修道院。”

“你就是在那里见到了那个新修女玛蒂尔达。”阿德拉插话道。

“不要叫她修女,她讨厌这个称呼,而且她有一种女王的精神。在她舅舅阿瑟林面前,她会扯下头上的面纱,将它扔到脚底。”

“那这位活力四射的女孩嘲笑你的头衔了吗?”

“我是跟他舅舅一起去的,所以除了叫我舅舅,我再没别的头衔了。”

“阿瑟林对你的想法怎么看?”

“他承诺,东征回来后就把她交给我,并祝福我。”

“不过这边又来了个人,为布洛瓦伯爵夫人送消息来了。他衣衫褴褛,走路一瘸一拐的,从这些就能判断出,他所说的会让过去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不要再谈我的想法了,你还是先去会见这位东方大使吧。”亨利露出一个讽刺性的微笑,离开了。

进来见阿德拉的人,以及他带来的消息,确实印证了亨利挖苦性的推测。他是从“穷汉”瓦尔特的阵营里逃出来避难的,他们参与圣战的唯一缘由就是他们的贫穷。出发之前,他们每个人都进行过搜身,这个人身上搜出了两苏[63]铜币,因而被赶出了营地。在一种盲目的狂热情绪驱使下,他们认为,东征时,河流会为他们让道,肉体也能获得神秘的供养,天上降下的是甘露,受到重击的石头里流出的是清凉的河水。进入匈牙利时,匈牙利人的殷勤好客让他们更坚定了信念;不过,当他们进入保加利亚王国时,之前的幻象被完全打破了,他们饥寒交迫,不再对美好的天堂抱有希望,而是习惯了烧杀抢掠。恼怒的当地居民不再害怕他们,也不再对他们仁慈相待,而是开始攻击他们。他们死了很多人,也有一些逃到了森林之中,还有一些虔诚的信徒因失望而回国。

听了这位逃亡者悲惨的故事,阿德拉声称,他们的不幸是因为忘记了救世主最后的教诲:“有钱囊的可以带着,有口袋的也可以带着,没有刀的要卖衣服来买刀。”

“啊,夫人!”这名逃亡者说,“不要觉得我们的不幸是因为缺钱或武器,而是因为我们急于离开,本来我们是定在星期五走的,而不是等过完安息日。”

另一位亨利所说的“东方使者”来访时,阿德拉正跟家人住在法国的特鲁瓦城。

这个人是傍晚时分来访的,他骑着一匹很糟糕的骡子,和数月前隐士彼得所骑的相似,它参与的大战次数比亚历山大大帝所骑的爱马参与的还多,它扬名在外,乃至于身体上的毛发也被人当成了纪念物。此刻,它疲乏不堪,低着头,垂着耳朵,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走向城堡的大门。骑这匹骡子的人看起来也很疲乏难受,他没精打采地下了骡子,温顺地跟仆人们一起等候着,直到女主人的召唤。

“请明鉴,高贵的夫人,”他说,“我就是那样的人,我的命运就是会毁掉自己参与的远征活动。”

“你真不幸!”阿德拉叫道,“你已经背叛了上帝的部队吗?”

“愿上帝原谅我的这条罪状,”这个人一边说一边在胸前画着十字,“不过我仍然受到了约拿的诅咒,真是罪孽哟,因为罗贝尔公爵的战争,我们已经变得穷困不已,那天,我抢了教堂里的舰船,并将它们贩卖了出去,以便给我饥饿的家人换得一点儿食物。我的这种想法真是有罪的,为了赎罪,我加入了隐士彼得的队伍。但我对孩子自私的爱超过了信奉神明的虔心,撒旦用我对孩子的爱做诱惑,如果他们跟着我,至少能戴上殉难者的冠冕,但他们的父亲则会因罪过而受到惩罚。我们费尽心力,买了几头牛和一辆车,高贵的伯爵夫人(愿上帝保佑您)则为我可怜的老父亲和无助的孩子们送了衣物。愿上帝宽恕我,我跟珍爱的家人们坐在一起,陪着他们前行,心里充满了自豪感,无论是到了村镇还是城市里,我都听到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地问,是不是到了耶路撒冷,我很开心。可是我却没有记住救世主的这句话:‘无论什么人,若不撇下一切所有的,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这真是愚蠢。还有许多犯了同样错误的人,带了很多没用的东西,还有很多老弱病残的人,男女都有,这让我们的行程缓慢,而且显得格外冗长。我的孩子们也不再闲聊,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车里。我的父亲睡着了,我们不能吵醒他;我的妻子将怀里的一个小孩子递给了我——他已经死了——我们就把他埋在了路边。这是我们苦难的开始。我因为罪责过重而惊恐不安,跟我们同行的一个坏蛋的儿子,在我们经过的村子里放火烧房子,这激怒了当地的所有村民,因此他们联手来对付我们,而我实在是无法描述后来的血腥场景了。他们因为这次放火而对我们大打出手,用武力抗击我们所有人,并且杀死了我们之中因患病而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我的妻儿都被他们俘虏了去,我的爱女特蕾莎,也被一个粗鲁的无赖从我手中夺走了。”

“不幸的特蕾莎!”阿德拉说着,流下了眼泪,“我可怜的威廉正为这位耐心的护士而憔悴不堪呢。”

“万般绝望之下,”那个人继续道,“我也冲进了战场之中,我一心求死,但却是徒劳。我的罪孽太过深重,我活着,就是为了哀悼我的亲人们,我为了他们甚至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他们怎么就留下我一个人活着了呢?”

“为我的罪孽,以及像我一样的人所犯的罪过对朝圣造成的损害而感到遗憾,因此我决定隐藏在一间修道院里,决定以苦修来了此余生,我希望能在圣墓旁获得救赎;后来在一块沼泽地边缘,我发现了我们将领留下的毛驴,于是我骑着它,沿路乞讨回来。”

阿德拉给了他一些钱以便他能顺利抵达卡昂的修道院,并沉重地跟他道别。

一位尊贵的德国修道士住在特鲁瓦森林里一间位置偏僻的小屋子里。据称,他能够通过神秘的药剂治疗各种病人,因此,阿德拉为了自己患病在身的儿子来拜访他。蒂博和斯蒂芬也率一小批人马,陪她一起过来。

回家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群人挡道,其中那个为首的人看起来很奇怪,外面穿着盔甲,里面却露出了修道士的服装一角。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小丑似的帽子,帽子顶上有一个十字架形状的羽毛饰物。他的肩膀上挂着很多皮带,后面拖着各种颜色和尺寸的箱子和包,一串人的小骨头挂在他脖子上。偶尔,他会摇晃这串骨头打节奏唱歌,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很虔诚,有时又会说亵渎性的话语。

“关于战争的新闻!”他喊着,靠近了阿德拉他们。

为有罪之人提供圣人遗物,

有圣彼得的手指,圣保罗的牙齿。

“还有更多——巴比伦已经沦陷——犹太人,犹太人——沙德拉、米煞和亚伯尼哥,都被投进了熔炉里——哈!哈!那火焰多么明亮啊——那些长胡子的人不断躲避、退缩,但还是被烧成了灰烬!灰烬!”他说着,将一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扔到了旁观者的脸上——“还有还有——喝下——这疗伤的——酒!”说着,他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一种液体,散发着恶臭,闻到这种气味,大家都露出厌恶的神情,扭过头去。

