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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南山脚下

“万年前,浅川觉察到我的苏醒,便来蛮荒还了我的瞬息珠,见到初有灵识的你,欣喜不已。虽然你的灵力尚不稳定,但你出现了,说明七夜也即将回来,说明七夜曾逐渐生出的情丝并没有断。那时的我过于弱小,新生的情丝让我产生了一些怪异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竟然是温暖。我一直在蛮荒,深受七夜神力的润泽才得以回归,也不想离开还幼小的你,也便一直住在南山脚下。”

“最初我重新有了灵识,但你还未醒来,蛮荒何其大,那种孤独感更让我能体会到当年七夜的感受。再后来,你终于醒来了,我才与你有了交情,你便跟随浅川远去,那我只能在山上等着浅川的陨落。说起来还有点难以开口,那时的我实在太弱了,连浅川带你走我都阻止不了。”

“后来浅川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陨落也在不远的将来,因此还来过南山,把他的瞬息珠放在我这里。所谓瞬息珠,其实就是一颗只要放在身上,就可以隐藏自己一身气息的普通珠子。但只有我与浅川才有,其他陨落的尊神们都没有生出来,或许这就是天道的仁慈吧,留下了我与浅川。”

柳不然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两颗小小的珠子,一颗通体碧绿,闪着莹莹光亮;一颗通体洁白,好似上好的羊脂玉,却没有什么光华。

“这便是瞬息珠,是从我们自己体内生出来的,也是陨落的征象。如你所见,这颗闪光的绿色珠子是我的,而另一颗是浅川的。浅川还未完全回来,所以他的珠子依然黯淡无光。”

“你可知如姬那双眼睛为何明亮异常?虽然她的身体上也有噬魂草留下的印记,但她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眼睛,再也没有属于浅川的任何东西了。你可知‘画龙点睛’?浅川虽是天地间惟一一条上古神龙,但最初,他是没有眼睛的。七夜还未被封印之前,曾为浅川画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留了七夜太多神力,日子久了便成了真正的双目,一双有灵性的眸子。浅川陨落前,那双眼睛倒是先回来找到了我,我便用陶土为它们捏了一具身体,日日用神力滋养,现下她虽看着与常人无异,但实则无情无爱。可变数就在,人参精魄成功化形之后,如姬竟有一丝情丝生出。哎!到时候,该如何做选择啊?”

“你可知道,要想浅川回来,必然要集齐属性为金木水火土的属于浅川的部分,在阵眼‘凡是’里施展天地龙回术,这样他才能完全回来。而这双眼睛,便是属于木的那部分,你有一身医术,不会不知道‘目’的属性。再加上,对于一条龙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这双眼睛。”

柳不然的故事还未结局,阜南山却已经有些呆滞,他只听见了一句话:如姬不是师父。

“如姬不是师父,那我还等多久,才能等到师父回来?我也不是不会死啊,我也会死的啊,如果我等不到师父怎么办?”阜南山双目呆滞,嘴里反复念叨着的,就是怕自己因为业障死了,师父还未回来。

“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么!”胡不归缓缓从门外走进来,身上的气息已然变得与以往完全不同,气势骇人。

“你回来了?嗯?情丝竟然如此完全,你真的回来了?”柳不然的声音虽然淡淡的,可是他颤抖的双手早已经暴露了一切,他激动异常,无比紧张。

“是我,七夜。”

“柳不然,这里没有结界吗?他怎么能进来?”阜南山有点难以置信,柳不然强大到可以改变时间流速的结界,难道对胡不归一点用都没有吗?

