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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血红色覆盖了他的双眸,湛蓝色的天空忽而雷声大作,大雨滂沱,前面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她奔跑着,仿佛极尽想要逃脱他所谓的“魔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殷红的血四处流淌,浓稠的血液黏在手心,他想拿衣服擦一擦,却发现,衣服上也沾满了血迹,越擦越脏,玉魄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等他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然黯淡无光,浑身材质腐朽,出鞘已是天方夜谭,他无力地躺在大地中央,任由雨水猛烈地打在脸上,可他还是流不出一滴泪来,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成了奢侈。

陌谦猛然从梦里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一只手撑在床边,费力地下床,走到门口,唤醒房顶上的人:“蒙翊,开始吧。”

蒙翊睡得正香,听到这话,又向下探了探头,见陌谦不为所动,才确信自己不是听错了,于是迅速地从箭袖里掏出一个信号弹,紫色的烟花绽放在京都沽阳丞相府的上空。

京都各地的兵马如潮水般向中间围堵,刹那间,京都沽阳已变成了一座死城。

“文景,今夜的月亮,很美。”从边疆周昼夜兼程,终于在此刻到达京郊的拓跋忆澜下马,昂起头沐浴着温暖的月光。

“是啊,不过将军,月亮再美,终究不能和白昼相抵,破晓时分,景色才最为壮观。”

陌采晗正在榻上小憩,周围的丫鬟奴仆都已熟睡,安静的寝宫,彷如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大的野兽,她走出门去,看到烟花的那刻,心中便明白,即便此刻蛰伏在安宁里,这里也马上就要天翻地覆。

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边,本该在今夜熟睡的人却一直睁着眼睛,直到绚烂的色彩在眼中绽开,他才堪堪松了一口气,交给旁侧的人一卷黄色的东西。

苏澄也没有睡,他刚刚去隔壁的房间帮爱踢被的小家伙掖了掖被角,继续回来看护姐姐,苏湄熟睡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宁静祥和,他深夜里第十一次替阿姐把了脉,还好只是急气攻心,并无大碍。

陌采晗叫起了身侧的丫鬟,带着她们穿行在后宫的楼阁之中,将平日里不管是娇俏玲珑还是温婉贤淑,亦或者与她作对,亦或者帮衬她的妃子们,一个个叫了起来,鱼贯而出,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出了宫门。

就在她关门的那一刹那,一个眼神向她看来,明妃陌采晗停住了脚步。

是皇帝,他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陌采晗,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

陌采晗还是把厚重的城门关上了,关上城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皇帝的囚徒,再也逃脱不开困在这座宫城的命运,或许还有可能成为外面大军围攻的软肋,但是,她一点也不怕威胁到陌谦,因为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陌采晗身着红色罗裙,裙边的花纹,星星点点,在夜空中仿若盛放的曼珠沙华,摄人魂魄。她一步一个脚印地登上高高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向那个黄袍加身、权倾天下的老人走去,第一步,留给子让拼尽全力筑造的盛世,第二步,留给眼前这个人过去的余温和悔恨,第三步,留给这后宫中所有姐妹的空虚寂寞,第四步,留给她自己,万劫不复的来生……

陌采晗摸出怀中的短刃,决然地向颈间划去,皇帝大惊失色,狂奔向她,陌采晗仰头看着漫天的星空,凄然地笑了,她想,来生,做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这大地上的人们,也未尝不是一种乐事。

“公子,明妃娘娘没有出来。”蒙翊垂头低声禀报,他不想再看见公子神伤。

“知道了,她还是选择了,那一条路,也许,当初,就不该让阿姐进宫去吧。”陌谦抬头看着满天的星空,阿姐,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蒙翊回想起初见陌采晗的模样,眼神清澈,五官端庄,温柔似水,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的模样,如果……,倘若有如果,她一定会是一位好妻子,一位好母亲,这些,从她年少时耐心教习陌谦写字的过往便可以知道。

“公子,拓跋将军,温公子和祁公子,还有梅大当家,都已按时到达约定地点。”蒙翊数着手中的情报,一一汇报给陌谦。

苏湄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她家门外敲门,几次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沉重,只好又沉沉睡去,回笼觉也没有睡老实,耳畔总是听到大门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吵闹声,虽然不大,却足以把人从梦中惊醒。苏湄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她家桌上竟还在深夜摆着一根蜡烛,烛光懒懒散散地摇曳着,苏湄诧异,起身打算掐灭蜡烛,手却被一个人握住,回头一看,竟是苏澄。

“阿姐,我来吧。”苏澄白皙的手指正要碰到蜡烛时,苏湄轻声制止。

“还是等一等吧,阿澄,我听到外面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看吧。”家里人少习惯了,苏湄才意识到阿澄一直待在这里。

苏澄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却没有说话,表情严肃得很,这与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苏湄正纳闷,一个穿着皇宫中内监服饰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卷黄色的东西,明晃晃的在微弱的烛光下甚至还有些刺眼。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人陆续走进了她的房间,他们手上提着的明亮的灯让苏湄看清楚了那卷东西——一道圣旨。

尽管苏家两姐弟云里雾里,公公还是示意苏湄接旨,听到圣旨上的内容后,苏湄有如受到晴天霹雳。

皇帝竟要她带兵平反?