东征军们跟随着圣灵的脚步,

圣灵将水和血液变成了酒;

让我们坚强地面对屠戮。

“恶魔在森林里尖叫 小鬼在沼泽地里眨眼 它们将我们带到了圣墓 尸体之桥 生锈的盔甲 眼睛闪闪发亮。狼在我们经过的道路上大声嚎叫 黑乌鸦在死者的躯体上空盘旋 听到他们呻吟真是享受。”

山羊头领让跟从的山羊们爬上那陡峭的岩石,

鹅拍打着翅膀,引领着鹅群;

合着死者的骨头敲击出的音乐节奏前行。

那个疯子开始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不断敲打着箱子,疯狂地摇晃着手中的骨头。

亨利王子走过去,将那个疯子安顿好,驱散了围观的人群,让车队通过了,阿德拉这才从那惊悚一幕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面对阿德拉焦急的询问,亨利王子回答说,她刚刚见到的那个人,来自一个疯狂的团队,他们没有任何首领和向导,自发前往圣地,他们的信仰很奇怪,认为圣灵在一只羊和一只鹅的身上,所以很崇拜羊和鹅。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反对犹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杀犹太人。这些疯狂的人试图从多瑙河沿岸突围出去,匈牙利人则拒绝他们入境。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大肆屠杀匈牙利人,田地里尸横遍野,河流也因堆满了尸体而滞流了。

“上帝对不虔诚的他们惩罚得太过了,唉。”阿德拉说着,叹了口气。

“他们的不虔诚也不虔诚得太过了,”亨利干巴巴地回应道,“只有你宽恕他们,亲爱的姐姐,你看,报告远征队坏消息的报信人,都令人想起了约伯的坏使者,他们每一个人都独自逃跑来告诉你。”

“你说得对,这些糟糕的消息都是失败后逃跑回来的人送来的,这些家伙非但没有帮助我们进行远征,反而成了我们的拖累。我们应当听信将士们发来的情报,他们英勇地实施了明智的计划,我相信,我们的敌人遭受的打击会成为他们送来的情报的主题。”阿德拉情绪高涨起来。

“不,我并不想让你烦恼,”亨利安慰道,“为了证明我求和的意愿,我带来了一张‘停战书’。”说着,他把她丈夫斯蒂芬的信递给了她。

斯蒂芬给阿德拉的信里包含了最令人高兴的信息。[64]斯蒂芬伯爵称,拜占庭帝国皇帝阿莱克修斯对自己很热情,并对自己在君士坦丁堡所受到的接待,以及拉丁首领们为了赢得巴勒斯坦的城市,向希腊皇帝表达敬意而举行的盛大仪式,进行了热情洋溢的赞扬。他说,阿莱克修斯已经准备好了船只,将他们送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在小亚细亚(安纳托利亚)已经有一小支军队准备就绪了,将他们皇帝的宽宏大量宣扬了出去,每周,皇帝都要赐予远征队首领很多的黄金,这些黄金足够两个仆人扛在肩上了。

信的末尾,斯蒂芬还提到了自己所蒙受的恩泽,并让阿德拉按照他的要求,将她的儿子斯蒂芬送到君士坦丁堡,来接受这世上最高等的王室教育。

阿德拉美丽的双眼里盈满了感恩、深情的泪水,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喃喃地说:“我的儿子可能会戴上恺撒的王冠。我的父亲被称作‘征服者’,因为他除了自己的封地诺曼底,还获得了一座贫瘠的岛屿,而让一块大陆重新信仰基督教的人,应该授予他什么封号呢?”

接下来的三个月,阿德拉没有收到关于东征的任何确实的消息,只听到了一些关于基督教阵营遭遇了饥荒的谣传,还有他们跟异教徒之间的残酷战争;不过这些战况陈述都很含糊。

亨利王子不久前去诺曼底镇压一场暴动,至今未归,阿德拉孤身一人,陷入焦虑担忧的情绪中,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一直郁郁寡欢。

亨利一回来,就看到她面色苍白,说话的语调也很悲伤。

“开心一点儿,亲爱的姐姐,”亨利说,“你真是个预言家,你说将士们的胜利可以安抚下层民众,这话真准。”

“你是带来了好消息么?”阿德拉问道,精神为之一振。

“是的,确实如此,”亨利兴致勃勃地说,“十字军确实胜利了,正如传奇故事所描述的那样,确实是一场激战呀。”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阿德拉说,“告诉我,你的使者的名字,以及他告诉你的消息。”

“信使是贝克特的吉尔伯特,是埃德加·阿瑟林手下的一位撒克逊绅士,因此,也是罗贝尔公爵和斯蒂芬伯爵介绍来的。他跟他们一起渡过了爱奥尼亚海[65],带着他主人的盾牌参加了君士坦丁堡的游行。”

听到这里,阿德拉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从他们离开那座城市开始,那之后的事我都明白,我现在想知道,他们跟异教徒交战的时候,战况如何呢?”

“他们袭击的第一个重要据点,”亨利说,“就是古姆拉森首府尼斯,被塞尔柱突厥人占领了,突厥人要求小亚细亚的所有居民向他们进贡。听到东征军入侵的消息,苏丹就离开了堡垒坚固的都城,跑到了山里征召各路部队。首支抵达君士坦丁堡的东征军,是由布永伯爵戈弗雷和韦尔芒杜瓦的于格率领的,他们占领了城市的东部。图卢兹的雷蒙和多姆主教阿德赫马占领了南部,而弗兰德斯的罗贝尔和塔伦特姆的博西蒙德则据守在北部。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个博西蒙德是奥特兰托的主将。我们的父亲参与的战争中,有四十名诺曼绅士一战成名,去圣地朝圣回来之后,隐居在意大利。据说当年,萨勒诺亲王被撒拉森人包围,那四十名诺曼绅士就备好了武器和战马,出征萨勒诺,很快就让异教徒们撤军了。亲王的副将们回国后,到诺曼底请求援助。在诺曼公爵的承诺和说服下,罗伯特·吉斯卡得和他的十一位兄弟组织了多支探险队,将意大利南部地区从强盗一样的入侵者手中夺回,并自封为阿普利亚和卡拉布利亚的领主。罗伯特·吉斯卡得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希腊的皇帝打仗,最终被阿莱克修斯毒死。这位吉斯卡得的儿子博西蒙德则继续开战,准备为父亲之死报仇,东征的消息更让他斗志高昂,就像是火上浇油一般。他用战斧将盔甲砍成了碎片,用这些碎片做成了很多小十字架,将它们分发给手下的将士们,然后,他放弃了在意大利的所有财产,跟他的堂兄坦克雷德一起加入了朝圣的队伍,这位坦克雷德年轻俊美、英勇善战、慷慨善良、热情开朗——”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阿德拉插话说,“他是否像《圣经》中的押沙龙一样俊美,是否像所罗门一样聪明。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两位不太著名的将领。”

“不久你就会了解一点儿他们的事了,”亨利说,“这位博西蒙德在君士坦丁堡时,皇帝阿莱克修斯还想跟他交朋友呢。”

“不要再说那个博西蒙德了,”阿德拉说,“我想听斯蒂芬和罗贝尔的事。”

“哎呀,姐姐,”亨利开玩笑地说,“你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为了让博西蒙德保持忠心,阿莱克修斯赐给了他布拉克纳尔宫,里面堆满了钱财、珠宝、名贵的衣物,以及罕见的珍贵丝绸,这些不会让你们女人感到好奇么?”

