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凡的妈妈叫罗美英,其实也是个幼儿教师,在厂办托儿所为本厂职工看孩子。原本望凡可以带过去,但因为单位离家太远,有十多公里,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都怵头,倘若再带上孩子,实在太不方便,所以还是选择了附近的幼儿园。
偶尔,妈妈也会带着望凡去上班,看孩子带着陪儿子,而望凡却觉得自己是去帮阿姨哄孩子。有时候,有的孩子不听话,阿姨们总免不了要吼几声吓唬一下,望凡听了,总觉得不妥,背地里跟妈妈说:
“你能不能跟阿姨们说,别让她们跟孩子们嚷嚷,会吓着他们的。”
妈妈的同事们知道后,都哈哈笑起来,有的夸望凡懂事,有的夸他好玩。
望凡不觉得自己好玩,但在这里发现了一件黑厂好玩的玩具——七巧板!七片几何形状的塑料板,按照配套的图样,可以拼凑成一个长方形,调整位置,可以拼成很多不同的造型,简直是太奇妙了!他摆弄着七巧板,爱不释手,一连玩上几个小时都舍不得放下。妈妈见儿子这么喜欢,端详了一下,告诉望凡:“回家我给你做一套!”
望凡听了很高兴,却也感到疑惑:
“妈妈真能给我做一套这个七巧板?”
回家路上,小望凡一直揣摩着妈妈会用什么办法做出什么样的七巧板。到了家,迫不及待地要求妈妈立即开始。但妈妈坚持要先做饭吃饭,吃过晚饭再做。
小望凡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不在焉地把饭吃完,满怀期待地巴望着妈妈快点动手。
妈妈找出一张硬纸板,用铅笔和尺子比划着,先用剪刀剪出来一个正方形,比划了一阵,横着竖着斜着画出几条直线,再用剪刀剪下来,最终得到了两个大三角形,一个中三角形,两个小三角形,一个小正方形和一个平行四边形。
小望凡惊讶地打量着这几片纸片,惊讶地发现它们就是那套七巧板的形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如获至宝,趴在床上,回忆着记忆中的图样,把七片纸板拼啊摆呀,摆出几个图形之后,又把他们拼回剪开之前的正方形,然后又摆出记忆中的图形,接着再摆回正方形。最后,他对记忆中的图样失去了兴趣,他开始研究起摆成正方形的不同方法。找到几种方法之后,他又开始研究妈妈究竟是怎么剪裁出这几片纸板来的,没用多久,他就自信找到了其中的奥秘。他觉得妈妈剪裁的不是很严格,三角形的角不是很尖,边也不直,小正方形也是歪的。他央求妈妈再找一张硬纸板,要自己亲手做一套。妈妈没办法,只得又找出一张,帮助他又做了一套,毕竟对于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来说,剪刀甚至铅笔都还是存在风险的工具。小望凡对第二套更满意一些,尽管图形仍然经不起测量,但毕竟是他自己参与完成的。
老娘不在身边的这半年多时间,余国庆逐渐找到了自主的感觉,其实老娘在家时也没管什么,只是潜意识里自己还是受约束的。宣告自主,喝酒庆祝是个不错的仪式,为了铭记于心,他喜欢上了喝酒。下班后后时不时地约同事,或受同事之邀,去喝几口,到家的时候经常浑身酒气醉醺醺的,说话舌头打结,走路蹒跚不稳。很多人喝酒之后会暴露出自己的秉性,而他却会被酒抹掉一大段记忆。
盛夏时节的胡同是喧闹的,知了的鸣叫声仍旧掩盖不住鼎沸的人声。近处有象棋棋子敲击声,远处是扑克牌的拍打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天国庆上早班,可是过了十点还没见人影。望凡想问爸爸怎么还不回家,一看妈妈脸色阴沉,就没敢吱声,低头鼓捣着七巧板。
将近十一点,忽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音,夹杂着“慢点慢点”的叨念。就连小望凡也能猜到,是爸爸回来了。
果然,余国庆被一个同事搀扶着进了屋。
“嫂子,刚才我们下班去喝了点酒,大余有点喝多了,我把他送回来了。”
来的是一个个子很矮的年轻小伙,罗美英认得他,是跟国庆在一个车间干活的同事,姓孙。
“你们这是喝了多少啊?怎么喝成这样啦?”罗美英语气带着海量的责备质问道。
“下班时我们都有点饿,就商量找地方吃点东西再回家。本来没打算多喝,四个人分了一瓶酒。谁知道大余喝完二两酒就来劲了,说什么也要接着喝,谁都拦不住……嫂子先别跟他生气,先让他睡一觉,有啥事明天等他醒了再说……留神他一会儿可能得吐……晾点水准备着……”
“我知道了。不早了,你快回家吧。谢谢你把他送回来。”罗美英冷冷地说。
望凡呆坐在床里边,倚着墙角一声不吭,连喘气都小心翼翼地。他看看趴在床边的爸爸,又望了望喘着粗气的妈妈,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一会儿,他听爸爸哼唧了几声,含混不清地叫道:
“水……我要喝水。”
美英转身去拿杯子,倒满一杯水,刚要端过去,又听见他说:
“我要吐——”
美英连忙放下杯子,弯腰去床下取痰盂,放到床边。大余把头探出床外,也顾不上对准没对准,哇哇地吐了起来。
“喝!喝!没酒量还总逞能!”美英一边拍打着大余后背,一边数落着。
望凡看着爸爸折腾了半天,妈妈收拾到半夜,终于消停了。屋外早已没有了打牌下棋的街坊,就连知了也已经睡了。能听到的只剩下爸爸的呼噜和妈妈的叹息。
转过天来是星期日,两人都公休不用上班,望凡也不用去幼儿园。原本是值得期待的一天,可早上一起床,小望凡就察觉到紧张的气氛。他注意到,起先爸爸跟妈妈说话,妈妈不搭理,而且拿东西放东西都很用力,搞得屋里叮当作响。接下来,爸爸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大了。
“问你话呢!咱中午吃什么?”爸爸提高音量问。
“吃什么?什么也不吃!喝就行了!”妈妈赌气地说。
“你闹什么?我不就喝点酒么!至于么?”