“那东西,哈哈哈当然是有的啦,不过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啧啧啧,我足足用了万年才长出来情丝啊,这东西的感觉可真奇妙,仿佛整个人都变沉重了,有许多不曾顾虑过的东西,现在也重视起来了。这情丝,感觉还真是微妙呢。”胡不归咂咂嘴,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胡不归,你没找回大魔王的记忆之前,可是一直伴着情丝生活的,这几千年的磨合,难道还不够?”阜南山天生情丝,他当然不喜欢胡不归这一番话。

“那自然是磨合不够,老子活了十几万年,都没有情丝好吗!还想不想让浅川那小崽子回来了?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胡不归一脸傲娇,再一次瞪了一眼阜南山,“别以为你是山主我就会怕你哦,我可是大魔王,你理应怕我才对。”

“你想得美!管你以前是什么,你现在就是得叫我山主,受我庇护千年,还想反了天了,胡不归,你告诉我,我师父怎么样才能回来。”别看阜南山总是一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真正遇上事儿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怂。

“哎,你个小崽子,你知不知道,你能化形是因为我的神力啊?你还命令我?真是小……”

“行了行了,七夜大人,您看啊,上古神陨落的也差不多了,算上即将回来的浅川,你、我,还有前大街酒肆的杜康,就加上苟活至今的阜南山吧,也不过五人而已,再看看如今的小辈仙人们,我们就不能稍微团结一下吗?”俩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柳不然都有些无语了。

“七夜大人,我师父到底怎么才能回来?”

胡不归愣了楞,“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叫我胡不归吧,这几万年都没听过七夜这个名字了,你们又叫了我这么多年的胡不归,我都已经习惯了。想必不然先生已经告诉过你了,要想浅川回来,得集齐五行之力在阵眼上行天地龙回之术。不过,这五行之力有时缥缈难寻,几乎捉摸不定,要想集齐它们,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间,我们还得努力啊。”

“‘凡是’到底是个什么阵眼?我在这里千年,怎么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阵法呢!”阜南山问道。

“浅川一定告诉过你,‘凡是’不可随意修缮,怕的就是阵眼被动摇。”胡不归叹口气,在地上来回踱步之后又说道:“你只知道黄梁外面的世界广阔无边,山清水秀,那你可知道,这都是上古神的浩然之气化作五行之力,自然形成生生不息的五行阵才会有这样的世界?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生生不息,这个世界才得以如此美妙。而这个生生不息的力量圈,阵眼就是世人以为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黄梁,而‘凡是’则是阵眼之阵眼。”

“那,上古神只余五位,是也与五行之力有关吧!”阜南山问的时候还有点小心翼翼,毕竟算起来,自己竟然也是活了十几万年的老妖怪,如今这天下存亡都与他有关,假如某一天一不小心要祭天,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能拯救世界,想想可真刺激。

“也许是吧,谁知道呢。”胡不归撇撇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这可是关乎世界存亡的大事,能走点心吗?

“山主,千年来我一直漂泊在外,以前啊,每隔几十年我就要回蛮荒那个小山洞睡觉,现如今你我的身份都如此明了,我可要正大光明地赖在‘凡是’了哟。不过说好了啊,我说书收入的钱,缴给山主一部分,还得有一部分是我个人的私有财产,这样不过分吧。”柳不然兴奋地搓搓手,满眼都是掩盖不住的欣喜与兴奋。

胡不归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的,但此刻看着柳不然兴奋的脸,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虽然不能挣钱,但我能吃啊,我也要住在这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好啊,两位尊神能来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不过,不然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答应。”阜南山垂下眼眸,睫羽掩盖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精明的光。

“山主但说无妨。”

“尊神,把您这千年来的蛇蜕都给我吧,我的药酒刚好缺这么一味。”阜南山飞快地说道,眼睛亮晶晶的。

见柳不然不说话,阜南山又道:“尊神这是要耍赖吗?明明说好的,话说再过两三日便是端午,听说雄黄酒与粽子更配哦……”

“我给还不行吗!”

胡不归看着嬉闹的两个人,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感慨,既然柳不然选择隐瞒自己与阜南山的关系,那他也就当作当年那事不是真的吧。

“你们可想好怎么对如姬讲她只是容器这件事吗?”

阜南山愣住了,柳不然却是大大咧咧:“不用担心,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该来的总会来的,她也总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顺其自然吧。”

“……好!”

可柳不然只是随口说说,装个样子而已!谁来救救他?

