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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殡之猎手(1)

经过进口火化炉蒸馏冷却后的人油,清亮剔透,没有丝毫异味,甚至还带有一点天然动物油脂的醇香。

凌晨三点,我骑着一辆两边绑着空塑料桶的摩托车,在一条林间的便道上行驶着。那一夜,月黑风高,我把车前灯调到最亮,但坑坑洼洼的路面却让我不得不把速度放得很慢很慢。

这条便道我已经走过无数次了,知道只要再过一个弯道,就能到达目的地。

在马达的轰鸣声中,我终于来到那处弯道之前,我正准备扭动摩托把手,忽然看到正前方的一棵树上,吊着一个飘飘摇摇、没有头颅的白衣人。

我无奈地耸耸肩,心想这种吓人的伎俩也未免太老套了吧,小学时我就常在路边树上悬挂破旧的白色T恤衫,吓唬过路的司机。但我还是在那棵挂着白色衣裳的大树前停下了车,朝上望了一眼。

这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有蕾丝花边,没有一点破损的地方,似乎还很新。这让我有点诧异,即使有人想吓唬过路的司机,也不必赔上一件完好无缺的连衣裙呀。而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路边的密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似乎正有人试图穿越树林,奔跑的身体撞断树枝后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谁会深更半夜在树林中奔跑?难道是企图劫道的歹人?我不禁摸了摸衣兜里的钱包,感到一阵心悸。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赶紧用最快的速度跨上摩托车,发动油门,驶过了弯道。几秒后,我回过头,那件悬挂在树上的白色连衣裙已经隐没在一片漆黑的暗夜之中。我松了一口气,再朝前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目的地了。

在我面前,是一堵墙,墙边有扇紧闭的小铁门,挂着明晃晃的铜锁。我从衣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铁门,然后将摩托车推了进去。

铁门内,依然是一条便道,两旁种满了密密麻麻异常茂密的灌木。

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又从门外的密林中传了出来,仿佛有人正向铁门这边靠近。我吓了一跳,连忙关好了铁门。这一下,危险总算与我隔绝了。

而我现在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本市殡仪馆的后院。我拥有打开这里后院铁门的钥匙,却并不代表我就是殡仪馆的职工。那把钥匙,是福伯给我的。

福伯是这家殡仪馆的守夜人,他的工作就是在每天夜里,拎着手电筒在殡仪馆中走来走去,严防盗贼光顾。不过,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盗贼会在殡仪馆偷东西呢?这里不是躺在冰棺里的尸体,就是搁在骨灰盒里的骨灰,就算那套价值不菲的进口火化炉,也绝对不会有人惦记着。

在殡仪馆里当守夜人,是件无聊且无趣的工作,而且薪水微薄。和所有薪水微薄的人一样,福伯一直渴望着有天能够发笔横财。但他的胆子太小了,既不敢私拿陪死者一起送入火化炉的殉葬纪念品,也不敢把尸体偷出来卖给医学院,幸好他遇到了我。

我是在一家小餐馆里认识福伯的。当时,我去餐馆送货,看到他一边喝着简装二锅头,一边向餐馆老板抱怨着在殡仪馆中挣钱太少的苦恼。等他出门后,我立刻跟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并且向他指了一条发财的明路。

于是我和福伯成了生意上的搭档。

其实我让福伯做的事很简单。他给了我一把后院铁门的钥匙,然后每天夜里把殡仪馆火化车间的门为我虚掩着。

我每次从后门进来后,就直接进入火化车间,站在那套进口火化炉前,拉开挡板,然后我就能见到一个巨大的钢制容器。

这套进口火化炉确实很先进,尸体沿着履带送入炉中后,只要按一下按钮,三十秒后,尸体就会化为灰烬。机械臂会自动拣出残留的骨灰,而火化时所产生的副产品也会经过净化处理后,流入一个巨大的钢制容器中。

所谓的火化副产品,其实就是尸体经过高温熔炼后所炼出的油脂。换句话说,就是人油。

而我每天夜里到殡仪馆里来,就是为了拉走两塑料桶的人油。

对了,我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李伟,是一家副食批发店的老板。我的副食店中,卖得最好的就是物美价廉的散装色拉油。当然,我卖的散装色拉油,就是那些从殡仪馆火化车间拉回来的人油。

经过进口火化炉蒸馏冷却后的人油,清亮剔透,没有丝毫异味,甚至还带有一点天然动物油脂的醇香。千万别说我为了挣钱而不择手段,事实上,我每次拉走的人油,只是钢制容器中的一小部分。剩下的人油都被殡仪馆倒在后院的灌木丛中,所以那些灌木才生长得异常茂密茁壮。

在这个提倡节约的社会大环境里,殡仪馆的做法实在是极大的浪费。而我拉走的人油,只要我不说,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我卖出去的是什么。

