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道:“要去衙门里办点事。东舅舅,舅母儿们今天要走,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李东道:“前两天就按二太太的吩咐准备齐全了。你哪时候回来,要去江边送送不?”
赵骥道:“你给舅母说等到我,我去一趟道台衙门,跟到就回来。”
李东应了,赵骥便出了院门,往道台衙门赶来。
来到衙门,赵骥仍象上回一样,给守门的两个士兵几块碎银子,请他们向里通报一声。
士兵有些为难,说团长公务繁忙,一般不见生客,赵骥说有新兵王隆的消息,必须当面禀告彭团长,一个士兵这才进去作了通报。
不一会儿,那士兵出来将赵骥带进了衙门。
赵骥平生第一次进道台衙门,果见里面气派非同一般,高大轩敞的过厅,龙飞凤舞的楹联,洁白巍峨的肃墙,都有一种普通富户人家宅弟所不具备的威严大气之感。
绕过大堂,从左侧小门往后衙走,见旁边的厢廊下押着许多人,都被反剪双手绑着,象猪牛一样挤在一堆,或站或坐,或歪或躺,几乎占满了整整一条走廊。
有几个士兵,提着皮鞭、棍子,凡见有乱挤乱拱或霸道逞强的,便大声喝斥,并用皮鞭棍子狠狠地抽打,打得哭爹喊娘,弄得走廊里惨嚎声不断。
赵骥明白了,王隆当初被抓进来,肯定就是关在这廊檐下。
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抓的人都关在这里,那良州的D县监狱又拿来干什么,难道是因为抓的人太多,关不到了?
来到后衙,又与外面不同,院子里裁着几株海棠,还有两棵叫不出名目的树,四周又摆放着些盆景花钵,看情形象是供人居住的样子,不象前衙那样透着冷冰冰的公房味道。
在东边宽敞的廊檐下,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只白底蓝花直筒茶壶,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灰色绸褂的人,正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端杯品茗。
此人正是新军驻良州城的团长彭玉石。
士兵上前立正报告,彭玉石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下赵骥,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赵骥对他作了一个揖:“在下姓赵名骥,家住在城南武庙街。”
彭玉石道:“可是城南士绅赵羡赵明慕家?”
赵骥道:“正是家父,在下在家排行老二。”
彭玉石哈哈大笑,起身相让道:“原来是赵二爷光临,快快请坐。”
命士兵端来椅子,重置香茗,请赵骥入坐喝茶。
彭玉石道:“赵二爷有王隆的消息,我听说他龟儿子不是遭水冲起走了多嘛?”
赵骥道:“是被水冲走了不假,但他命大福大,又被罗大爷派的人救了起来。按说王隆被江流冲进了礁石遍布的老虎滩,浑身骨头都被撞断了好几处,应该是活不了的,但听说偏偏就那么巧,他身子竟被一个突出江面的浑圆的大礁石给托住了,不管水啷个涨,就是淹不到他,你说怪不怪?”
彭玉石笑道:“看来这龟儿硬是有神仙保佑哈。你刚才进来时看见那些关在堂后的人了噻,都是不愿剪辫子,或是在街上小偷小摸的人。为了防止人多生乱,都用索子绑着,可王隆那个龟儿子当时不晓得啷个的,众人的索索都绑起的,就他一个人挣脱了,还把一个兵给打了。我当初就想毙了他龟儿,要是一般人,要么磕头求饶,要么早吓得尿裤子了,可他有些特别,居然还硬着个脖梗子跟老子叫板。哈哈哈,我戎马半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又憨又愣不顾命的东西,一时喜欢就把他收在身边做了勤务兵。”
赵骥终于弄明白了王隆当兵的真正原因,便向彭玉石讲了王隆的伤势,说得百日后才能康复归营,他来是想替王隆告个假。
彭玉石准了假,又命人拿出些银两来,请赵骥带回去交给王隆。赵骥收了银两,替王隆谢了,便起身告辞。
彭玉石也不多留,将他送至衙门口,道:“过两日彭某要在这寒衙设宴,恭请良州城的士绅贤明前来共饮一杯薄酒。彭某初来乍到,算是给各位拜个码头哦。还望赵二爷先禀复令尊,到时务请赏光啊。”
赵骥道:“彭团长如此礼贤下士,家父定觉荣幸无比,哪有不来的道理。只是衙门里关着犯人,不时哭爹喊妈的,怕是搅扰团长的雅兴,不如到外面酒楼为好。”
彭玉石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不过是将这些人暂时关在这里煞煞性子,过几天就会全放了。民国了,凡事讲法律,不能象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把人关进大牢。”
赵骥也笑道:“那是在下多虑了。”
彭玉石道:“既然今天我们已经相识,看来也是有缘,到时就请赵二爷与令尊一道前来怎样?”