日子真是越发无趣了啊,阜南山靠在墙角,尽量把脸缩在阴影里,大半截身子都在外面明晃晃的太阳下,他觉得自己都要被晒熟了。六月还未到,日头却越来越毒了,眼看着“凡是”越来越闹哄哄,阜南山想想这一大家子的开销就头疼。

其实说来也怪他,怎么就心软收留了一群上古神族呢?但他又想,毕竟仔细算起来,自己也算是上古的小妖精,断断续续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胡不归戴个斗笠遮挡阳光,从“凡是”摇摇欲坠的木门里出来,径自跑到阜南山跟前,靠着阜南山的肩膀,翻身就是一个悠长的呼噜。柳不然穿得风骚无比,晃晃悠悠地又跑到杜康的酒肆去说书去了,洛逢君不知为何,又躲进自己的真身里不肯出来,算时间,大概又在受剔骨之痛吧。

药柜前只有如姬在忙活,她依然是冷淡的样子。换作以前,阜南山大概还会觉得如姬仍然如此冷漠,是养不熟的,但现在知晓她的身世了,又觉得她这个样子挺好的,至少离开的时候不至于让他舍不得,她也不会太痛。

唉,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只是个养着一双眼睛的容器呢?容器就容器吧,听说她还生出情丝来了,那日后若是真要下手,他……他可能不行啊!

阜南山忍不住又是一阵唏嘘,胡不归翻个身,弹掉斗笠,没好气地说道:“小辈神仙,能让我好好睡个觉吗?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你就盯着人间如姬姑娘叹气七次,一次比一次时间长,她不是你的缘分,你们没有好结果的,麻烦你不要再妄想了好吗?”

阜南山大惊,捂着胸口道:“尊神,喝呸,大魔王,有那么明显么?”

“怎么就不明显了,你可别忘了,你的后院里,那株牡丹花还在受剔骨剜心之痛呢,啧啧啧啧啧,这牡丹花也是倔强,他都要飞升成仙……不不不,他这气息,怕是小辈神仙里第一位要飞升成神的小家伙啊,再这么剔骨下去,过不了几百年,他也该堕仙成魔啦。可了不起啊了不起,不愧是当年蛮荒上长出来的小东西。”大魔王胡不归慢悠悠地说道,还对着自己下巴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一副高深莫测欠扁的样子。

阜南山可从其中听到了重点,堂堂“百花之神”牡丹花王洛逢君就怎么成蛮荒上长出来的小东西了,明明只是来下界历劫来了,那样惊为天人的男子,怎么会呢?

“我知道你想问的有很多,但此时时辰不对,时机也不成熟,等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的。毕竟现下最主要的,是赶紧集齐五行之力,让浅川回来。等他回来了,一切都该尘埃落定、归于平静了吧。唉……嗯?小辈神仙,你那是什么神仙眼神?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浅川啊,我可告诉你,小崽子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船夫,翻船可是要死一群人的,我给你说……喂,你别走啊,回来,你站住……”

胡不归的声音在太阳底下显得尤为精神,阜南山忍不住笑起来,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一边摆手道:“真是个大魔头啊,太阳这么大,你就不知道热得慌吗?我去拿几碗冰镇的酸梅汤来解解暑。”

阜南山这样说着,脚步却是不停地往后院走,他突然特别想见一见洛逢君。

洛逢君显然没想到阜南山会硬闯,布下的结界特别敷衍,阜南山闯进去的时候,洛逢君正弓着身子,低吼着费力掐掉自己真身上的一朵硕大的紫色牡丹花,许是因为太疼了,他一次只能揪掉一片花瓣。听到响动后他猛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满眼都是戒备,喉咙里的嘶吼声渐渐高起来。

“牡丹牡丹,你放松你放松,我不会阻止你的,你一定要放松,洛逢君,你冷静一下,洛逢君……”

