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见说,忙开了院门,又要去点灯笼,被赵骥止住。
赵骥道:“东舅舅,夜已有些深了,我虽然过去要不了多久,但还是谨慎些好,你先把院门关上,我回来时敲门就是了。”
李东嘱咐赵骥小心,遂依命关上院门,门前顿时变暗。
赵骥略站了站,眼睛方才有些适应。
街面上没有灯火,只罩着朦胧的月光,泛着淡淡的灰白的影儿,对面王家的房子,在月光下静静地伏着,院门紧闭,听不出半点动静。
赵骥来到王家院门前,正欲抓起门上的铁环敲一下,一扇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象是无人自开,吃了一惊,忙闪身退步。
却听见王林的声音:“赵二哥,是我!”
赵骥恼道:“你啷个悄莫声息的象个鬼一样,院子里也不点个灯!运求叔醒没?”
见吓着了赵骥,王林忙连声道歉,将他请进院来:“对不住赵二哥。我到你家门口去过几次,知道你家正在待客,就没敢打扰。还没醒啊,你看都这时候了,老汉儿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啷个办哦,王隆还关在衙门里,老汉儿要是又走了,赵二哥,我——”
赵骥止住他的啰嗦,让他带去王振的房间。
进了屋,只见桌上残灯如豆,灯火飘忽,王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跟上午离开时一模一样。
赵骥心头一沉,顿感屋里凉气嗖嗖,让人打颤,但他不敢发颤,更不敢把这种感觉说出来,怕原本就已六神无主的王林会更加抓狂。
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稍倾,一个瘦削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是王林的老婆张氏。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盘,里面放着一只白瓷茶盅,进屋来将茶盅放在桌上,对赵骥道:“屋里只有冷开水,请赵二哥先将究喝,我这就去烧鲜开水给你泡茶来。”
王林斥道:“这半夜喝啥子茶哟,喝了睡不着觉,就烧滚烫的白开水来!”
赵骥说不用麻烦了,张氏哪里肯听,抓起托盘自去了。
赵骥举灯来到王振床前,只见他口眼皆闭,果然仍是昏睡不醒,揭开被子,撩起衣衫,腹部伤口突起那一坨还在,但细看伤口周围,倒并无血迹浸出。
赵骥长出一口气,直起身来,将灯放回桌上,道:“运求叔虽然还没醒,但据我看他伤口并未恶化,也不象腹内还在流血的样子,脸色跟上午相比也没继续苍白下去,应该不会有啥危险哦。”
从进屋开始,王林就亦步亦趋跟在赵骥身后,一脸茫然和惶然,此时眨眨眼道:“赵二哥你就莫安慰我了,你又不懂医道!”
赵骥道:“我虽不懂医道,但看运求叔的气息还算平稳,没醒可能是还没到时间。你不要着急,就算胡掌柜说的是真的,这不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么,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自乱阵脚了。王隆的事你是啷个想的?”
王林苦着脸道:“莫办法!唉——”
赵骥道:“我看那兵说得有道理,是不是去求一求杜棨横杜大爷,说不定能有一线希望。”
王林叹道:“赵二哥,你要是良州的袍哥大爷就好了!杜棨横是杜老三的老汉儿,哪有老汉儿不帮各人儿子,而去帮外人的?我若去找杜大爷,恐怕王隆死得更快!”
赵骥皱眉道:“那不一定吧,袍哥有袍哥的规矩。杜老三虽是杜棨横的儿,但他龟儿带人用铁矛戳伤了运求叔,弄得运求叔到现在都还昏睡不醒,生死未卜,他袍哥也总要给个说法噻,未必硬是不讲道理嗦?”
背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说得对!”
王林吓得失声尖叫。
赵骥忙转过身来,见床上的王振已起身坐起,正双目熠熠地望着他。
赵骥喜道:“运求叔,你醒了!”
王林哭道:“老汉儿,你终于醒了哇,我还以为你就这样去了!你——你——”他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赵骥忙走到床前,在王振的背后垫上铺盖,扶他半躺在上面。
因伤口牵扯,王振疼得浑身冒汗,但他咬着牙不哼一声,很快汗水就湿透了衣衫。
张氏正好提着茶壶送开水进来,见此喜得眉开眼笑,忙趋步上前道:“老汉儿,你想吃啥,我去给你煮!”
