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众人不禁惊叹唏嘘,有人摸摸脑后,又有些惊恐地盯着楼梯口,好象剪辫队立马就会冲上楼来似的。
张定光道:“那就莫出门噻。”
杜棨横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能一辈子不出门?依我看这脑后的辫子剪不剪的其实也莫啥了不起,官府要喊剪就剪了嘛。王振兄弟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非要硬到起跟官府对抗,结果怎样,能对抗得了吗!”
罗阶轩道:“听杜大爷的口气,王振就白遭捅了?”声音中带着怒气。
杜棨横道:“他违背官府法令在先,我家三娃儿守着城门,若不按法令办事,官府也会打他的板子,那又向哪个去喊冤?”
双方各说各的理,一时不可开交。
张定光见局面僵持,便搁笔起身道:“我看两位大爷说得都有道理,既然都莫人告矮,那就还是老规矩,去良水江边!”
双方同意,张定光掏出一枚咸丰重宝的铜钱握在手中:“汉字面代表南门码头,满文面代表西门码头,两位大爷看要不要得?”
罗、杜二人点头同意。
张定光便将铜钱往上一抛,铜钱旋转着飞起老高,转眼落于桌面滴溜溜转个不停。
两边弟兄都起身争相往张定光面前的桌上看。
铜钱转动得越来越慢,在即将要停下来的一刹那,张定光伸手啪地一声拍了下去。有人迫不及待地喊道:“开——”。
张定光移开手掌,看见铜钱上咸丰重宝四字,便高喊道:“汉字一面,南门码头!”
于是,屋内众人在各自大爷的带领下,依次下了楼,经武庙街来到南街,往良水江边而来。
街面上的人见一群人浩浩荡荡从中天楼下来往江边去,便知袍哥又要比试高低,便纷纷跟在队伍后面看闹热。
有人呼朋引伴,也有好事者奔走相告,等罗、杜二人带着弟兄出了南城门,来到良水江边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江滩上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比过年赶大戏还热闹。
两边的堂口都接到通知,有很多弟兄也陆续赶来。
杜家堂口离南城门不远,早有杜家弟兄奉命去搬来两副桌椅,并排搭在江边。
杜棨横请罗阶轩入座,罗阶轩抱拳一辑,走到西边桌后坐下。杜棨横到东边落坐。两边堂口的人也分两边站着。
从南门码头上飞快地驶下一条船来,船里横着两根一丈多高的南竹竹杆,约有碗口般粗细。
张定光下船去查验了一番,回来对罗阶轩道:“船上是杜大爷的人,请罗大爷也派人下船。”
罗文峰便道:“老汉儿,我去!”罗阶轩点点头。
见罗文峰要去,这边杜平霆也对杜棨横道:“老汉儿,我也去!”
杜棨横道:“算了,这段江面的水性你还不熟悉吗?就让他们去探路吧,免得到时候说我们欺负他们。”
罗阶轩道:“虽然这是在你杜大爷的地盘上,但良水自古以来,四季多变,早晚不同,依我看你也不要托大,就让两个小辈都去探探路,等哈儿比试起来哪个也不吃亏。”
杜棨横见说,便对杜平霆道:“那你就陪罗少爷去走一趟吧。”
罗文峰又另带了一人,跟着杜平霆走下江岸,上了装竹杆的船,那船便似离舷之箭向对岸驶去。
罗文峰见江水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旋涡和回流也比往常要多,定然是昨夜上游下了雨,使得良州这段江面水势急增。
此时的良水浪高流急,较平时要凶险万分。
果然,船至江心,骤然剧烈颠簸起来,罗文峰见杜平霆脸上的轻松之色早就无影无踪,神情凝重地紧紧盯着江水。
江对面是锦屏山,山下有一个小镇,名为南津关,船在南津关码头上泊住。这里也早已是人山人海。
弟兄们将两根竹杆抬下船,并排竖在码头石梯上的两方石臼之中。
罗文峰和杜平霆上前,仔细检查了石臼和竹杆,各留下一人守候,才又下船回到南门码头上来。
张定光问明了对岸的情况,就对罗阶轩和杜棨横道:“两位大爷,竹杆已在对门南津关码头立好。罗大爷这边罗文峰少爷带头,杜大爷这边杜平霆少爷带头,双方各带三人,从这里游到对面去取回竹杆,先取回者为胜。两位有没得啥子要说的,没得就签字画押。”
张定光在罗文峰和杜平霆去对面立杆时,已抽空写好了文书。这文书其实就相当于生死状,上写着双方自愿下江,生死自负云云。
两边都无异议,便分头开始挑人。
罗文峰很快就挑好了两个非常熟悉水性的弟兄,在挑第三人时却有些踌蹰。
弟兄中有直往前站争着要去的,也有悄悄往后缩生怕被看见的。
此时,从罗阶轩背后转出一个瘦小的身影,脆声道:“我去!”