“除了我丈夫的消息,”阿德拉说,“别的我什么都不感兴趣。”

“那么,接下来的消息会让你开心起来了,”亨利说着,发出戏谑的笑声,“布洛瓦、沙特尔和香槟三城的伯爵斯蒂芬,我才赋过人的姐姐的丈夫,”说到这里,亨利朝阿德拉鞠了一躬,“征服者威廉的女婿,也是多位伯爵的父亲,我毫不怀疑,他以后也会成为国王的父亲,这个时代最俊美、最有修养、最有口才也最精明的人,被选为了将领之首。”

“你带来的这个消息真不赖,愿上帝保佑你!”阿德拉欢快地说着,“那罗贝尔呢?”

“一改年轻时什么都不做准备的作风,他是最后一个抵达尼斯的,然而,他所率的部队都是活力十足、精力充沛的,他们抵达城市西部的宿营地之后,他无所畏惧地盯着那双层的城墙,上面有三百五十座堡垒,里面挤满了勇猛的弓箭手和枪兵。他率领诺曼底、布洛瓦和沙特尔的将士们,还有布永的一支部队,之前,‘穷汉’瓦尔特和隐士彼得曾经在那里被击败,牺牲了很多人。那些异教徒在那里摆放了一大堆他们的骨头,并用泥土掩埋着,以此嘲弄他们;罗贝尔率军抵达之后,安营的地方正好在那些遇难者的坟堆旁。隐士彼得跟自己的残余部队,加入了围攻的军队之后,根据当时的统计,有六十万步兵和十万装甲骑兵。每个人都坦陈了自己的罪过,以及民众所承受的苦难,他们开始为围攻准备武器和其他装备。苏丹自己也扎营在距城区十英里以外的山里,他不断在思考,该怎样将自己的城市从敌人的围攻中解救出来。东征军将领戈弗雷收买了苏丹的两位使者,他们承认,他们是被派遣来跟被东征军围困的人协力,对基督教军队进行夹攻的。听到这个消息,东征军立马开始准备战斗。天破晓时,伊斯兰阵营的将士们下山,从城里出发了,而基督教阵营的将士们对伊斯兰军队进行了有力的打击,并且完全击退了他们,转守为攻后,尼斯附近的所有地区都开战了。两军开战了两次,看到像狮子一样的法兰克人[66],只要有一千把长矛,就能让两万土耳其人溃逃,苏丹深感惊讶。不过根据那位吉尔伯特的说法,虽然这些战争速战速决,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但是,傍晚时将士们清理同伴们的遗体,并悲伤地将那些遗体埋葬在附近的柏树林里,透过微弱的火光能够看到,那些遗体并没有穿寿衣,更没有被装进棺材就下葬了,这样的场景让人心生悲凉之感。”

“为了吓住被困的伊斯兰将士,东征军砍下了掉落的伊斯兰将士的头颅,并将那些头颅扔回城里。”

“突厥人独创了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方式进行回击。他们从城墙上放下了长长的铁钩,将那些基督徒的尸体吊着,挂在空中,剥去衣服后,将伤痕累累的俘虏重重地摔到地上。”

“年轻的吉尔伯特受了重伤,失去了知觉,就这样被带进了城里,不过突厥人发现他并没有死,于是就将他送到了苏丹的医生那里,他们把他当成了一个重要的囚犯。攻城战打了很长一段时间,东征军成功破坏了城墙东北角上的一座大堡垒。苏丹的王后发现失去了这么重要的堡垒,于是决定开战。王后准备了一些舰船,率领自己的部队出征了,年轻的吉尔伯特也被带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位突厥高级官员的女儿,名叫泽达,貌美如花,她喜欢吉尔伯特。晚上的时候,她准备帮吉尔伯特从湖上逃跑。在悬崖峭壁的阴影中,小船偷偷地快速航行着,快接近东征军阵营的时候,吉尔伯特向阵营的岗哨方向射出了一支箭,想引起岗哨注意。”

“弓箭的拉弦声引起了伊斯兰将士的注意,泽达则拿起了最爱的竖琴,弹奏起来,巧妙地遮盖了弓箭的拉弦声,分散了伊斯兰将士的注意力。”

“吉尔伯特之后才知道,那支飞射出去的箭正好掉在了正在打盹的哨兵的火堆上,那名哨兵立刻起身,唤醒了同伴们,很快,罗贝尔公爵手下的骑士们就聚集到了岸边。”

“异教徒们试图乘船离开,不过却是徒劳,诺曼人拦截了他们的船,俘虏了苏丹的王后,载着吉尔伯特的泽达的船却逃脱了东征军的追捕,吉尔伯特很失望。”

“基督教一方的将士们发现了城里被困的伊斯兰将士们获取供给的办法,于是就截住了从君士坦丁堡出去的船只,将围困变成了囚禁。突厥人完全失去了希望,到夏至日时,他们投降了。”

“随后的议和谈判也很成功,但是拜占庭帝国皇帝阿莱克修斯很狡诈,他派遣了塔图斯,跟被困的伊斯兰将士私下签订了一份和约,要求伊斯兰将士们在城门上挂上他们帝国的旗帜,城门大开时,看到这一幕,东征军们非常愤怒。阿莱克修斯将获得的赃物分给将领们,并给了士兵们大量赏赐,试图以此平息大家的怒火,不过他们却并不接受,恼火地拆掉了营帐,并未踏足他们攻克下的城市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被俘的吉尔伯特则被送到了苏丹的营帐里,虽然他满腔热血,想要为东征军效力,不过那名突厥官员之女的温柔多情和动听的歌声却磨掉了他的斗志,让他沉醉在温柔乡里。”

“苏丹的大军一共二十万,跟在东征军后面,由于他完全了解东征军的实力,不敢与他们硬拼,因此掩藏好自己,一直盯着东征军的动向,就像是老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由于某些缘由,罗贝尔和博西蒙德跟主力部队分开了,他们住在戈尔甘谷的一条河边,那里景色优美,晚上很安静。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还没起床,苏丹的大军就出现在附近的山上。吉尔伯特也在山顶上,看到了苏丹大军和东征军的激战,从那些基督徒俘虏那里,他了解了许多关于他的同伴们的消息。”

“我们的兄弟罗贝尔一反常态,很快地召集了自己的主力军,用货车和辎重筑成了一座堡垒,抚慰他的部下们,让他们勇敢地面对这场战争。突厥人冲向他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骑兵们的动作——盔甲、盾牌的摩擦声,基督教阵营的鼓声,将领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能分辨出这些声音是敌军还是友军发出的。然而,吉尔伯特却发现,基督派将士们放下了长矛,改用刀剑,突然伊斯兰人举起了弓,吉尔伯特往前飞奔,空中似乎有一片厚厚的云完全遮蔽了他的视线,原来,有二十万支箭射向了东征军。”