赵骥道:“彭团长有令,在下敢不遵从?”
彭玉石大喜,哈哈笑道:“赵二爷真是豪爽之人,那就这么定了。”
离了道台衙门,想到还要送舅母儿,赵骥便急匆匆往武庙街赶,刚入街口,就看见李东远远地站在那里焦急地张望。
李东看见赵骥,忙迎了上来,道:“哎哟,二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和二太太都问好几回了。”
赵骥道:“是遭多耽搁了,舅母儿和表弟呢?”
李东道:“在上房跟老爷太太告别呢?”
赵骥便赶忙奔回家,进院向上房走来。李东紧跟在后面。
蒋氏正在与赵羡和李氏说话,而李润呆呆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蒋氏对赵羡和李氏道:“你们看这个没用的东西,进了一趟城就把魂丢在这儿了。狗肉上不了台面,下回再也不带他来了!”
见到赵骥,蒋氏又把这话再说了一遍。
赵骥知道李润的心思,但也晓得他已在乡下定了亲,自然不好对他看中罗铃的事说些什么,便岔开话题道:“舅母儿好不容易来一趟,该多耍几天才是,啷个就急到回去呢?”
蒋氏忙道:“屋里还有猪呀鸡呀的,央的人在家哩,我怕日子长了央的人照管不过来。再说也耍了这么些天了,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也该回去了。”
李氏道:“嫂子说哪里话,啥叫添麻烦,我心里巴不得你多来陪我说说话呢。你莫看我们家说起来人很多,可还真没得哪个腾出时间来陪陪我,都在各顾各的。就说眼目前儿这一老一小的吧,老的呢,天天不是出门看川戏听说书,就是到茶馆里坐到天黑才回来;这小的呢,赵家的事管不够,还要管对门的事,一天到晚也不着个家。你这一来呀,我才过了几天笑和日子。”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赵羡道:“嘿嘿,你们姑嫂说话就说话,啷个又捎带上我呢。再说那对门的事,不也是按你的吩咐,文阁才去管的嘛,啷个这会儿又嫌他管得宽了哦。”
李氏道:“我说话你听到就是了嘛,哪来这么多废话!”
赵羡忙道:“要得要得,你尽管说,我们都听到就是了。”
众人又都笑起来,李氏也笑了。
她拿起桌上的一包银子,对蒋氏道:“这是二十两银子,嫂嫂莫要嫌少,先拿回去将就用;还有两丈布料,我已叫李东收拾好了,拿回去给雨辛做几身衣裳。以后有啥子难处,千万莫要客气,尽管来找我,我们虽不是啥子大富大贵人家,但总会尽力相帮的。哥哥离世这么多年了,你们那个家就靠嫂子一个人在支撑,也实在是有着旁人难以体会的苦处——”
李氏喉头哽咽起来。
蒋氏亦下泪道:“妹妹说哪里话呀,啥子嫌少不嫌少的!你又是布料又是银子的,这几样东西拢共加起来,在我们乡下莫说三年五载,就是挣上十年,也是挣不到的。其实我这心里呀,真是万分的惭愧不安!你和明慕都是仁义的人,这些年对我们家的帮衬实在是太大了,要不然在你哥下世后,我是真不晓得能不能撑得下去!”
说着抱着李氏,二人大哭起来。
众人忙劝开她们,赵骥道:“时候也不早了,舅母儿过江去还有五六十里路要赶哩。妈也不要太难过了,舅母儿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过段时间再来嘛。”
蒋氏擦干眼泪道:“对头对头,都怪我惹妹妹悲泪。你如今这身子可不能流眼泪啊,要高高兴兴的才好!”
李氏点点头,抓住蒋氏的手道:“理是这个理,可想到我们姑嫂都好几年了才得见这一回面,这一去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我这心头就觉得猫抓似的难受。”
蒋氏道:“可不是哩。妹妹可记着我说的话,等你生了,明年找个时间回娘家来走一走,我们不是又见着面了吗。”
李氏答应了。
赵羡笑道:“我看嫂子也莫走了,干脆再耍两天。”
蒋氏忙从李氏手中抽出手来,道:“走了走了,再这样说下去啊,天都要黑了,还要打夜工才赶得拢屋。”
赵骥问李东滑杆准备好了吗?李东说一早就安排了,此时恐怕已在院门外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