阜南山的话还没说完,洛逢君已经扑了过来,双手钳住阜南山的脖子,双目猩红。阜南山感觉得到,洛逢君的指甲变长了,嵌在自己肉里的感觉异常明显,虽然疼痛但让他更清醒。

洛逢君本来有一双好看的手,素净白嫩,手指纤长,指甲平日里修剪得整整齐齐,尤其喝酒的时候,随意挑起白玉酒杯,不经意翘起的兰花指,阜南山最是喜欢。想到此,阜南山轻轻环上洛逢君的背,柔柔地拍起来,在洛逢君耳边说:“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阜南山能感觉到洛逢君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双目渐渐清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看清来人的脸后,捂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剧烈咳嗽,半晌才靠在阜南山的腿上,长长地松口气。

“你以前可从来不闯我的地盘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太闹腾。”洛逢君这话都说了几千年了,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喜欢安静的妖。

“你骗得过你自己,也骗得过我,但你可骗不过胡不归。像我们这种从蛮荒走出来的,曾经独自在黑暗中挣扎过的妖怪,在看见这来之不易的一丝光明与欢乐之后,我们还能回到我们自己的黑暗中吗?”

阜南山伸伸懒腰,话虽是笑着说出来的,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怎么勉强。洛逢君抬头,只看到他抿得很紧的下颌骨,他的气质倒是越来越像胡不归了,如今看来,他漫不经心的的外表下藏着的灵魂,怕是比谁都细心,竟是连他的底细都知道了。

“胡不归倒是放心,连我的底细都透给你了。”

阜南山仔细听听,这洛逢君的语气里倒是有些酸涩之意,酸涩那又如何,反正是你先瞒了我。

“嗯?听你这语气,你竟是早就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了?”阜南山也学着洛逢君的语气,酸涩至极,一时间这方空间竟是静默得可怕。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若是知道你也是来自蛮荒的故人,我也不用瞒得这么辛苦,也不用每隔百年就要剜心剔骨,飞升也好。不过今年是怎么回事,夏季明明还未到,为何已经有伏天的感觉了?要不然我应该也不会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洛逢君摸着下巴,眉间的绯红印记看起来似乎更加热烈,“我为草木,按理说五行属木,应该非常害怕火属性的心法口诀才是,但近日我才发现,我似乎颇为亲和火属性,尤其是正午十分,阳光丰沛的时候,我的体内总有一股子躁动。最近镇上有没有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或者小妖精什么的?我有一种感觉,浅川所需要的五行之火怕是要找到了。”

阜南山没有说话,只是拍拍洛逢君的肩膀,便出去了,胡不归那家伙,估计还在等着他的冰镇酸梅汤呢!

“汤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告诉我洛逢君的底细,一点一滴都不许漏掉。方才他告诉我,他感觉得到,师父回来所需要的五行之火似乎出现在镇上了,他是花妖,是草木之精,竟是对与自己属性相克的火有亲和力?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违背天理吗?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阜南山手里端着一盅汤,瓷白的小盅,胡不归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散发出来的迷人的香味。

日头斜斜地照在屋顶上,阜南山站着,胡不归躺着,两个人谁也不想先妥协。可终归,胡不归是个贪吃的主。

“你看看你这个小辈神仙,怎么能对前辈如此无礼呢?不就是那个小花妖的身世吗,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你看看你这脸色,酸梅汤给我呀,要不然待会又该热了,我不爱温吞吞的那种,要么烫,要么冰爽。快快快,给我给我,咱们坐下慢慢聊。”胡不归就像没骨头的一滩软肉一样,那姿势,看起来可真是不咋地。

“你先坐好,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小心待会不然先生过来。”阜南山知道胡不归最怕还是有些古板的柳不然,他时常在人间云游,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熟读圣贤书,不知道书读了多少,脑袋倒是古板得不要不要的。

阜南山注意到,他才说出柳不然三个字,斜躺在地上的胡不归就迅速爬了起来,原来这家伙也有害怕的人啊,大魔王也不是没有弱点嘛。就像他害怕如姬一样,柳不然还是对胡不归可以起到镇压作用的啊。

“你真是越发无趣了,都学会威胁大魔王了,真是管教不到位。坐吧,咱们就聊聊这小花妖的身世。”

胡不归还未开言,大街上径自走来一个看似很慈悲的家伙,停在俩人面前,一动不动,只是定定看着他们。来人慈眉善目,看着颇有佛家风范,只是那眉宇间,怎么看怎么还是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此处可是医馆‘凡是’?山主阜南山可是住在此处?”