用皇宫里唯一听他指挥的三千禁军——

然而苏湄却没有质问皇帝的权利,她必须这么做,或者,她可以联合阿澄,把这一干人等,全部斩于剑下,让这道圣旨,有去无回,可是,皇帝是如此阴险狡诈,他知道她不会,正如上次在悬崖边她明明知道他是个昏庸无道的暴君却还是伸手相救。

房间内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公公看着苏湄的脸色,苏澄看着公公的脸色,右手握在了剑柄上,就算死,他也要护阿姐周全,何况只是区区几个内监?苏湄的脸在明灯的照耀下越发苍白,她的伤,才好了没几天,公公本以为她要拒绝,或者怎样,实际上,苏湄只是说了一句话:“请公公宽限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一定会去救驾,此刻我有万分火急的事情,还望公公成全。”

以洞察人心为名的这位皇帝贴身内监揣测着苏湄的意思,他在担心,苏湄会不会把这道圣旨拿给陌谦——那个带头叛乱的人,不过,在看到苏湄去隔壁房间把熟睡的阿陶叫醒后,他打消了所有疑虑。

苏湄在房间的角落左刨右刨,刨出来一个对于阿陶来说十分硕大的包裹,阿陶也傻了眼,他觉得今夜的苏湄有些奇怪,可是沉重压抑的气氛让他无法张口去问为什么,直到苏湄背上那个硕大的包裹,牵出马棚里的“白胖胖”,他才弱弱地问了一句:“苏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

苏湄揉了揉阿陶的头发,轻声说:“阿陶听话,苏姐姐要带阿陶去个地方,那里的人都会对你好的,好吗?”

其实阿陶很想说“不”,他想把苏湄身上的大包裹扯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拿脚踩个稀巴烂,除此以外,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来拒绝。

可是,院子里那一大群人,乌乌泱泱地站了满院,那些人表情严肃,都直勾勾地盯着苏湄看,仿佛一有什么变动,这院子里就会天翻地覆似的。所以阿陶违心地甚至微笑着说“好”,笑容苦涩,苏湄都看在眼里。

苏湄策马奔腾带着阿陶来到了一户人家朱红色的大门前,管家看是苏湄,虽有不愿之色,却也还是让他们进去了,那户人家的人都醒来了,站在大厅,来迎接他们二人。

阿陶觉着甚是奇怪,他以前,从不知道跟着苏姐姐还有这样大的阵仗,这家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眼睛大大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十分可爱。

苏湄把包裹取下来,放在阿陶的身上,以成熟稳重的大人口吻如此说道:“老爷,夫人,非常抱歉没有到约定的时间来,而是在深夜冒昧前来,叨扰到你们清修,十分抱歉。可是事情突发变故,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情,今夜就要启程,所以,只能在此时把孩子送来,希望老爷夫人谅解。”

那家的人长得十分和善,不管是面对阿陶还是苏湄都没有表现出来厌倦的神色,即使是在深夜。那位苏老爷其实年纪不大,约莫只有三十多岁,从满屋的家具摆设,也可看出这家家境富裕,不愁吃穿。他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温和地对苏湄说:“这不怪苏姑娘,我们当初约定好了若你有急事,便可立时把孩子带过来,苏姑娘有急事,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先前没有见过的时候,夫人还说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如今见了,确是个好孩子,苏姑娘只可放心去吧,我们会好好抚养他长大的。”

阿陶本以为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他不用插足其中,可是一听到“抚养他长大”这样的话,顿时就着急了,他焦急地踮起脚问苏湄:“苏姐姐——”三个字无助带着哭腔,阿陶心中的恐惧感又一次袭来,他昂起头看着苏湄,眸中渐渐朦胧。

“阿陶,我本来以为,我可以陪着你长大,到你功成名就,金榜题名,可以顶天立地的时候,我便放心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苏姐姐终究还是败给了突如其来的命运,我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所以,我只能带你来到这里,把你交给这位叔叔和婶婶,还有一个小妹妹,你以后练功写字都有伴儿了。阿陶放心,叔叔和婶婶都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他们也会对你特别好,在这里,你依然可以吃饱穿暖,过得无忧无虑,没有人会欺负你,你会在这里,遇到更好的未来。”苏湄看着阿陶的眼睛,心中不舍之情渐生。