听到这里,阿德拉不由得颤栗了起来,她双手捂着眼睛,似乎是不敢去想那恐怖的一幕。

她的弟弟继续道:“欧洲的骑士们聚集在山头对抗敌人,土耳其人按照他们的习惯,都下了马,就像古时候的帕提亚人一样,就算是逃跑,也带着弓箭不离手。他们再次转过身来,大声呼喊着,冲向了疲惫不堪的欧洲军队,将东征军逼到了山谷里。东征军跟撒拉森人激战,在诺曼战斧的威力下,异教徒们纷纷倒下,不过敌军的援军不断赶来,欧洲的骑士们又要去对付他们,所以将士们疲惫不堪,有的人想要放弃,东征军阵营的将士们摇摆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罗贝尔勇敢地站起来,抓起帽子往地上一丢,举起他的旗帜,狂呼着‘保卫诺曼底!’奋勇直前,吉尔伯特听出了他诺曼底的嗓音!东征军士气高涨,奋勇作战,将撒拉森人打退了。过了一会儿,撒拉森人再次朝他们冲了过来,没有给他们一点儿休息整顿的时间。东征军的将士们一个个地倒了下去。吉尔伯特骑马飞奔经过东征军阵营,因此他只注意到了那些军营中的女人从河里提了水,去给那些受伤的将士们清洗。当他看到山间漫起了乌云时,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出现在吉尔伯特眼前的就是十字军的标志和闪闪发光的武器,以及在风中飘扬的十字旗。十字军将士们骑着马撤退,一直到了十字军营的西部,敌军也一直追到了西部。没有人在等着谁,每一个人都赶忙加入战斗中,每一个军人都在喊着‘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旨意’,翻过了高山,又开始了激战,击溃了敌人。十字军的战争口号让吉尔伯特心潮澎湃,他气喘吁吁地向我们神圣的十字军的战队跑来。他解开了泽达绑在他眉间的白色绷带,举起来挥舞,希望能引起他的同胞们的注意,让他们帮他回到十字军队伍中来。但是,我们军队中的所有人都注意着异教徒的动向,没有发现吉尔伯特的信号,所以,吉尔伯特失望不已。不过那些异教徒却认为他这样做是别有用心的,是想把十字军引过来,泽达的父亲也认为,吉尔伯特的行为会引起手下将士们的不满,所以他很害怕,让仆人将阵地上的女人和囚犯带进了山里一座坚固的堡垒里,同时还带上了吉尔伯特,直到上了山腰,吉尔伯特还盯着战场,无疑是想多看看雷蒙和戈弗雷率领的部队,这两位圣人一样的人,身着像太阳一样闪亮的盔甲;他发现,他们的出现会让敌人恐慌不已。不过关于这场战争的详细情况,他也只能从那些撒拉森人那里了解到一些,撒拉森人似乎战败了,他们赶在东征军之前,穿过了佛里吉亚和西里西亚[67],破坏了那里的村庄,将他们经过的地方都变成了废墟。在塔尔苏斯[68],泽达的父亲把吉尔伯特和倾心于他的泽达分开了,并将吉尔伯特囚禁在一个异教徒的塔楼里,在那里可以俯瞰基多尼亚。在那里,他忍受着孤独的煎熬,整天就只能透过塔楼射箭的口子,呆看着那永恒的山峦,或是无聊地望着那水鸟在河边嬉戏。有一天,东征军的部队从他的塔楼前经过,他看到了罗贝尔、斯蒂芬和阿瑟林的身影,看到部队的武器和徽章。他像被关在笼中的鸟儿一样渴望着自由,他站在塔楼上,呼喊着那些受人尊敬的领袖人物的名字,以及东征军振奋人心的战争口号,呼唤救世主和圣母玛利亚,以及所有天使和圣人的名字,以求获得解救,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只能听到自己在塔楼中呼喊的回声;没有人听到他的呼喊,也没有人来探望他。他一直看着同胞们离开的身影,最后一面十字旗消失在远方时,他绝望地倒在了地上。”

“后来,他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触碰自己,便清醒了过来,此时,夜色已经笼罩在大地上,月亮已经高挂空中了,他听到泽达轻声唤道:‘吉尔伯特!英格兰!’这是他教给泽达的唯一的撒克逊语。他跳了起来,正准备欢呼,而泽达却悄声警告他不要出声,并让他跟她走。他摸索着,跟着泽达偷偷溜出了城堡,通过一段凹凸不平的石头阶梯,到了山崖底部的河边,这里停泊着一艘小帆船。她示意他上船,他就顺从地先上去了,不过等他转身想要拉她上来时,她却离开了,他只看到她白色的长袍飘扬在陡峭的悬崖上。他本想去追她,但却被人用一支尖锐的武器逼到了船里。桨手们弯腰划桨,小船就这样载着他静悄悄地离开了。”

“那他回到东征军阵营了吗?”阿德拉问。

“他很痛苦地,”亨利回答,“看着河岸边东征军营地里的营火,听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口号,不过那些押着他的人却不让他说话,也不准他做任何动作,到了塞浦路斯海,他们就把他送上了一艘大船,去了布林迪西。”

“那些押送他的人是异教徒吗?”阿德拉又问道。

“他们不是撒拉森人,”亨利说,“不过他们是不是信仰我们的圣教,吉尔伯特也不清楚。他们说好几种欧洲方言,东征开始时,他们就将目的地转向了圣地,希望能够在侍奉上帝的同时,还能用刀剑掠夺财富。”

“那位撒克逊人吉尔伯特后来经历了什么?”阿德拉继续发问。

“他回来了,途中经过法国,我在费斯盖普见到了他,就打算跟他去英格兰。好啦,亲爱的姐姐,我要去陪他了,就跟你说再见啦。”

“你带来的消息卸下了我心头的一个重负,让我记起了自己的职责,”阿德拉说,“不过你为什么要去英格兰?”

“我听说布列塔尼公爵正在追求美丽的玛蒂尔达,我必须去那里看看,以便掌握他们的情况。”

“亨廷顿伯爵夫人莫德那边有消息吗?”阿德拉问。

“是的,我正要跟你说说关于她的怪事。你知道,自她丈夫西蒙过世到现在,还不到一年,她就再次结婚了。”

“不可能!”阿德拉惊叫道,“她是那么喜欢修女生活的人!”

“她是为了躲避鲁弗斯才放弃了自己的喜好的。”亨利解释道。

“莫德真可怜!”阿德拉叹道,“她一生都在为别人的私利而奉献自己。”

“她的温柔懦弱让她的命运更显残酷,”亨利说,“西蒙为了她倾尽所有,还让她继承了她父亲的所有遗产。据说,我们的兄弟鲁弗斯早就看上了这位美丽的寡妇,为了躲避他的追求,她被迫嫁给了苏格兰王子大卫。”

“而她也支持你跟大卫的妹妹玛蒂尔达在一起。”

“确实如此,”亨利说,“苏格兰王后将帮助未来的英格兰王后得到后位。再见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会带上我可爱的新娘过来了。”

“愿上帝保佑你早日达成所愿。”阿德拉热切地说,然后,他们就分开了。

第12节

我是在告诉你,什么才是可怕的,

而不是我自己害怕什么。

由于要忙于家务,布洛瓦夫人实在很难再去关心那些由于战乱而变得无依无靠的人们了;而她那个傻儿子更加痴傻了,这也更加重了她的负担。此时是圣诞节上午,是她订婚的周年纪念日。一大群宾客聚集到了沙特尔的大教堂里,一起参加这一天庄严的纪念仪式,并且为小女爵露西的洗礼做见证。阿德拉专心盯着自己的小女儿,并没有留意到有好几位骑士进来了,他们看上去气质尊贵,但却衣衫褴褛,这种奇特的样子吸引了大家好奇的目光;她也没看到,主教将圣水泼到女婴身上,并将她献给上帝时,那群骑士的首领也上了祭坛,并跪在了她身旁的洗礼盘边:那名首领伸出手臂,要从主教手中接过被裹在白布中的女婴时,她转过了身去,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正非常温柔地看着幼女,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