阜南山愣了愣,只觉得来人的声音如珠玉走盘般清冷凛冽,随即开口:“你连本山主都不认得,你还来找我?”

独窍坐在“凡是”的凳子上,手里握着解暑的酸梅汤,看着一圈围在他身边的人,心里没来由地就有些紧张,可是脸上断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他抿一口手里的酸梅汤,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他是第一次来这个传说中的镇子,也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被这么赤裸裸地打量,尤其那个穿青色衣衫、自称是南山“山主”的家伙,眼睛里的占有欲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独窍?冷面美人的名字可是有意思的很啊。”阜南山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主,他一开口,饶是在人间游历千年的独窍,脸色也突然变得有些……非常微妙。

阜南山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修的是菩萨道,只觉得他面容精致的雌雄难辨,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阵欢喜。他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包括长得好看的人或妖。

“南山山主,在下是西天佛祖殿前的一株千年雪莲,本应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但不知为何,莲池千万朵雪莲,独独我的心却独缺一窍,佛祖慈悲,见我因独缺一窍而有些冷漠自私无情后,便允许我下界来找我自己,我已在人世游历千年,但一直没有线索。近日游历至一座荒山下,心口突然有一阵疼痛,似汹涌的潮水涌过,我循着心口的疼痛一路走来,昨日倚在一颗大柳树下睡了一宿,醒来时便到了这里。门口有位慈祥的老爷爷,他给了我一截柳枝,见我不知所措,他告诉我,这里是黄梁镇,镇上有一家医馆叫‘凡是’,凡是里有一位乐善好施的山主叫阜南山。我索性无处可去,就来这里来了。”

“对了,山主,虽然我修菩萨道,性别与我而言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我终归还是一朵雄性的雪莲,以后叫我独窍便好。”

阜南山想,他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如姬本来对这个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但听到他这么一番话,倒是笑出了声来。阜南山是第一次见如姬笑,笑起来的时候,如姬的左颊有一个深深的梨涡,有日光透过镂空的木窗打到她的脸上,远远看上去就好像盛着一汪清泉,别说看呆了阜南山,连这位来下界寻找自己缺失的那一窍的独窍,也微微红了脸。

阜南山最先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暗自唾弃自己龌龊,他便看到独窍双目微微失神,怔怔盯着如姬。阜南山一阵来气,在心里暗自唾弃了一句,喝呸,一看就是六根不净、心魔内扰的花和尚,还敢这么大胆地盯着如姬看。西天佛祖怕是打发你下来斩断心魔来了,要不然看你这模样,就算菩萨道再修个几千年,你依然是六根不净,除不净心魔的花和尚。

“咳咳咳,如姬,要不然你先带着独窍……公子去后堂休息片刻?想来他在世间漂泊千载,也是非常倦怠,就让他住你隔壁的那间屋子吧。”柳不然对着如姬说道。

“独窍公子请随我来,这边走……”阜南山的脸色非常差,很显然柳不然和如姬都忽略了他的脸色。两个人欢欢喜喜地往后堂走,阜南山拉着臭脸,气鼓鼓地倒一杯山茶,牛饮一样喝掉。

柳不然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杜康与六尾。柳不然的这个安排,显然有人欢喜有人勃然大怒。

“哎哟喂,山主就不要生气了嘛,你看看你看看,不过区区一只小花妖而已,反正‘凡是’中百草齐聚,独差一味雪莲。这雪莲凑在这里,岂不是更好?”

