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十五章
周昀垂眼默然，大殿中安静得连落下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周瑾琛自知露了心性，正想着如何掩藏过去，刘冰卿说道：“二皇子定是舟车劳顿，累得都听不清皇上说什么话了。”
周瑾麟看到刘冰卿帮周瑾琛开脱，早有不满，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愣是想着谁都不得罪，就是对那个傻六弟都要周全，真是多管闲事。
哪一天执掌了天下，第一个要甩的就是他。
便是狠狠地看了刘冰卿一眼，愣是有些喧宾夺主了去。
刘冰卿何其乖觉，卖着乖儿：“是奴才该死，是奴才该死。”
周昀淡淡地说道：“罢了罢了。”
周瑾琛不由得感激起这个老太监，虽然喜欢左右逢源，但终究多次帮他摆脱了险境。
二皇子见火已烧不到身上，连忙行礼，正要离去，却听到背后传来周瑾麟的声音：“二哥刚从边境回来，恐怕还不知道吧，你一直挂念的六弟被赐婚了。”
周瑾麟的语气中的带着稳重的计较，说着还瞟了一眼皇上，父皇身上总有不威自怒的气质，即便是作为他最心爱的皇子，有时候都要细细揣测了此中深意。
这一次，他是有十足十的把握的。
果不其然，周昀细细地沉吟了片刻，眼神变化之间已经将一副猜疑的心肠表现出来了。
周瑾琛从小就是在察言观色下长大的，如今看到父皇因为一句话脸色骤变，心中登时地沉寂了一下，连忙稍稍地转了步子，叩拜道：“儿臣昨日方到，今天又急忙忙地进宫，还不知道。”
周瑾元性情稳重，虽然肚子里头没有什么干货，但与周瑾琛的关系并不差，如今看到周瑾麟又有意要打击周瑾琛，淡淡地说道：“后宫的事情，谁会比三弟更早知道呢？”
此话已在暗示周瑾麟与后宫暗通有无，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反将一军，只是冷冷地笑道：“父皇赐婚是天下大事，怎么到了太子这里就成了宫闱之事了？”
周昀听着，也不阻止，这些年来，他早就习惯了这两个儿子在身边聒噪，分权本身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更何况对于他来说，真正要头疼的是六子与穆武侯府的联姻。
做任何事情都要有里有面，六子的这个面子不甚光鲜，可是谁知道里子又藏着怎么样的祸心呢？
“父皇如此看重六弟，是六弟之大幸，他虽天生弱症，但是性情单纯，会对穆武侯家的嫡长女好的。”
一字一句都要小心地拿捏，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招来杀身之祸。
沉默充斥在四人之间，这桩因缘若不是丽妃来说，若不是天赐的上上签，周昀怎么会轻易地将穆武侯府的姻亲连在老六这个痴傻儿上，刚才瑾麟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了，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周瑾琛又能从中间获利多少呢？
“你是他唯一的亲哥哥，素日待他最好，这婚事乃是天赐，所以父皇就自己做主了，你不会怨朕仓促吧？”周昀的声音中带着沉沉的质疑，周瑾琛的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难道说父亲怀疑这件事情是他在背后操纵吗？
父亲生性多疑的毛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在前线拼死拼活不过是为了维护弟弟，又怎么会拿弟弟的前程做计较？皇上这话可真是诛心啊。
周瑾琛淡然道：“父皇是一国之君，生杀决断皆出自您一人之手，一应决定儿臣都支持。”
这话里已经将周昀作为父亲的权利与职责给抹去，只留给了他一国之君的虚名。
这些年来也不曾受过他一点的父爱，倒是在边疆垂危的时候将他一次次地推出去。
周瑾麟笑嘻嘻地说道：“二弟真是久在军中，忘了朝堂的规矩了，这么与父皇说话，也不怕被居心叵测的人听了去。”
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寒凉昭然若揭，周瑾琛心思缜密，只是淡然笑道：“我笨嘴拙舌只能与异族奋战，说不过三弟，这话只从此殿出，也仅是你们听着，怎会被传歪？”
周瑾元也是个木讷的，在皇上面前也吃了不少周瑾麟伶牙俐齿的亏，如今听了周瑾琛这么说，倒是勾出了他的伤心事，唇齿之间泛起一丝冷笑：“三弟若是真的有忠君爱国的心思，就该打仗了去，何必在这里与自家兄弟针锋相对？”
周瑾麟冷不丁地被嘲讽一番，脸上已是挂不住，“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兄弟也真是的，什么事情都要吵，瑾琛，你去看你弟弟吧。”
周昀纵然有猜忌之心，但是尤懂制衡之术，平日里斗斗嘴还好，若是涉及了忠义，周瑾琛也会现出倔强来，不如就此按下不表。
周瑾琛眼帘微微垂落，说道：“是，儿臣告退。”