伯爵出人意料的回归,让他的下属们更加高兴地完成了这一天的庆典仪式。

欢快的庆典结束后,阿德拉和斯蒂芬才有时间进行单独的交流,阿德拉自认为斯蒂芬不打招呼就回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因此她希望听听斯蒂芬的解释。“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了,罗贝尔呢?”阿德拉问。

“我认为,你还是不要问那么多的好,”斯蒂芬说着,温柔地看着她,“罗贝尔可没权利阻止我回家,冒险和战争对他而言就像妻子和儿女一样。”

“那我的丈夫是因为妻子儿女的束缚才无法去荣耀之路,为上帝的事业而打拼吗?”阿德拉也顺着他的话问道。

“你想象中的荣耀之路,”斯蒂芬说,“不过是那些卑鄙的家伙和野兽所走的路,那条道路崎岖不平,有很多沼泽陷阱,里面充满了毒液。我们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却经历了无尽的磨难,而且让我们深陷惨败的困境。至于上帝的事业,如果你了解了这些圣战的罪恶,看到过这些将士们承受的磨难,你可能会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上帝的儿女,或者说,上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虔诚的信徒们所承受的苦难。”

“只有不够坚定的人才觉得那很辛苦,并且也不相信上帝会关爱自己,”阿德拉责备道,“你放弃了神圣的事业,这难道是骑士应该做的吗?”

“放弃一项上帝和人都不愿继续的事业,是我经过深谋远虑才决定的。”斯蒂芬被阿德拉的话惹恼了,反驳道。

“深谋远虑是怯懦的表现,”她回应道,语调仍然温和,“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都是我们的将士勇猛奋战,并旗开得胜的消息,而不是战乱溃败的消息。”

“你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你不了解情况,”斯蒂芬说,“如果你耐心听我说,你可能就会了解得更详细、更全面。”

“我不想知道我丈夫有多么懦弱无能!”阿德拉叫道,“我一直都很高兴,主将能够让属下的将士们投身于有重要意义的事业中!”一向高贵矜持的她流下了泪水,是充满了柔情,虽然带着一丝后悔,却仍为丈夫感到骄傲的泪水。

“以卢卡的十字架起誓!”斯蒂芬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这样说是很理智的,如果你不愿意听,那么说再多也没用。”

“如果你回家是理智做出的决定,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阿德拉努力控制住情绪,问道。

“一个人!”斯蒂芬重复道,“在彼得的劝诫下离开欧洲的那么多人,有四分之三的人已经回来了,或者沦为了敌人的俘虏。隐士彼得自己也无法忍受看到或经历这种苦难,逃跑了。鲍德温也加入了一伙在西里西亚一带为非作歹的盗贼团伙。图卢兹的雷蒙也染上了瘟疫,高烧不退。戈弗雷是东征的灵魂人物,也受了重伤,带着伤口与野兽为伍;阿莱克修斯的中尉塔图斯已经撤军了;我也因为身体不适休息了一个季度,没有参与土耳其安提俄客的围攻战,而当时,一万五千名突厥将士从亚细亚中部出发,赶去加入围攻东征军的战争之中。”

“那么,是谁照顾你的呢?”阿德拉问道,一想到丈夫生病难受,她就重新变得温柔了。

“士兵们的露营地允许病人带看护的,”她丈夫回答,语气柔和了不少,“我只是微恙,休息的时间不长,如果不是收到了一点儿情报,让我放弃了完成东征的希望,我本来应该跟部队汇合了的。”

“我告诉你,征服亚细亚真是个愚蠢的计划,没有一点儿意义。希腊帝国是欧洲东部的城墙,不过那里的人就跟伊斯兰教徒一样,都是异教徒;而且每一次征战都是阿莱克修斯以封建君主的名义而发起的。我们获胜之时,他从我们手中夺去了尼斯城。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他正率军去攻打安提俄客,我跟他分析了突厥人的实力,这才让他止步了。”

“难道我们在跟异教徒的战争中没有取得胜利吗?”阿德拉问。

“单打独斗或公平开战,”斯蒂芬说,“东征军都是无往不胜的:不过再怎么热心都抵不过饥饿和疾病。我们的部队远离故土,只能依靠阿莱克修斯的支援,因此,我们的每一场胜利都需要用另一种竞争来赢得,如果要把巴勒斯坦从突厥人手中夺回来,那我们还需要花费更大的努力先让它脱离希腊的控制。”阿德拉沉默了,因为斯蒂芬说的话很有道理,她无法出言反驳,但她心底里是不服的。她表面上还是同意了丈夫的决定,但脑中却在思考着每一条可能对他的名声造成损害的谣传。听说圣战战士们在安提俄客遭到围困,因饥饿和疾病虚弱不堪,奄奄一息,她感觉更难受了;因为他不仅撤回了自己的军队,还率军对抗那些来给他们解困的友军。听到这些,她深感颜面无光,而且自己的雄心壮志也无法实现,她了解到,基督教派将士们,即使快要饿死了,也坚持着战斗,誓死也要捍卫圣墓;幻想天使和圣徒的降临,让他们重新焕发出活力,救世主好像也被他们的诚心深深打动,派遣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天使之军”来支援东征军阵营,将撒拉森军队赶出了奥伦特斯河河谷。她感觉自己的丈夫不仅很没骨气地拒绝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样也拒绝了进入天堂的机会。她失望至极、懊恼不已,于是发誓一定要让他回归圣地,如果需要的话,即使是牺牲他的生命,也要挽回他的名声,否则她会一直这样要求他。