“苏姐姐,可是……你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阿陶。”阿陶泣不成声,小手可怜兮兮地拽着苏湄的一点点衣袖。

“没事的,阿陶,叔叔婶婶家里有私塾先生,先生比苏姐姐要懂得更多,可以教给阿陶更多有用的东西。”苏湄想起了和阿陶因为练字而产生的矛盾,不由得笑了一下,眼眶湿润。

“可是,阿陶还没有学会苏姐姐的踏雪无痕……还有好多好多的剑法。”作为小孩子的阿陶,在表达不舍之情时,或许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先前给自己的而没有兑现的承诺。

“阿陶,没事的,剑法都在包裹里,我已经给你写好了,只要按着剑谱练,一定可以练出一身好武功的,记住我平时说的话,学武不在速度,而在扎实。”苏湄打开包裹,最显眼的东西便是一柄纯青色的剑鞘,上面笔力遒劲地刻了“飞霜”二字,苏湄拿起来递给阿陶。

“这是我找人给你铸的剑,它叫飞霜,以后,它就是你的剑,除非你不再练武,否则剑不离手。阿陶,记住了吗?”临别时刻,来的仓促而又决绝。

苏湄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腰间佩戴的月牙形玉佩解下,交到阿陶的手里,嘱咐他好好保管,以后说不定可以给他带来奇迹。阿陶不止一次看见过苏湄对那个玉佩珍贵无比,那是世间最纯真的友情。

阿陶满脸流着感动的泪水,苏姐姐把她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悉数送给了他,毫无保留。

苏湄向苏家人都交代好了之后,转身离开,她不敢再看阿陶一眼,因为,一眼便是永别。她只想快速地离开苏家,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就当一切从未来过,就当她——不认识阿陶是谁。

可是就在她的一只脚跨出苏家门槛的那一刻,背后被人紧紧地拥住,尽管那个孩子,才只到她的腰间,苏湄的泪水奔如泉涌,她回过身,抱起阿陶,嗔怪他:“不是已经说过再见了吗?又来做什么,这么不听话。”

阿陶却说:“苏姐姐,你还没有给我起名字,你说过要给我起名字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苏湄看了看头顶上“苏府”两个大字,想起了阿陶在身侧的点点滴滴,心中了然,看着孩子赤诚的眼睛,说:“就叫苏意吧,心意的意。”

苏意,希望你能随心自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不用被俗事烦心,逍遥快乐。江湖有剑,书中含意,山水清明,风雨,皆是馈赠。

阿陶在门口看着,看见苏湄策马而奔扬起的烟尘,模糊了眼睛,不知是风沙,还是不舍,总归,他已无法抑制泪水。那个苏家的小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二份礼物——粉色的小手绢。

苏湄回到院里,内监们已经走了,留下苏澄独自坐在窗前,漫不经心地看着摇曳的烛火。

“阿澄。”苏湄声音嘶哑,唤了弟弟一声。

“姐。”苏澄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他站起来,看着姐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澄,方才你也在场,圣旨上的内容,都听到了。”苏湄开始收拾屋子,把被子叠起来,所有的东西全部放在柜子里,锁上锁。

“是。”

“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把阿陶送走了,阿澄——”苏湄话还没有说完,苏澄便着急了,“阿姐,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狗皇帝!我阿姐根本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这一道圣旨算什么,自己快死了还想着拉别人下水!”苏澄气得够呛,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真正赢得民心的君主!

“阿澄,都过去一年多了,你还是这么冲动吗?”苏湄声音冷淡,这件事,皇帝分明是有预谋的。

“阿姐!凭什么啊?你跟我回青澜城!”苏澄拉起苏湄抬腿就要走,手臂却被人打了一下。

“苏澄!”苏湄装作严厉地训斥了一声,眼中却抵不住的热泪横流。

“这是圣旨,我不得违抗,我现在并不算是苏家的人,即使现在公公回去禀报你待在我家,皇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所以,你现在走,离开京都,只要告诉外面的军队我的名字,他们都会放你过去,回到青澜城,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等待,就够了,不管到时候是新世界还是旧世界,是盛世还是乱世,青澜城都不会受到牵连。相反,如果你要跟着我留在这里,进行所谓意义上的‘平反’,这场仗,必输无疑,到时候,别说是成为叛军首领的你和我,就是苏家,父亲,母亲,云曦,还有整个青澜城的百姓,都会被扣上叛乱者的罪名,几十万人的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你负责得起吗?你忍心,让云曦和父母被游街示众,由云端跌落至泥土,饱受牢狱之苦,被当街斩首吗?如果你不回去,这一切的造成者,皆是你啊,阿澄,所以,你回去不是为了听我的话,而是为了更多的人,为了更多的人活着而牺牲,我义不容辞。”苏湄哭着对苏澄说,这人世间最艰难的事,无异于生离死别了。