柳不然打开他那把折扇,折扇的扇面上绣着层层叠叠的远山,层峦叠嶂,那模样大致看起来似乎是蛮荒南山。可是这也不能抵消他胡乱收留人的毛病,阜南山瞪柳不然:“不过区区一只小花妖?不然先生啊,您这是书说多了?你没看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佛光吗?他修的是菩萨道,将来是要立地成佛的,您说我这座小庙里能容得下他那样的大佛吗?我这庙小就算了,您偏偏还要搭上如姬做什么?您还嫌如姬活得长吗?好歹,她也是您亲手捏出来的容器啊!就算只是容器吧,可是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气氛剑拔弩张,柳不然也怒气隐隐,立在一旁的胡不归却突然笑起来。

“闭嘴!”

“闭嘴!”

阜南山和柳不然不约而同地说出这一句,胡不归也不反驳,只是随手捧起手里的小盅,乖巧地喝起了酸梅汤,没想到阜南山这小辈神仙还挺有手段的,这个盅竟是加了一小撮息壤。混了息壤的容器有个好处,若是死物,就像这瓷盅一样,只在里面放一点任何东西,它都会生生不息,只要不换下一种,它便会一直生,所以这都一下午了,酸梅汤还是没喝完,冰镇的酸梅汤都浇得他有些透心凉了。

若是像如姬一样是已经养出魂魄的活物,那就更好了,不但会生出正常人该有的情愫,更有意思的是,只要魂魄不灭,这具身体就不会腐朽。所以息壤这种珍贵而危险的东西,一直都是很矛盾的存在,但若是这东西存在“凡是”,倒是安全得很。

“独窍的七窍玲珑心缺一窍,如姬却偏偏生出了情丝,二位不觉得,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这……这是天意啊!”

胡不归是个不怕死的,阜南山气得脸都要绿了,他却偏偏来这么一句。阜南山红着眼瞪他,却看到胡不归顶着那张美出天际的狐狸脸对着他笑,这么犯规的事情,也只有胡不归才敢顶风作案。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比较在意,来黄梁镇的妖魔鬼怪何其多,为何镇长爷爷独独引导独窍来‘凡是’,不管怎么着,这一点还是比较可疑的。嘶……可是,镇长老爷爷都那么老了,喜欢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若他只是知道,我喜欢独窍这孩子的长相,就顺便把这孩子送我这儿来了,跟我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可怎么办?”

阜南山向来吊儿郎当阴晴不定,他这瞬间变脸的习惯,千年来,胡不归倒也是习惯了。

“所以说嘛,我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啦,让他住在咱们家不是挺好的嘛,我这是为了方便观察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啊,离咱们越近不就观察得越清楚吗?好歹浅川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怎么舍得再让他受轮回之苦呢?”柳不然慢悠悠地说道。

柳不然一副看透本质、高深莫测的样子,侧着脑袋对阜南山说道,阜南山并不理他。胡不归泰然自若地继续喝手里的酸梅汤,见没人理他,柳不然尴尬地咳嗽两声,提起手边的茶壶,却发现早已经没有茶了。

“本王以为不然先生说得有道理,把独窍放在自己身边随时监视,总比远到难以掌控更好。毕竟,我能感觉得到他体内生生不息的火之源。”洛逢君一袭大红衣裳,衣摆上绣着层层叠叠繁复的花纹,修为深厚的胡不归一眼就看出,他的衣摆上绣的是百花,而每一朵花上都有花魂,就连洛逢君的气息也变了。

或许,那百花也不是绣娘绣上去的,而是每一种花的花王,自愿附在他的衣摆上,胡不归略有沉思。

阜南山虽然看不到他衣摆上的花魂,但依稀觉得他的气息不一样了,阜南山觉得洛逢君身上的气息不似先前那般随心所欲,现在有一种收放自如的感觉,并且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连眉间的花瓣印记似乎更加……热烈许多。

“富贵?你怎么出来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怎么感觉你似乎不太一样了,我竟然有点看不透你了。”阜南山迎上前,拉过洛逢君的袖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阜南山的错觉,洛逢君的衣袖似乎自己动了,还差点甩开自己的手?