王振摆摆手。
王林道:“去熬点稀饭。”
张氏应声欲去,赵骥忙叫住她:“熬稀饭先莫忙,先把胡掌柜开的药拿来给运求叔喝了。”
王林醒悟过来,跌足道:“还是赵二哥有哈数,我们都高兴糊涂了,快去把药端来给老汉儿喝!胡掌柜上午嘱咐了的,说只要老汉儿一醒,就立马给他喝。”
张氏道:“我都热了好多道了,就等老汉儿醒。”
转身小跑着去了,不一时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王林小心地从张氏手中接过药碗,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阵,又用嘴唇碰了碰碗沿,觉得不烫了,才双手捧到王振面前。
王振骂道:“我越看你越象你妈,可能你这辈子本该托生为一个女人的,可不知啷个的,竟生成个男人了!”
王林和张氏都笑起来。
王林道:“管他男人女人,只要老汉儿醒来了就好,今天的事把我给吓得——”
王振不待他说完,一把抓过药碗咕咚咕咚一气便喝了下去,看得赵骥有些发神。
直到王林接走王振手上的空碗,交给张氏去了,赵骥才回过神来,道:“运求叔真豪气勃发,让我辈后生都难望项背啊!”
王振用手掌抹抹嘴,对赵骥目露欣赏之光:“赵贤侄读过书,又有胆量,做事干净利落,是个干大事的料,不象我家王林,书没读几句,性子又软,遇事毫无主见,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不如他弟弟王隆,办事执拗,性子又刚烈,如果有机会,你多提携提携他,他能成事!”
赵骥应承道:“运求叔放心,我也喜欢王隆兄弟的刚猛耿直,还真想跟他一起干个什么事哩。”
王振忍痛直起身来,冲赵骥抱拳:“如此我就将他托付给赵二爷了!”
赵骥一惊,忙对王振弯腰作揖:“运求叔这是啥意思,侄儿可担当不起。”
王振用手背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道:“贤侄,我这可是刘备托孤啊!我虽然醒了,但我各人身上的伤我各人晓得,恐怕捱不了多久。我这大儿子王林,生来就胆小怕事,做人谨小慎微,又已娶亲成家,我想无论这世道啷个变,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干啥子飞天悬河的事,我不担心他。只是小儿子王隆,心大胆大,又没成亲,做事顾头不顾尾,我很不放心啊,但如果能得到贤侄对他的指点照看,我便能安心闭眼了!”
原来如此!赵骥请王振放心,他一定会把王隆当成亲兄弟看待。
王振方才脸色一松,又对赵骥抱拳,赵骥只得再次回礼作揖。
见王振交代后事,王林又哭起来,王振眉头一皱,喝令他赶快闭嘴,王林只得无声抽泣。
王振对赵骥道:“王隆能不能出道台衙门,还得恳请贤侄帮忙啊。”
赵骥面色一惭,道:“可小侄才浅力薄,到现在也想不出啥好办法来!”
王振道:“我刚才醒来时,听见贤侄说要去找杜棨横讲理,这事不妥。袍哥是讲理的,但要看啷个讲法,是啥子人出面去讲。虽然杜老三伤我不应该,但他是衙门里的人,替衙门办事,倒也不好说他哪样不是。可话说回来,不管他杜老三替哪个办事,也不能就这样将我们两爷子伤的伤,抓的抓,凡事都得有个讲究,这个讲究就是理!也是我们袍哥人家的规矩!”
赵骥道:“运求叔,我啷个越听越糊涂,你说不能找杜大爷去讲理,又说袍哥要讲个理,那这理到底啷个讲法哟?”
王振笑道:“贤侄不是袍哥中人,自不懂江湖的规矩。杜棨横的儿伤了我,找杜棨横是讲不了理的,得找另外的人。我想请贤侄带着王林,到西门上去找罗阶轩罗大爷,请他老人家出面找杜棨横说理,才能奏效。”
赵骥不解:“良州城里的袍哥大爷不是杜棨横杜大爷吗,啷个又出来个罗阶轩罗大爷呢?”
王振道:“贤侄,袍哥的事我现在一句两句话也给你说不清楚,过了我再慢慢告诉你。眼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天一亮就去找罗大爷,请他出面找杜棨横,才能搁得平!”
王振讲了罗阶轩在西门的住址,嘱咐了一些见面事宜,就靠在床上喘息不止。
赵骥见此,便请王振先休息,告退了出来,对王林道:“明天辰时我过来,我们一起去西门找罗大爷。”
王林应下了,一直将赵骥送过赵家门口,又替他敲开了院门,直将赵骥送进了院子,才转回自己家。
赵骥回到卧房,见魏氏还定定地坐在灯下,眉额紧蹙,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却还是满满的,可见光顾想心事,茶水一口未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