“喝‘点’酒?你那是喝点酒么?你知道你昨天几点回来的么?你知道你怎么回来的么?”
“我不是回来了么!干了一天活,喝点酒回来睡觉……我又没喝多!”
“啊?你没喝多?”
小望凡昨天看见爸爸的样子,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喝醉,可是听到爸爸斩钉截铁地声辩说自己没喝多,顿时疑惑起来。
“爸爸昨天不是被别人送回家的么?那叔叔不是说他‘喝多了’么?他说自己‘没喝多’又那么坚定……”小望凡暗自寻思着。
“你没喝多,怎么让人家小孙送回来?”望凡听出妈妈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送我?不是我自己回来的么?”这句话的音量变小了,仿佛只为了自己能听到。
在一旁的小望凡想了想,然后瞪大了一双小眼睛:
“爸爸把昨晚的事忘了!”他得出这个自己难以置信的结论,“这可能是真的么?”他还理解不了喝醉的人竟然可以把那么明确的事情忘得如此干净。
美英还想接着吵,但看了看在一旁发呆的小望凡,怕吓到孩子,不再说话,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余心知昨晚自己被送回家应当不是编造的谣言,随即泄掉了吵下去的底气,也安静下来。
小望凡看到双方都不再发言,觉得自己这个评委可以暂时先休息下,就悄悄地走到院子里,玩玻璃球去了。
住在院子最外边的一家,有一个跟望凡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名叫张凯。按说离得最近年岁相仿,两人理应成为一对好玩伴,但实际情况却不然。张凯比较调皮,无论跟谁在一起玩,找机会总喜欢推一下撩一把,还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望凡不喜欢他。之前跟妈妈说过,妈妈也看在眼里,嘱咐望凡说:
“咱尽量不跟他一块玩,这孩子太招欠。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还手,不然他就总想欺负你。尽量找王克赢去玩,你们俩能玩到一块。”
王克赢住在隔壁院子,和望凡确实是一对好伙伴,俩人一见面就特别亲,无论玩什么都能玩得很开心。
望凡自己玩玻璃球觉得无趣,就出去找王克赢,但没找到,又回到院子口,摆弄着手里的几个玻璃球,张望着胡同里有没有人跟自己玩。这时张凯从家里跑出来,问:
“你在玩什么?”
“玻璃球。”
“咱俩一块玩吧。”
“行吧。”望凡见找不到别人,也就勉强答应了。
二人说是玩玻璃球,没一会儿玻璃球就被扔到墙角闲置了。两人在院子附近跑跑跳跳,胡乱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话,倒也玩得起劲。小孩子的欢乐就是这么简单,也是大人理解不了的。
不过好景不长,玩了没多久,张凯的小本性又开始彰显了。原本望凡比张凯要略高一点,但张凯站到了院口的台阶上,立刻反超了望凡一头。
“哈哈!我比你高!”张凯在炫耀。
望凡低头看了一眼台阶,知道问题出在哪,也不跟他争辩,抬腿也站了上去。
“你没比我高。”
“你下去!”说着,推了望凡一把。
望凡被推下去,差点没坐到地上,心里觉得很生气,不想跟他玩了。他捡回墙边的玻璃球,自己玩了起来。
张凯见望凡在旁边玩玻璃球,不理自己,心有不甘,嘴里开始碎碎念:
“我比你高我比你高我比你高……”
望凡觉得烦,想回院子里去了。没想到经过张凯身边时,被猛推了一把,因为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撞到了木头门框上。
“他欺负你你就还手……”望凡想起了妈妈的叮嘱,鼓足勇气使足力气,起身上前一把把张凯推倒。
张凯摔了个屁股蹲,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哇”地哭出声,爬起来回家去告状。
听到外面有哭声,美英警觉起来,仔细一听不是自家的望凡,稍稍放了点心,但再一听,张凯正跟家长告状,说自己被望凡推倒了……
美英大约能料到准是张凯这孩子先欺负望凡的,但当面训子她还是懂得的,于是假装很生气地对着院口吼道:
“望凡!你给我回来!”
望凡以为妈妈真的生了气,自己回去要挨揍,既委屈又害怕,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往家走一边辩解:
“呜呜……不是你说……只要他打我就让我还手的么……”
美英想伸手捂住他的嘴,只恨自己胳膊不够长,连忙招手:
“别壤!你快给我进来!”
小望凡没挨揍,发现刚才妈妈发火是假装的,想了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