“承蒙山主关心,本王的身子大致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毕竟我听了你的话,不再忍受剜心剔骨之痛,修为大增,伤口自然能好得很快,山主不必担心。”说着,洛逢君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袖,往胡不归身边走去。

“想必大人已经看出来了,那独窍的身份不凡,若是我们能好好利用他的身份,拿到五行之火,浅川自然会很快能回来。”洛逢君轻轻弯了弯身子,双手抱拳,竟是向胡不归行了一个大礼。

阜南山不服,他陪洛逢君千年,见到的都是他傲慢自大的一面,也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恭敬过,连对他也是一丝敬意都没有,如今对一个千年小狐妖如此尊敬,他自然是不开心的。虽然那狐妖还有骇人听闻的过去,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好嘛!不服。

“如今是在‘凡是’,不比上古时期的蛮荒,这些虚礼都免了吧,何况,眼下我们这里身份最尊贵的该是山主阜南山,你对我行如此大礼,于礼不合。咱们都是在山主的庇佑下才获得重生的上古‘恶魔’,即是重生,就不要再念着过去的身份了,如今你是小花妖,我是小狐妖,身份平等。”

不等洛逢君开口,胡不归便摆摆手对着阜南山说道:“山主,热乎点的雪顶银梭能分我一点不?冰镇酸梅汤都给我喝吐了。”

杜康竟是笑了出来,“您老爽滋滋地喝了一下午,我们还都以为您舍不得这杯酸梅汤了呢。”

只有阜南山不明所以,“各位在说什么?本山主有些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

说好的山主威严呢?

在众人全票通过的情况下,独窍便开开心心地在“凡是”住下了。说是开开心心,其实也是阜南山的意淫,毕竟独窍脸上的表情,几乎从来没有变过。

阜南山被众人排除在外,都没有参与民主投票,他虽然略有不甘心,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听说独窍有可能是召回师父的关键人物之一。无论如何,为了能让浅川早些回来,他说什么都能忍得下去。

独窍还真如他的名字那样缺心眼,倒不如他自己说自己的那般自私冷漠无情,比起正常人与妖,他更加不辨善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不会大笑,不会愤怒,不会伤心,除了在如姬身边会有偶尔的失态之外,他平静得像一滩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和他朝夕相处一个月,阜南山连他的一丝破绽也没有找到,因为他的生活实在过于无聊枯燥,一丝有情趣的事情他都不参加。

和杜康熟悉起来之后,阜南山常常跑到酒肆蹭吃蹭喝蹭书听,虽说独窍也有参加,但那人的样子……算了,不说也罢,看他像个木偶一样坐在自己跟前一本正经地打坐的样子,阜南山免不了一顿生气。然而,独窍是不会发现阜南山在生气的,他正沉浸在打坐内观的乐趣中,周围的嘈杂对他而言毫无影响,何况阜南山只是暗自生闷气呢?

应柳不然的要求,阜南山负责带独窍在黄粱镇上转悠转悠,熟悉一下街道的布局,更重要的是,让阜南山在暗中暗搓搓地观察,独窍对镇长的哪条街哪个方向反应最大,这……这等有意义的大事怎么能拒绝呢?

柳不然就是算准了阜南山“二”的性子,才让他心甘情愿地带着独窍出去走走,他们好美美地“视察”一番。

黄粱镇上有许多小妖精,都是在镇上生活了百年,甚至千年的小妖精,但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能完全化形。比如前大街上卖糖人的小狐狸,隔壁卖首饰的蛇妖,隔壁的隔壁是卖扫帚的扫把精,顺便卖糖葫芦,旁边还有一位专为别人设计发型的金剪刀。

他们看着是人的模样,其实……你看,那狐狸的四肢其实都是爪牙,只不过平时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从来不轻易示人罢了。再者,能来黄粱镇的凡人都有一定的魄力,有人无恶不作,有人不怕鬼神,总之是吓不倒别人的。再看那卖首饰的小蛇妖,别看她走得摇曳生姿,小翘臀扭来扭去好不撩人,其实她的下身还是未进化的蛇尾巴,事实上她其实还连臀都没有。若是看到她未进化完全的样子,再看看她那张打扮得过于成熟的脸,看着倒是有说不出的违和感,阜南山的笑意完全憋不住,但独窍……目不斜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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