由于阿德拉的这种心理状态,斯蒂芬发现,他们平常的消遣和娱乐活动根本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只有十字军的消息才能让她恢复活力和生气,而这些消息通常都是不经过他的,他也尽可能地避免接收来自东方的所有情报消息,在自己领地里偏僻的地方打发时光。阿德拉长期焦虑不安,因此,她特地派遣了一位密使去意大利。密使带回了一封官方信件的副本,是东征军将领写给教皇乌尔班的。信中先是详细描述了沿着海岸从安提俄客经的黎波里、西顿到拉姆拉的征途行程,然后继续描述:“此后,我们的部队继续赶路,抵达了之前被称作埃莫的村庄,就像古时的圣徒一样,在长途跋涉之后,有从伯利恒来的同胞来迎接我们去那片神圣而美丽的土地,并一路照顾我们,‘我们觉得心中热血沸腾’。大家都没有了睡意,直到午夜刚过,大家心中充满了希望和憧憬,披上盔甲,带上武器,从营帐里出来,准备开战。我们在黑暗中沿着道路和田野前行;终于,东方的天空出现了曙光,阳光照到了橄榄山山腰上,圣城已经在我们眼前了。大家开始欢呼:‘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大家忘记了身体的疲乏,曾经遇到的艰难和危险都被抛之脑后,将武器扔在一旁,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不停地手舞足蹈。有的人朝天空大声呼喊,有的人低声哭泣,有的人跪在地上祈祷,还有的俯下身子亲吻圣地——所有人都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我们脱下了鞋子,光脚踩在圣地上,走到城门前,将我们的营帐安在北方的圣斯蒂芬门和大卫塔之间的空地上。这时正是初夏,雨水正盛,我们已经能看到丰收的景象了,葡萄藤上的葡萄已经成熟了,我们头顶的耶路撒冷城墙上,十字军的旗帜正迎风飘扬。我们一直试图攻破堡垒,却从未成功过,于是我们准备了很坚固的可移动堡垒,推送到城墙边,准备开始攻击,我们并不打算像以往那样,以军鼓声为号令,而是以鼓舞人心的圣歌和圣曲为号令,神父们在锡安山上弯下腰,为开战的圣战战士们祈祷。而异教徒们则树起了我们圣教的象征物十字架,往上面倾倒灰尘垃圾,以表达他们的愤怒,不过上帝一直跟我们在一起,而且他们很快就为这种亵渎圣教的行径付出了血的代价,因为戈弗雷和鲍德温从一座堡垒中跳出来,在战场上插了一面旗帜,坦克雷德和罗贝尔撞开了一扇大门,雷蒙率下属将领登上了城墙,因此我们将这座城市从异教徒手中夺了回来,为上帝的事业报仇了。然后我们放下了武器,洗去了手上的血渍,谦卑而虔诚地开始忏悔,我们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只是在救世主出现过的地方游走。已故的阿德赫马主教的灵魂也加入了我们之中,跟我们一起庆祝,还有那些从欧洲到耶路撒冷这一路上故去的人的灵魂,也跟他们的同胞们同在。整个城市都欢欣鼓舞,感激的呼声直冲云霄。1099年,在救世主被钉上十字架同一天的这个时间,耶路撒冷城再次回到了基督教派的手中。在这个幸运的时刻,教皇乌尔班再次坐镇罗马帝国;此时,德意志由亨利四世执政,希腊的帝国是阿莱克修斯,法兰西的国王是腓力一世,而威廉·鲁弗斯统治英格兰,这世间的一切,都由我们的上帝耶稣主宰,他也将名垂千古。”

第13节

我很明白

我的灵魂跪拜的那座神龛有多么可笑。

我的灵魂多年来平静不已,

以上提及的战争让我看不到希望。

惠蒂尔

根据阿德拉的提示,亨利王子修复了跟亨廷顿伯爵家的关系,并一直保护着莫德和她的丈夫,而且开始跟美丽的修女玛蒂尔达交往。他干扰了他的劲敌萨里伯爵瓦伦的行动,鲁弗斯曾承诺将修女玛蒂尔达嫁给这位萨里伯爵。亨利认为离开英格兰是不安全的,因此他住在王廷里,一直忙着狩猎,这也是当时最盛行的贵族活动。新森林一直是这些贵族快活的首选活动地。以往沉寂的林地现在每天都会举办酒会,这些放荡的大笑和咒骂的声音回荡在谷地里。尊贵的绅士们大声抗议反对这种低俗的潮流,而虔诚的神父们通过预测和梦境来告诫红脸国王鲁弗斯,让他避开那个危险的谷地,据称,理查王子就是在那里染上致命疾病的。而这位不虔诚的鲁弗斯,带着一种很高傲、蔑视的神情率队到了那里,对那些警告根本不屑一顾,并挥手遣散了侍从。“来吧,拿抓钩过来,”他开玩笑地对亨利说,“把驯鹿绑好。跟玛蒂尔达订婚的家伙,快去拿下那个鹿角王冠。”“我劲弩上的弦被弄断了,我必须去这树林的小木屋里把弦续上。”亨利冷冷地说。“加把劲儿,你们这群落后的家伙!嗬!蒂勒尔,只有你和我敢去死!”鲁弗斯喊道,抽打着马匹加速前行。亨利进入小屋,一个奇怪的妇人出现了,好像是从他面前的地里冒出来的一样,用诺曼法语[69]吟诵道:

我给您带来了急切的消息——

亨利,你现在成了国王。

千万要留意我跟你说的话。

后来的话却被匆忙的警告呼喊声打断。亨利转过身,蒂勒尔惊恐万状地跑到了门口,因为他射出的箭误杀了国王鲁弗斯。亨利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立刻骑上了马,全速赶往温彻斯特,从守卫那里夺过钥匙,获得了王权和王室的财富。街道上的人们都簇拥在他身旁,他承诺拥护英格兰法律,而且他的未婚妻是英格兰人[70],所以他深得英格兰民众的拥护,整个城市的民众高呼:“亨利国王万岁。”贵族和高级教士们则争论着罗贝尔是否有继承权。三天后,在温彻斯特,伦敦的主教给亨利戴上了王冠,承认他是英格兰的国王。

布洛瓦伯爵夫人阿德拉听到这些消息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总是慢一拍的罗贝尔抵达了沙特尔。此前他一直待在意大利的阿普利亚,向博西蒙德美丽的表妹西比拉求婚,此时回来是因为听说弟弟继承了王位,所以回来主张自己的继承权。阿德拉非常开心地接待他,并以最尊贵的礼节招待他无与伦比的新婚妻子;不过听说罗贝尔要依靠她和斯蒂芬的援助去征服英格兰,阿德拉出于对弟弟亨利的爱,和对罗贝尔犹豫不决的个性的忧虑,决定不支持罗贝尔争夺王位,她暗暗期望,他能够帮自己说服丈夫回去圣地参与圣战。她从罗贝尔这里了解到,东征军将领们又取得了几次胜利。有的人仍然在用武器打天下,而博西蒙德却成了安提俄客的亲王,鲍德温则是埃德萨的亲王,戈弗雷却不一样,成了耶路撒冷之王。

“我兄长罗贝尔的英明神武举世闻名,”阿德拉说,“难道你的同僚们没有让你在巴勒斯坦获得一块领地么?”

“不,这不需要他们的同意,因为神把我的要求看得比其他的一切都更重要。”罗贝尔说,“选国王的时候,主教们给每位将领一根蜡烛,指引着我们前往圣墓。当我们进入圣墓时,一道火光点亮了我手中的蜡烛,正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鲁弗斯过世的消息,想到了王位,我吹灭了蜡烛。”

“真是不幸!”阿德拉叫道,“你拒绝接受天国的召唤,以后不要想功成名就了。希望上帝支持你自己努力,而不要靠你妹妹的支撑。”

“以十字架的名义起誓!”罗贝尔恼怒地喊道,“你那懦弱的丈夫可是第一个逃离军队的。想让我接受一位懦夫的帮助,真是疯了!”还不等阿德拉对这话做出回应,罗贝尔就跑了。

这时,亨利也听说罗贝尔到了诺曼底,为了巩固权力,亨利安抚英格兰民众,并履行之前的承诺,立玛蒂尔达为王后。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撒克逊公主玛蒂尔达却不愿离开修道院,她说除非他答应采用她的先祖阿尔弗雷德大帝的律法和政策,否则就不嫁给这位最英俊、最成功的男士,忏悔者爱德华就批准过使用阿尔弗雷德大帝的律法和政策。关于这些权利和豁免的文件制作完成了,一百份复印件落入了英格兰教士和教会的手中,玛蒂尔达希望成为“分裂国度的和平希望——新成立的诺曼王国和她的人民之间的和平鸽”。

