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氤氲中,一滴浑浊的眼泪在眼角边皱纹里横流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绍耳畔传来一阵寥落的脚步声,在来来往往许多繁杂凌乱的脚步声中,轻如榆钱落水。庄绍睁开双目,笑道:“关贤弟,此去如何?”
却见关逸站在一丈之外,面色苍白,肩头的衣料也裂开寸余,显得有些落魄。庄绍惊道:“那女子莫非还有本领,连关贤弟你也失机?”
关逸大笑道:“再也休提,能保全性命,已是望外之喜。”
庄绍听关逸说话时中气十足,未受重伤,心中稍定,说道:“贤弟且入席,我二人边饮边说。”
两人进得酒肆雅间之中,那两个小厮已将酒席整治完备,垂手侍立。关逸早已肚饥,打眼一看,不由得涎流数尺,笑道:“晚辈行走江湖这几年,也曾出入过不少俊阁名楼,见过些高台大宴,不过是眼饱肚中饥罢了,今日却有口福,叫晚辈如何消得。”
庄绍请关逸入席坐定,方才对面坐了,看了看席上菜色,一一指明道:“这是炸晃虾、溜虾段、清炒虾仁、芙蓉全蟹、干烧鲫鱼、软溜鱼扇、官烧刀鱼、清蒸鳜鱼、白崩鱼丁、高丽银鱼,正是上等的鱼虾宴,再配着九江双蒸,一口老酒,一口鱼肉,待鱼虾肉化在口里,裹着酒水一搅舌头,那滋味,真是神仙也下凡!”
说罢,自家先夹起一块鱼肉递入口中,又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关逸见了,先打消了三分疑虑,又想到:“即便这酒肉中有古怪,我也应付得住,且用无妨。”
两人先吃了个半饱,关逸便将追赶那紫衫女子而去之后的遭遇告知庄绍。
原来关逸撇了众人,独自追赶那紫衣女子。两人风驰电掣,往南边赶出数里,那女子见只有关逸一人,转身喝道:“你敢如此小觑我,教你长些记性!”抬手一指点出。关逸此时距那女子只有三丈之遥,恐她指力不俗,急忙竖掌相隔,身子慢了一慢。片刻后,依旧只有疾风吹面,并无罡气伤人。只因这一慢,两人相去又远了数尺。
关逸暗暗奇怪,脚下加力,不过数息,又追了上去。关逸只想早些了结此事,强提一口真气,再运三炁炼形术,全身经脉如临火上,炙热难耐,眼中微有血丝,而身形又快了数分,片刻后距那女子只有两丈四五尺远近。
那女子听得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惊叹,脸上却微微冷笑,回手又是一指。关逸急躲时,却还是不见一缕罡气击来。关逸暗想:“这女子并无高深指法,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想到此节,脚下愈发迅捷,又追出不到一里,关逸距那女子已经只有一丈之遥。只见黑发紫衣飘拂眼前,关逸双手暗聚内力,运起揽月功。那女子只觉背心似有一股拉扯之力,脚下一滞,顿时心中慌乱,暗道:“莫非这贼厮已经追上我了?”却听得那脚步声尚远,而那股怪力也时大时小。
按江雪笠纸上所写,这揽月功脱胎自一门驭气妙法。这妙法练到化境,可以引风聚水,托于掌上,圆润匀澈,大如月盘,就如将明月揽在手中一般。能将真气运使到如此地步,可谓从心所欲而明辨无碍,已然到了返照空明之境。
关逸此时火候尚浅,还不能隔空擒人取物,更遑论揽月摘星,只想阻她一阻。那女子吃了一惊,想到:“我本想再等一等,让那贼厮近些再动手。只是这贼厮有些鬼门道,不能再纠缠。”想毕立时回身,一指点出。
关逸凝神感探,确信果然没半点罡风真气,心中暗笑:“还在装神弄鬼,真当我傻……”腹诽未尽,眉间猛然一跳,急侧身躲避,只听嘶啦一声,肩上衣料已是破裂开来,连同里面穿的棉衣也被划破,棉絮乱飞。
原来那紫衣女子先前两次皆是虚点,只为松关逸之心,这第三次确是真才实学,继承自一位震烁当世的武学高人,着实非同小可。若换了一门武学,定会被关逸早早觉察,难收实效。
只不过这女子修习这门指法时日尚短,是以仍被关逸察觉,若换了精于此道者来,关逸便是中招了也茫然不知何故。
关逸心中惊讶:“这是什么指力,来去竟无半点行迹,已然近身才被我发觉!”
那女子见关逸躲过这一击,暗叫可惜,双袖席卷而出,如云飞霞纵,直取关逸面门。关逸知她袖中暗藏后招,凛然不惧,右掌向下劈向她右袖,右肘却架向他左袖。这一劈一架力道刚猛,用劲巧妙,以刚克柔,衣袖虽是柔软之物,却也立时崩开。果见一双白玉般的手掌翻飞而出,左掌拍往丹田,右手并指如剑,刺向咽喉。
关逸面色不变,右掌上格,脚步微移,那女子的一刺一拍便尽数落空。左手一掌击出,那女子急举双掌招架,只听一声闷响,那女子被震退数尺,关逸也往后退了几步,退出战圈,开口说道:
“关某与阁下并无冤仇,无意相逼,只要阁下将家书归还,关某感激不尽,绝不为难。今后江湖再会,便是朋友,如何?”看着紫衣女子明如秋水的眼眸,关逸心中却微微有些紧张,似乎担心这女子不肯归还那几页功法,两人非得撕破脸不可;又隐隐担心早已得罪了这紫衣女子,今后相逢便是仇敌。
那女子眼波流转,上下打量了关逸一番,关逸有几分不自在。却听那女子冷笑道:“你这人一点儿不老实,真以为我没看你那几页黄纸么?你骗得了别人,却不骗不过我,我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上面写的都是何物。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你还骗我说是什么家书。中原武人都是些酒囊饭袋,怎么会有这等精妙的武学?你是到哪儿偷来的?”
关逸暗暗叫苦,心知言语已经无用,往脸上添些怒色,说道:“你若好好还我,万事皆休,不然……”
这时林子外远远传来一声冷笑,随即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道:“不然,你就要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如何?”
那紫衣女子一听这声音,立时瞪了关逸一眼,冲林外笑道:“舜华师姐,你又占我便宜!还不快过来,这贼厮一路上欺负我!”
听得那声冷笑时,那人还在远处,而听到“不然”二字时,那人便已在林外。
“如何”二字尚未落定,便听得一阵枝条响动,关逸眼前一花,身前一丈左右便多了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
那女子眉目柔婉,遍体白绫,头挽重髻,银钗垂落,耳带金环,装束与中原女子迥异。
纤腰上一条锦带斜绕,锦带上白玉玲珑,碾成小龙穿花之状。
看着这女子腰上那条流光溢彩的锦带,关逸顿时想起揽月崖上那个俊逸萧然、出世绝尘的男子,“吴兄……好像也有这样一条腰带……只不过……”
关逸正思量间,那紫衣女子见他一双眼睛只顾朝舜华腰间打量,脸上微有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