但是今天夜里的情况,却令我有点意外,火化车间的大门是关着的。

这是以前从没遇到过的,我连忙摸出手机,准备给福伯打个电话。可等我拿出手机后,才发现手机竟没电关机了。换好电池后,我拨通了福伯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他在听筒那边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李伟,你怎么一直关机?我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一个都没打通。”

我干笑一声后,解释手机没电了,然后说我现在就在火化车间外,让他赶紧来给我开门。

过了一会儿,福伯就慌慌张张拎着手电筒出现在我面前。但他并没有为我开门,而是对我说:“李伟,这个星期我都不能让你进去拉人油了……有点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我有点急了。每个月我卖人油的收入,都拿了三分之一给福伯,他哪能就这样让我一星期拉不了人油?

福伯连忙解释:“今天有个女人拿着作家协会的介绍信,说要到殡仪馆来体验一星期生活,夜里就住在殡仪馆中。我担心你拉人油的时候不巧碰到那个女作家,那可就糟糕了。”

那倒也是,毕竟我们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看来只有暂停一个星期的业务了。不过我还是有点诧异,为什么女作家会到殡仪馆来体验生活呢?

福伯喃喃自语道:“真是倒霉呀,一个星期拉不到人油,咱俩的损失也不小呀!要是她能提前离开这里就好了……”

他的话不禁令我心念一动。是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想办法让这个女作家提前离开殡仪馆呢?是女人,胆子就不会大。只要让她对殡仪馆产生恐惧之情,说不定立刻就会提出离开。

对!我得想办法吓走她!

女作家就住在殡仪馆的办公楼里,福伯的领导特意为她拾掇出一间干净的值班室。

我和福伯设想出好几个吓走女作家的伎俩。比如让福伯把脸涂黑,戴上假发,再穿一件白色的寿衣长袍出现在女作家的面前;又比如关掉办公楼的电闸,用手机播放极为阴森的恐怖铃音,再把血浆倒进值班室的门缝……

不过,当我们来到办公楼后,才发现所有的计划都无法实施。因为,值班室的门大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女作家根本就不在屋里。

女作家到哪里去了?我与福伯面面相觑。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果女作家整夜在殡仪馆里游荡,就说明她胆量出奇的大,根本不可能被我们装神弄鬼的伎俩所吓走。我给福伯递了根烟,说:“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合计合计……”

福伯点上烟后,说:“我们到停尸间去聊吧。那里面只有一格一格像抽屉一样重叠着的冰棺,冰棺里全是等待火化的尸体,没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安全了。”

说得也是,停尸间里只有尸体,而尸体是不会偷听我们说话的,更不可能泄露我们的秘密。

几分钟后,我和福伯走进了停尸间。停尸间是由一个仓库改建而成的,三面墙壁都矗立着重叠垒起的冰棺,我们一进来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我和福伯各自找了个凳子坐下后,却没了商量计划的心思,反倒聊起了天。我无意向他提起了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件悬挂在树上的白色连衣裙,还有路边密林中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没想到一讲完,福伯的脸色就变作一片苍白。

福伯面无血色地对我说:“李伟,你知道吗,最近附近出了一个专杀单身女人的变态杀人狂……”

他告诉我,那个变态杀人狂是一个礼拜前出现的,至今已经杀死了三个女人。杀人狂第一次行凶,是在距殡仪馆两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受害者是一个小学的女教员,她被杀后,身上的衣服被剥了下来,悬挂在房梁上,而尸体却被抛在屋外的水沟里。第二个和第三个受害者也得到了同样的遭遇,衣服被悬挂在高处,而尸体被抛在其他地方。

而且,每次行凶的地点,都距离殡仪馆越来越近。也有警察到殡仪馆来了解情况,但却找不到一点破案的头绪。为了不引起市民的恐慌,这一系列案件并没有公诸于众。但福伯很担心,殡仪馆会不会成为下一起凶案的发生地点。

所以当他听到我说在后院铁门外的便道上,看到悬挂在树上的白色连衣裙,立刻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我也隐隐感觉到后怕,如果我看到的白色连衣裙果真属于某个变态杀人狂的受害者,那么我听到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绝对就是那个凶手发出来的。幸好我当时跑得快,否则要是撞到了凶手,我岂不是要变成第五个受害者?

对了,如果细碎声响真是凶手发出来的,他一定看到我从铁门进入了殡仪馆。他会怀疑我是目击者吗?他会偷偷潜入殡仪馆来找我麻烦吗?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浑身颤抖了起来。

我手指战栗着抓起一根香烟,塞进嘴里,点上之后,对福伯说:“你们殡仪馆的围墙修得够高吧?”