一路上草长莺飞，便是这样好的时节，却要被周瑾琛心中困守的执念给消磨了精神，他想起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会带他和弟弟来此戏耍，从前母亲的宫室后面好扎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秋千，他与六弟各领了一个，玩耍的时候，母亲就会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如今再看去，也不过是物是人非罢了。
父皇的养心殿中少不得娇俏的女子，他什么时候还会想到自己那惨死的废妃呢？
清风拂过了周瑾琛的轻袍，发出了细碎的声音来。
还没到同仁宫中，就听到了六弟嬉笑的声音了，“你们来追我呀，你们来追我呀。”
瑾钰如今十六岁，可是心智还不足三岁孩童，在他的恳求下，已经让父皇恩准将十几岁的小童伺候着他了，瑾钰身上散发出来的小孩子的心性，让周瑾琛不愿意让那些上了年岁的婆子太监们伺候，少不得也是被看牢的了。
“六弟，你又在玩什么？”
周瑾琛的脚刚踏进了门槛之内，却看到有数个小童笑嘻嘻地躲在假山的背后，中间一个人被黑布蒙住了眼睛，原来是在玩捉迷藏，可是按照瑾钰的理解能力，并不知道是不能出声的，只是一味地叫喊。
被蒙住眼睛的那个为了让瑾钰开心，只是装出听不见的样子，原地绕了许多的圈，就是不去抓他。
“瑾钰，好了。”
周瑾琛看到瑾钰穿着一身明绿色的长袍，手上挽着一个银镯子，一双清澈得如湖水的眼眸里发出了莹然的光辉。
“哥哥！”
二人对视了数秒之后，周瑾钰终于认出了周瑾琛的身份来，周瑾琛这一次离开京师有数月之久，虽然每个月会与照顾瑾钰的小童询问情况，但是久别重逢，仍然觉得他与之前又有些不同了。
众人看到是周瑾琛来了，连忙齐刷刷地跪拜下去：“二皇子吉祥。”
周瑾琛服拂了拂衣袖，说道：“都免礼，我准备了一些细碎银两和器物，你们的掌事到西边的角门领了，按照各人的位子分发下去。”
众人皆不胜感激，周瑾琛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人，没有额娘在后宫周全，什么事都要靠自己，瑾钰又是个不懂事的，若是没有打点好一切，恐要受委屈了。
“给你。”
周瑾琛从自己的身后抽出了一小盒的糖块，瑾钰刚才才生气为什么众人都得了赏，偏他没有，如今得了糖，高兴地活蹦乱跳。
“我有糖咯，我有糖咯！”
周瑾琛的心头泛起了一阵悲凉，别人都在争权夺势，只有瑾钰只用一盒糖角就可以被哄开心，倒是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周瑾琛牵着周瑾钰的手慢慢地入了宫室。
周瑾钰的宫室是周瑾琛亲自帮他布置的，在不触犯皇家威严的情况下，周瑾琛将宫室打扮得更加的童趣一些，桌子椅子都是绿油漆重新刷过一遍的，角落里头摆满了折纸人和木制玩具一类的东西，就连瑾钰身上的衣物都是周瑾琛细细地与司衣局打过招呼了，多用艳色的棉麻来制衣，总而言之，是要成全周瑾钰的孩子心思的。
转眼间，周瑾钰已经将一小盒的糖角吃了大半盒了，周瑾琛连忙拿了过来，说道：“好了，不准吃了，明天再让小童给你拿。”
周瑾钰对谁都不在意，唯独这个二哥，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如此一来，只好停住了自己馋嘴的心思了。
“坐好，我且问你一件事。”周瑾琛拉住了周瑾钰的衣袖，严肃地说道。
周瑾钰连忙点了点头。
周瑾琛跟周围的人挥了挥手，下人尽数出去，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周瑾琛细细地想了片刻，问道：“瑾钰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
周瑾钰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喜欢，笑嘻嘻地说道：“给我吃的，我都喜欢。”
周瑾琛思索了片刻，如今问这个小孩儿也得不出什么道理来，便稍微放了心思问道：“那如果说要娶来给你做媳妇的呢？”
“媳妇？”
周瑾钰有些不明所以，而后又抚掌笑道：“我喜欢媳妇，我喜欢。”
周瑾琛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倚在了椅子上，只看着弟弟在那里胡闹了去。
清晨苏云遥的话又一次在他的心头上绽开，今天不过是第一次看到父皇，就已经有了此番疑问，若是日后苏云遥真的与弟弟结婚，那些舌根的人还会少吗？若是真的勾出了父皇怀疑的心思，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韬光养晦不是要白费了？
空气中没来由地泛起了一丝冰凉的寒意，分明是夏天，周瑾琛怎么还是觉得冷？
也就是在瑾钰这里才能完全地放松自己了，周瑾琛偏过头来，看到瑾钰正在摆弄手中的一道细碎的穗子，他是个懂得怎么物尽其用的人，连这穗子都能够玩儿得津津有味了起来，真是拿他没办法。
周瑾琛苦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