罗文峰仔细一看,惊得合不拢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妹妹罗玲。
他还未说话,就听罗阶轩喝道:“你小小年纪,牙都没长全,凑啥子闹热。往后站,莫耽搁大人们做事!”
罗玲撅起嘴,身子扭动着,不肯退回去,见罗文峰正眼都不看她,眼光仍在堂口弟兄中睃巡,便又往前站了站,喊道:“你没听见啊,我去。”
见罗玲执意要去,站在赵骥旁边的李润比罗家父子还着急,低声对赵骥道:“她去啷个得行呢,她一个女娃儿。干脆我替她去!”说罢欲挺身而出。
赵骥一把拉住他:“你以为这是你们李家湾的小河沟嗦!看今天这阵仗,站出去的肯定都是从小就在这良水里泡大的浪里白条,你去不是送死么!”
李润不服气地道:“不管啷个说,我总比她一个女娃儿强噻。”
赵骥冷笑道:“住在良水边的人,才晓得这良水的利害,她既然在这种场合敢站出来,说明她深谙水性,至少肯定比你不知要强多少倍。再说她老汉儿和哥哥都在这里,哪里轮得上你说话了。”
王林也听见了他们的话,对李润道:“赵二哥说得对,你就莫要瞎逞能了。今天这阵仗,我看到腿肚子都转筋。”
罗玲的举动早引起了杜棨横的注意,他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杜棨横有意让罗阶轩难堪,便道:“既然这位小兄弟硬是要去,罗大爷又何必妨碍他建功立业呢。”
罗阶轩哈哈一笑:“罗家堂口不敢说藏龙卧虎,但弟兄们从小在码头上混饭吃,随便找出几人来,渡良水也就象关老爷的赤兔马一样,过黄河如踏小溪,哪里用得着这样的黄口小儿出来丢人显眼。”
杜棨横也哈哈笑道:“话虽如此,但小辈们追求上进,我们当大爷的不鼓励不说,却百般阻挠,怕也会寒了手下弟兄的心哦。”
“这——”罗阶轩终于听出杜棨横话中的恶意来了,不禁深深盯了他一眼。杜棨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杜平霆早已选好了人,见老汉儿正跟罗阶轩打嘴巴官司,便顺着杜棨横的意思对罗文峰道:“罗少爷,你要是对这位小兄弟不放心,就再多选一人,我们无所谓。要不等哈儿天黑了,弟兄们还要打黑工哦。”众人大笑起来。
罗文峰狠狠地拿眼剜罗玲,示意她退回去,罗玲却假作未见,弄得罗文峰好不狼狈。
偷觑罗阶轩,见他正蹙眉锁额,脸色铁青,似正在紧急思考应对之策,却又无法可想。
罗阶轩此时悔青了肠子,真不该在这毛丫头死缠硬磨下答应她乔装出门。
她自恃有些水性,却不知一旦下了水,双方实际上是以命相搏,稍有闪失,便会被良水的险流恶浪所吞没。
可如果实说出她的身份,不仅坏了江湖规矩,还将贻笑两边堂口,恐怕要不了多久,良水上下百里都会知道了这件事。罗家颜面尽失,今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啊!
罗阶轩感到自己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
见罗阶轩长时间沉吟不决,杜棨横叫道:“平霆,安排些人去扎火把来,看罗大爷这情形,是要准备夜渡良水了。”
杜平霆高声应着,煞有介事地安排起扎火把的事来。
杜家堂口弟兄和围观人群哄然大笑,罗阶轩和罗文峰都脸红颈涨,心中哀叹今日注定裁面子了。
忽然,从人群里挤出一人,径直来到罗文峰面前,高声叫道:“我去。”
此人十七八岁,脸膛方正,面色略显稚嫩,但身材还算高大,穿着新军军装,很有一股子英武利落之气。
罗文峰和罗阶轩皆不识此人,有些愕然。
赵骥和王林一看却吓了一大跳,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两天来他们正千方百计想办法搭救的王隆。
王林一下子冲了出去,抓住王隆喊道:“兄弟,你啷个出来了耶,还穿着这一身皮?走,快跟我回家去,老汉儿还等到起的咧。”
赵骥上前对罗阶轩和罗文峰道:“这就是王振叔的小儿子王隆。”
此言一出,包括杜家父子在内,众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