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竹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洛府西苑的床上。
记忆停在昨晚,自己是如何回来的,玄竹努力回想,依旧是一片空白,便作罢。
玄竹起身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两个白玉的瓷瓶,味道是她再熟悉不过秋露白,旁边还有个精致的红色瓷瓶。
白瓶之下压着字条,字体俊秀飘逸,见你一面我便安心了,来时随手带了些千机丸,危难时可暂护你性命,不过还是能省就省,秋露白亦是。为你在城郊置了一处院子,在人家住的不舒服了,也好有个去处。山水相候,我去了。切忌,莫向他人提起我,扰我清净。
看着一字一句,玄竹都能想到他写下这些话时的神情,好气又好笑,这老头,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
还扰我清净,向来行踪成谜,找都找不到,更何谈扰。
祁山时,她时常盼着他来,只是他不知何时会来,来时也不知何时就走了,到底山山水水更重要些。
昨日相见,以为他是专门寻自己而来,好歹会待上两三日,依旧是一场空欢喜,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看着面前的瓶罐,手中的地契,又不觉感叹,总是玩世不恭的一个人,心思竟这样细。
刚放好手中的东西,就有人跑了进来。
“玄竹,玄竹。”
玄竹回头,看见洛轻凌和月桐。
“怎么了你们?”玄竹看着两人的神色不对。
“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能一个人出去,受伤了么?”洛轻凌上前拉着玄竹,上上下下打量,又让她转过身来,仔细看,没看出什么伤,才放下心来。
玄竹笑着看着他,“没有,这不是好好的么。你们没看到我留的字条么?”
月桐在一旁看着玄竹无事,也放下心来,“你还说呢小姐,晚上来找你,不见你人,只见一张字条,真的快吓死我了。”
她还记得她拿着字条去找小少爷,少爷也是急得不行,带着人府里府外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在西苑院中呆坐到很晚。
“我以为留了字条就没事了,没承想还是让你们担心了。”
“能不担心么,什么叫故人来访,出府相聚,切莫担心啊。”他昨天都要急疯了,一番找寻无果,坐在院子里等着的时候才冷静些,想到她当初就是只身而行,必定是能护自己周全的。
那个故人倒是让他有几分惆怅,什么故人,不能让他认识认识么,还非要半夜相见的。
“小姐你不知道,昨天少爷他。”
“月桐。”洛轻凌轻声制止了月桐。
“你怎么轻凌?”
“就是一时有些着急,不过你回来就好。”他有时候是真的怕,遇见她是个美丽的意外,他怕哪天她忽然就不见了。
“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她想的太简单了,师傅也时常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她也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察有何不妥,“来,给你尝尝这个算作补偿。”她拉过轻凌的手坐在桌旁。
拿起秋露白,下了忍痛割爱的决心,真切握在手中,难免仍有些不忍。
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到轻凌面前,招呼月桐也坐下,“你们尝尝。”
“闻着清新淡雅,颜色清澈,这是酒?”
“是,他知道我喜欢,便留下了两瓶,我略有不舍,便宜你了。”
“他?”
“就是我昨天去见的人,月桐,你怎么还站着?”
月桐摇摇头,“小姐,这么珍贵我就不喝了吧。”
“再珍贵也是杯酒,不打紧。”她虽在意酒,可酒哪有人重要。
月桐还是摇头,“不行小姐,我不胜酒力,再说,哪有大早晨喝酒的。”
玄竹笑着把酒拿过来,笑她,“原来你是怕醉了,不为难你了,你呢,也怕醉?”玄竹看向轻凌。
“怕不醉。”两人碰杯,四目相对,脸上洋溢着笑容。
“月桐去为小姐端些吃的过来。”说着便退了出去。
“对了。”洛轻凌忽然想起什么,“告诉你个好消息。”
“说。”
说着又要为轻凌倒一杯,被轻凌拦住了,“你不是舍不得么?”
“是。”说着拂开轻凌的手,仍斟满一杯,问他,“你喜欢么?”
“喜欢,尝一口味道就在心里了。”他也尝过许多酒,有难得贡酒佳酿,也有街边酒肆里的,味道各有不同,这样绵绸柔和的口感,浓重又清新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花香,着实令人难忘。
“那就好,我总也酿不出这个味道,所以格外珍惜。”玄竹将酒瓶合上,拉过轻凌的手,放到他手里,“秋露白是珍贵,正因如此,才能表达我心中感谢。”
“感谢什么?”
“谢这段时光,和这段时光中的你。”
握着微凉的瓶身,心里却若照进了暖阳,他半开玩笑,“你当真舍得?”
“自然,你的好消息呢?”
“差点忘了,五日之后有个灯会,有吃有喝还能赏灯,特别热闹,怎么样,算不算得上是好消息?”