福伯撇了撇嘴,说:“殡仪馆的围墙修那么高干什么?又没人来偷东西,这里也没东西让人偷……”

我有点急了,赶紧拿出电话,拨通了报警电话。在电话里,我详细叙述了在殡仪馆后院铁门外看到的白色连衣裙,怀疑变态杀人狂又在作案了。接电话的女警很负责,她记下了我的名字后,又顺便问了一句:“半夜三更,凌晨三点,李先生你怎么会出现在殡仪馆后院外的便道上呢?”

我顿时语塞,脸颊不由自主渗出一串汗液。是啊,我该怎么解释自己半夜出现在便道上呢?我总不能说是来拉人油的吧。于是我只好立刻挂断了电话,再对福伯说:“如果一会儿警察来调查,你就说我是你表弟,今天特意过来找你聊天……”

福伯爽快地答道:“没问题。”他递给我一张纸巾,说,“你也别太担心了,把汗擦擦。”

我擦完汗后,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我们不是在停尸间里吗,三面墙都是冰棺,这里面应该很凉快的,我怎么会脸上全是汗液呢?而且,我看到此时福伯脸上也挂满了汗水。

确实不对劲,我俩环视了一下四周,才发现三面墙的冰棺,所有电源插头竟然不知被谁拔了下来,所有的冰棺都不制冷,难怪我和福伯的脸上会渗出汗来。

福伯很生气,他大声叫道:“冰棺里还躺着等待火化的尸体,插头被拔下来了,尸体腐烂发臭可怎么得了?我会被开除的!”

要是福伯被开除了,我俩偷拉人油的生意也就做不成了,这可不是小事。我们赶紧将三个插头重新插好电源。随着压缩机嗡嗡作响开始运转,一股凉意重新在停尸间里开始酝酿氤氲。

而这时,我和福伯忽然同时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

“哧啦啦……哧啦啦……”

声音是从对面一堵墙上某具冰棺里传出来的,就仿佛有人正用手指狠狠划拉着冰棺内壁。

“诈尸了……”我双唇战栗喃喃说道。福伯却哈哈笑了起来,他对我说:“别怕,这是因为尸体长时间在冰棺里躺着,后来突然接触到热空气,现在又重新进入冰冻状态。僵硬的骨骼发生热胀冷缩,才让尸体的手在冰棺里划来划去,发出这种刺耳且又恐怖的响声。这一切,只是巧合而已罢了。”

我刚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听到那具冰棺里传出另一种声音。那是一个女人拖长了喉音,缓缓地说:“好冷,冷死我了……”

我转过头来,对目瞪口呆的福伯说:“热胀冷缩也能让人说话吗?”

愣了半晌,福伯才两眼无神地张开嘴叫起来:“诈尸!是诈尸呀!”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转身冲出了停尸间。

我也拔腿就跑,跟着福伯出了停尸间,坐在屋外的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就在惊魂未定的时候,我们又听到“哧啦”一声,是冰棺盖子被人从里面推开的声音。我忐忑不安心怀恐惧地回过头去,然后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一具冰棺缓缓爬了出来。她肤色白皙,两眼通红,十根手指干枯弯曲。她抬起头,朝我和福伯望了一眼后,用低沉的嗓音对我们说:“别怕,我不是鬼,也不是诈尸。”在她手里,还拎着一个手电筒。

福伯这才捅了捅我的腰间,低声说:“这个女人就是到殡仪馆来体验生活的女作家……”

我壮起胆子,重新走进了停尸间,问到:“这些冰棺的插头是你拔掉的吗?”我注意到,女作家穿了一套白色的连衣裙,而这套连衣裙就和我在便道上看到那件悬挂在树上的白色连衣裙一模一样。

女作家得意地点了点头,答道:“这些插头都是我拔掉的。要是我不拔了插头,躺在冰棺里岂不是要被冷死?”她递给了我一张名片。

我还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给她后,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躺在冰棺里?”

女作家笑了一声后,说:“我是个写恐怖小说的作家,最近突然缺少了灵感。为了寻找创作恐怖小说的灵感,才来到殡仪馆体验生活。而躺在装盛尸体的冰棺里,正是获取灵感的最佳方法。”

她的话令我感觉有些晕头转向。就算写恐怖小说,也不用躺在冰棺里寻找灵感吧。再说,冰棺里的气味能好闻吗?

不过,这个名叫麦丽的女作家却向我展示了她手中的一个小瓶子。那是一瓶香水,正是凭着这瓶香水,她才驱走了冰棺里的异味,并且在里面呆得很惬意。

我和福伯都有些哭笑不得,福伯没好气地说:“麦小姐,你把冰棺的插头都拔掉了,其他冰棺里的尸体就有可能腐烂,到时候死者家属生气了,一定会找你索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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