亨利的权力得以巩固,罗贝尔的所有努力也就付诸东流了。罗贝尔用美丽的妻子西比拉丰厚的嫁妆,不断享乐,大吃大喝,婚后第三年,西比拉过世,只剩了他孤家寡人一个,为了得到年金,他将诺曼底送给了亨利,并被人算计参与了叛乱,最终被关在卡迪夫城堡,在这种看似体面的囚禁生活中度过了余生。

十字军东征的精神仍然在欧洲风行,跟随这种精神而来的,是收获的希望,因为第一次东征的将领们就收获了大量的财富和领地。巴勒斯坦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很快就住满了罪人和信徒,戈弗雷死后不久,鲍德温一世当选为耶路撒冷的国王,并派出了数支部队侵入亚细亚。斯蒂芬伯爵因为实在经不住妻子强势而执着的要求,也因韦尔芒杜瓦伯爵于格的事例而自惭形秽,也许还期待着东征会更加容易,获得荣耀不再像以前那么危险,于是回到了圣地。在君士坦丁堡,他们还遇到了图卢兹伯爵雷蒙,他本是回来求救的,遇到了斯蒂芬伯爵,于是就跟着他们继续前行。通过小亚细亚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突厥人,经过与突厥人的战争,损失了十万人,而韦尔芒杜瓦的于格,也因伤死在了突厥南部城市塔尔苏斯。图卢兹的雷蒙牺牲于的黎波里,而布洛瓦伯爵斯蒂芬和其他将领们则顺利抵达了耶路撒冷;而且,完成了征程之后,斯蒂芬一扫之前逃离之时的颓废姿态,登上一艘船返回了欧洲。听到丈夫的光辉事迹,布洛瓦伯爵夫人阿德拉既为他感到骄傲,又为他开心,她感觉自己就像年轻时那样崇拜自己的丈夫,日夜期盼着他的回归。一天傍晚,她独自一人坐在房里,一位仆人传话说,前厅里来了一位修道士,希望能见伯爵夫人。阿德拉允许了,一看到那个披着黑纱站在面前的瘦小身影,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快点儿说说,你来这儿的目的,”阿德拉心烦意乱,面色苍白,气都喘不过来了,“我丈夫怎么样了?”他只是举起了一只手,阿德拉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她无力地跌到座位上,双手紧握在一起,不过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那个露出悲悯神情的修道士,继续道,“把所有的经过都告诉我,好心的神父。”她的声音透着悲伤,但却很坚定。

“尊贵的夫人,我知道的不多,”修道士说,“虽然我一路从巴勒斯坦过来这里,就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我要说的很简单。无疑,您应该听说过隐士彼得的事了,他带了一大批欧洲将士,赶去耶路撒冷那个地方,我就是彼得。我曾因神的眷顾,亲自率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将士们去占领圣墓,也见过那些摆脱了突厥人压迫的基督徒们拜倒在我的脚下,我感觉就像是《圣经》中的西面一样,说:‘主啊,如今可以照你的话,释放仆人安然去世,因为我的眼睛已看见你的救恩。’我感觉很羞耻,因为受到邪念的诱惑,我的信念动摇了,我想在加利利湖边找一座修道院,安静地度过余生。一天傍晚,我在岸边散步,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我。我的双眼被蒙住了,然后又被扔到了一头骡子上,骡子驮着我跑掉了。我想要叫喊,但是我感觉一只手伸到了我的嘴边,有人用盎格鲁诺曼语跟我说:‘不要害怕,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是来帮你完成神圣的召唤的。’听到这话,我放弃了抵抗。我不知道走了多远,不过眼睛上的布被取掉之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旁边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东征者,我辨认出,那个人正是布洛瓦伯爵斯蒂芬。‘尊贵的伯爵,要勇敢起来,’那个之前在我耳边说话的声音说,‘我已经带了一位神父来,他那虔诚的祷告,会让你准备好开始这场迟早会开始的漫长旅行。’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人们本来极少能见到什么温情的画面,不过我却看到那个说话的人轻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伯爵,然后支撑着他坐起来,而我则按照他的指示,准备为伯爵做逝前祈祷。伯爵让我发誓,一定会把他在病中艰难写成的信带给您。因为我一直坚持的信仰,我有点儿犹豫,不过伯爵却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颤抖着掏出了一张法国蒙婕谷地的证书,他让我把它带给您,您可以签名批准这张证书,您慷慨大方,一定会帮助修道院的。不过他还没说完,伤口就又流出了血,他虚弱地倒了下去。那个带我去的人把他安放在了垫子上。我把十字架放到了伯爵眼前,低声说着祈祷词,他念着他的妻子和儿子的名字,死了。那天晚上,我在黎巴嫩山旁边的一棵雪松下给他举行了基督徒的葬礼,那些黑皮肤的野蛮人举着火炬看着这庄严的一幕,露出毕恭毕敬的神情。天亮之前,那里的人再次给我蒙上了双眼,回到了海边,乘上了一艘去意大利的船。”隐士彼得沉浸在自己讲述的故事之中,根本没有发现,伯爵夫人阿德拉已经变得僵硬无力,像一具石雕一样呆立在那里;她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包裹,他朝她鞠了一躬,然后便离开了。

阿德拉拆开了包裹,初恋时刺绣的那条围巾掉了出来,围巾上污渍很多,血迹斑斑,飘落到她的膝盖处,掉到了脚下。她打开了包裹里的信,读道:

“我唯一的挚爱阿德拉:

这是你的丈夫斯蒂芬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令我感到安慰的是,我的剑终于驱散了长期弥漫在我们之间的迷雾,而我也看到了我的阿德拉,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对我微笑。我在约旦河里沐浴过,也在圣墓旁边祈祷过,不过,让我的灵魂重获欢乐的,让我受伤的灵魂重获抚慰的,是人性的爱,而不是神的爱。我在这神明的故乡寻找荣耀,而我也找到了;不过,在那些名人的声音里,我只听到了阿德拉的声音。上帝见我崇拜偶像,于是惩罚了我。该死的风把那艘载我回家的船吹回到我出发的地方。耶路撒冷之王再次向我们求助。我们在拉姆拉平原开战[71],七百位骑士与突厥的正规军对战。我们四面都被包围了,不过我们还是勇敢地护卫着十字架,因此而牺牲了很多人。虽然因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但我还是听到了那些突厥人喊着‘真主万岁’。我就像曾经做梦时那样,喊出了哈德雷格的名字,很快,他就到了我身边,抚慰我,给我做精神疗伤,并用那条我在战争中一直围在胸前的围巾来抚慰我。我和因戈尔福斯一样都被人带走了,在对手们驻扎的山洞里醒了过来。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实在坚持不了多久了,时间一到,我最后的血液就都会流干。哈德雷格承诺给我做基督徒的葬礼,并带了一位神父来为我做忏悔。我最爱的人,请记得我的好,为我感到自豪吧。让我的孩子们都以他们的父亲为傲,因为他死于圣地的战争之中。替我亲吻我可爱的女儿露西,我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来迎接我。我眼前一片漆黑,年轻时那些令我开心的人都浮现在我眼前,其中最漂亮的是我的新娘阿德拉。”信的最后还有一些文字,字迹已经被泪水浸透,模糊不清,最后的签名“斯蒂芬”已经看不清楚了。