玄竹点头,伸手拍了一下轻凌,“甚好。”
“就知道你喜欢,那天哥应该也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
“人多乐趣多。”忽然想起那日他们几人一同上街的场景,对于五日之后的灯会,又多了几分期待。
洛轻凌清咳了一声,“那个...”话到嘴边,还是有些犹豫。
玄竹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等着。
轻凌在玄竹的了然的目光中愈发害羞,喝下手中的额酒,壮壮胆子,“我是想问那个故人可还在京城,若在的话,不知能否有缘相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他向来独来独往,如今我也找不到他。”此人若风,四海漂泊,天地为家,好像没有什么能留住他。
“这样啊,是我没有缘分了。”还想再问什么,思量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
“无妨,我也不常有。”玄竹言语淡然,心中却涌起一丝期待,会不会哪天,自己回头的时候,就能看到师傅站在不远处,说一句,不放心,来看看你。
月桐端来白粥和几碟颜色诱人的小菜,一下子让玄竹觉得饿了。
洛轻凌起身,“那你吃饭吧,我先走了,晚些再过来。”
“恩,好。”看见吃的,玄竹也顾不上别的了。
洛轻凌小心的握着手中的秋露白,才饮了两杯而已,如何感觉到有些醉了,转头嘱咐月桐,“照顾好她。”
刚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显摆似的对玄竹晃了晃手中的白瓶,“我真的拿走了?”
玄竹头都没抬,空着的手点了点桌子,“你要实在觉得受之有愧,便放下。”
“想得美,走了。”好像生怕玄竹反悔,说完之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看着洛轻凌离开的背影,月桐偷笑,“小姐,自从你来了之后,小少爷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玄竹疑惑抬头,看着月桐,双眉微蹙,“什么叫愈发像,他本来就是。”
“小姐你还说少爷啊。”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玄竹沉思了一下,没有否认,沉思片刻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我至少要比他大一两岁。”
玄竹说的认真,也是出乎了月桐的意料,忍着不让自己笑的太厉害。
眼前的人,初见惊艳,好像仙女一般,久处之下,更会让人忍不住沦陷。
洛轻凌小心的把秋露白放在自己房间,一人对着面前的瓶子傻笑,左看看右看看,怎么样都看不够,也在刹那间,忽然想到什么,骤然变了脸色,急匆匆冲了出去。
跑到大厅的时候,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洛轻寒,只侧影,已经让他顿觉不好,加快了脚步。
乖巧的站在洛轻寒身边,怯怯的叫了一声,“哥。”
洛轻寒转头看了他一眼,语调波澜不惊,“来了。”
洛轻凌茫茫点头,“是是是,哥,我错了。”他知道哥哥向来守时,自己一不小心误了时辰,内心忐忑不安。
“怎么了?”洛轻寒知道,轻凌虽然看起来散漫爱玩,但向来言而有信,答应的事情都会认真放在心上。
“那个,玄竹昨天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早上过去看看,一时误了时辰,下次不会了。”他真的怕轻寒生气。
“那她如何了?”
“挺好的,说是和故人见面去了。”洛轻凌抬头看洛轻寒,面色依旧,让他有些慌乱,“哥,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你既回来了,有些事情就很难躲掉。”洛轻寒说着目光转向洛轻凌,眸色如墨,深沉如海,只一眼便让轻凌内心泛起波澜。
他何尝不知,他既回来了,就不打算躲了。
“我明白。”
“走吧,再迟了就不好了。”两人并肩而行,身姿挺拔,背影如画。
年少成名,他们是京城明亮耀眼的世家公子,盛名之下,他们拥有的更多,所承受的亦然。
洛轻寒想起轻凌刚刚的话,故人?
昨天因为军营事宜,匆忙前行之时,他感觉到别样的气息,多年练就的敏锐让他察觉到在片刻间,有人于不远处飞过,回头却只见一片青天,并无半点痕迹。
他笃定不是错觉,如此轻功,让此人在防守森严的洛府如入无人之地,向来镇定的他没由来的有些慌乱,若是交手,他并没有几分胜算。
循迹追去,几番探寻,最后停在西苑外,念及那人可能是为玄竹而来,伤了玄竹,正要现身而出,却见两人一同从屋中走出来,举止亲昵,像是相熟之人。
两人一前一后飞身离开,他立身于屋檐之上,目光沉沉,若是如此,玄竹便不会有危险了。
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无奈想到军营诸事不可耽误,再三思量,知以自己的身手,即使跟上去,怕也很容易被察觉,反而不好。
知她无虞,便好。
原来那人是她的故人,须发皆白,看着年岁已大,却无半点垂老之意,他会是她何人?
他心中疑虑未散,他知她身手不凡,却不想如此之高,那个所谓故人,更是高深莫测。
她到底是何身份。
她来京月余,自己也曾派人探查,终究一无所获,倒真如轻凌感慨时所言,像是从天上而来的。
他向来谨慎,生怕稍有不慎,便护不住他在意的一切,单单对玄竹,即使所知甚少,仍旧莫名相信。
她的那双眼睛,好似盛下世上所有美好,澄澈若泉,一如他多年所念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