之后的多年里,阿德拉一直沉浸在那天晚上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她一直因这种悲痛而伤心难过,因此忽略掉了其他的事务。她因为失去了丈夫而悲伤不已,从那之后,她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朋友们为她担心忧虑,童年时的愉快回忆、宗教信仰,以及她曾经定下的宏伟计划,都无法激起她的兴趣。她去了一次诺曼底,用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智慧化解了弟弟亨利和大主教安塞姆之间的矛盾。她还去了布洛涅,优雅得体地为儿子斯蒂芬举行婚礼。她将小女儿露西嫁给了英格兰的切斯特伯爵,并为她祝福,毫无表情地看着女儿乘坐那艘注定不幸的白船[72]离开。不过,当她再次站在费斯盖普的大门前,再次欢迎莫德来诺曼底时,她就像是再次回到了少女时光,重新恢复了活力。阿德拉和莫德!如今幸福的公主阿德拉和伤心的莫德都已经改头换面,一个成了雍容优雅的布洛瓦伯爵夫人,而另一个则是温柔高贵的苏格兰王妃,她们现在都已不复年轻时如花的美貌,脸上都刻上了皱纹。阿德拉曾经欢快的模样已经变成了专注而冷静的神情,这种转变标志着情感的死亡,这种平静也只是因为屈从了无情的命运。莫德的面容依然美丽,散发出柔和平静的光芒,好像到了现在,她才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她们再次回顾了以前征服者威廉得胜回来后的场景,不过,这回,莫德的任务是要抚慰阿德拉,让她不再为过去的一切而遗憾难过。西塞莉因为虔心奉神成了卡昂修道院的院长,阿德拉很想来看看她主管的修道院。整理房间的时候,阿德拉将所有华贵的东西都放在一旁,唯一一件以前用的东西就是一张华丽的门帘,将她的房间和毫无乐趣的房间隔开来,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她们一起坐在房间里时,阿德拉说:“莫德,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交谈生活与爱之谜的时光吗?你那时候渴望去修道院,而我却因为生活与爱的谜团而颤抖不已。”

“啊,”莫德说,“我当然记得,我那时候太过傲慢,甚至试图去解开人类生存的巨大谜团,妄想着未来的选择会是怎样;而神却只让我忠于自己的职责。”

“我现在记得,”阿德拉说,“你温和的警告起了效果。不过我讨厌被控制,我看着父亲用残暴的手段控制了英格兰,于是决定,我绝不接受政治联姻,多年后,我才发现,斯蒂芬和我的约会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让我嫁给了一个跟我的价值观念完全不符的人,我是有野心和抱负的,而我的丈夫却是个个性温软的人。你告诉我,要选择合适的目标,我决定弥补我丈夫个性中的缺陷,希望以宗教为借口提出的愿望能够实现。我把我的能力跟他对我的宽容结合了起来,然后他放弃了继承家族的一切,去寻找殊荣,到头来,却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壤之中。”

“不要责怪自己。”莫德温和地说。

阿德拉却并没留意她说的话,继续说道:“你和我的结局是不一样的,我一直都渴盼着你这样的生活。”

莫德本想回复她,不过阿德拉激动地继续说道:“不,你让我说吧。自得知了噩耗之后,我从未向别人吐露过心声。你是被俘虏来的,你给征服者威廉的家里带来了上帝的赐福;你温柔甜美的个性让粗野的西蒙成了他的家臣愿意信任的人,我很清楚,是你的仁慈让玛蒂尔达愿意护卫英格兰的自由和亨利的王位。你的沉默隐忍得到了仁慈的回报,而我犯下的过错却让我从天堂掉进了迷惘之中。我的大儿子威廉生来就是白痴,而我太过骄傲,总是对此抱怨不止,这在我的其他孩子们心中种下了悲伤的种子。蒂博在他的领地全副武装,斯蒂芬成了一个善变易怒的国王的臣子,亨利去了教会,而我亲爱的露西,她父亲的爱女,却葬身海底。[73]哦!莫德!莫德!我最好、最真诚的朋友,请为我感到遗憾吧,这么多年了,我所获得的唯一的消遣就是‘让自己觉得痛苦’!不过我本该早就知道的,”她急切地继续说道,“因为上帝派你来,就是来提醒我自己的命运不好的,要不是你的爱拯救了我,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阿德拉拉开了房间的门帘,将莫德带到了后面。秋天的阳光透过房间的壁外窗轻轻地照射着房里的祭坛,旁边有一个十字架,十字架旁边是那个装着巴勒斯坦的圣土的水晶瓮。斯蒂芬的那条沾染了血液的围巾裹着这个瓮,上面还用因戈尔福斯带回来的荆棘做装饰。

“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阿德拉说着,温柔地解下佩饰,“我自豪而高兴地在你面前举起这个,看到你坐在我的沙发上将这个做成花环,我很惊讶。我的生活看起来仿若一场梦,而那个梦似乎是我真正存活过的唯一证明。我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你对我同情的慰藉。”

“我似乎陷入了睡梦中。我好像跟斯蒂芬和罗贝尔在东方的土地上,急匆匆地穿过石堆和沙漠,去追寻一顶总是在前面诱惑我们的王冠,我们追得很累,始终没有追到。首先,我发现斯蒂芬不见了,然后罗贝尔也消失了,最后,我周围挤满了可怜的人,他们都因干渴而奄奄一息。我在惊恐之中醒来,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平复心情,重新休息。我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睡着,不过,我躺在那里盯着天空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满天的星星,从那最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他轻轻掠过那些星星,然后站在了窗扉里,打扮成我丈夫的样子。”

“他戴着我织的围巾,右手递给我一个瓮,它好像是由光编织而成的,紫水晶盖上面刻着‘人之爱’几个字。我伸出手,握住这个宝贝,不过上面的文字却碎了,掉进了瓮中。我抬起头,看到他对我露出了一个遗憾的微笑,很快,那些碎屑之中就长出了一朵美丽的花来,花瓣徐徐展开,里面透出一道光来,光晕组成了‘神之爱’的标签,然后整个空中繁花盛开,芬芳馥郁。”

“晨祷的钟声唤醒了我,眼前的房间里,清晨的阳光一点点洒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你说对了!”莫德说,“你的梦其实是真的,因为在‘人之爱’的灰烬里,神播下了生活最甜蜜的希望之种。”

阿德拉一直隐忍着的眼泪此时涌了出来,这象征着她心理防线的崩溃,她长期麻痹的感官再次感受到了情感的冲击,这个坚毅而骄傲的女人,变得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卑微。

“莫德,”阿德拉叫道,出于感激握住了她的手,“你真的很神奇。我本来打算以悲伤度过余生,而你却给我带来了快乐:你的开导让我甘之如饴,让我原本索然无味的未来变得丰富充盈起来,就像是鲜花遍野的天堂一样。”

说到这里,西塞莉走了进来,带她们去了大厅里,在这里,莫德拥抱了自己的儿子,并接待了丈夫派来送她去斯特灵的大臣们,她将在那里接受加冕,成为苏格兰王后。

“去吧,”阿德拉看着她离开,高兴地说,“奔赴你的目的地吧,你的未来是光明的,就像是《圣经》里所说的那样:‘你在不多的事上有忠心,我要把许多事派你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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