“可是,阿姐也是我的阿姐,思远又如何忍心,让阿姐独自面对这千军万马,和曾经的朋友成为战场的两端呢?”苏澄的泪滴落在烛火上,屋内的影子左摇右晃。

“这有什么,思远,不过是把心闭上眼睛罢了,没有什么难的。”苏湄对着弟弟笑了笑,饱含无奈,凄凉万分。

“阿姐——”苏澄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湄推出了门外,随后一把剑被递到手里,那是他狂乱剑法致胜的法宝——流光剑。

“阿澄,快启程吧,来不及了,我一出发,你就走不了了。记住,一切以青澜城为重!”苏湄抛给他这样一句话,便关上了房屋的门,把苏澄隔绝在外。

苏澄看了看这所院子,无论多么不舍,他都只能,转身离去,为了——大写的“义”。

因为他记着临走前阿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阿澄,不用担心,我会回来的,哪怕容貌改变,哪怕沧海桑田,只要你活着,我们一定会再见。”他一直记着,从未忘记过。

公公给苏湄留下了音讯,让她去京郊的苍山,待苏湄赶到的时候,整座山已被四方黑压压的军队全部围住。

黑红相间的军旗烈烈作响,盔甲上银色的冷光反射到人的眼睛里,月夜清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与苏湄身后有气无力、老弱病残的禁军相比,差距一眼可见。

更何况,盛世将临,所有人都会有感觉,哪怕是街上买菜的妇人,回了家都会感慨一句今夜真是好风光,明日必是晴朗的一天。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跟随着皇帝一路逃亡到这里的三千禁军,苏湄向身后看去的时候,有的士兵瑟瑟发抖,有的将官已经聚拢成堆在讨论着怎样逃走,他们的战力,可以一眼望到尽头。把这样羸弱溃散的军队交到她的手上,以少敌多,甚至还想要反败为胜,这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这时,苏湄一抬头,一道阴邪的目光汇入她的视线,那人的嘴角还轻微扬起,是他!

皇帝!他一定——另有目的,可这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苏湄苦思良久,最终也没有头绪,只好暂时搁置一边。

苏湄走进龙帐,见到年迈的皇帝竟然身披铠甲,拿着剑在地图上与禁军统领指指划划。苏湄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浮出一声嗤笑,他还懂什么兵法!他若懂练兵之道,便不会将沙场半生、战功累累的拓跋承良将军远逐岭南,饱受流离之苦,把文韬武略少年意气的拓跋忆澜发配伙夫营,大材小用。

皇帝回头时注意到了苏湄,神情温和,笑着对她说:“苏姑娘来了,不愧是我选中的人,面对千军万马的阻挠也还是安然无恙地到达了苍山。”

苏湄只觉这话并不是出自真心,而是绞尽脑汁的吹嘘捧场,可是这拙劣的谎言,如何让她去为他卖命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多少人想要登上的宝座,现在还与宝座有一丝关联的时候人,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容易击溃,要不然,当年又是如何得到这宝座的呢?

“陛下,外面的情形想必陛下十分清楚,如若陛下还信我一句话,我奉劝您,在不伤害自己和身边人的前提下,趁早投降,即便您最得力的将军在此,也没有一分的胜算来让陛下安全离开苍山,并且继续回去做着这万人之上的统治者。”苏湄深吸一口气,还是对皇帝是实话实说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想与陌谦为敌。

而皇帝仿佛窥探出了她的心思,狡诈一笑:“朕当然知道外面的情形,可是,苏姑娘,你说,我好歹也是贵为皇帝,难道,要我教给我的子民畏葸不前、不战而降吗?”

苏湄一愣,眼珠一转,想到的结果却是令人心寒,她放声大笑,说出了皇帝内心的想法:“陛下,好一个陛下,竟是如此老谋深算,有这等心思,不为百姓谋福祉真是可惜,用做歪门邪道上,真是可惜!”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集天下尊贵于一身的人面前,几乎是以绝望的语气质问着他:“陛下为了自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你一直记得我,自从两年前的那一天起,你就记住了我。”

皇帝见到苏湄终于崩溃,心里其实也七上八下,他知道苏湄的武功出神入化,一怒之下将他斩于剑下也不是未可知。可是,他依旧强装镇定:“不愧是陌谦身边的女子,心思也是这般聪慧,真是遗憾,现在被逼到绝路,不能做些什么,要是再平日,请你来后宫坐一坐也未尝不可。”

“你休想!”苏湄气极了,死到临头的人,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

“啧啧,苏姑娘还真是女中豪杰,只不过,这脾气,不太好啊,我承认,你今日来这苍山,的确是我的计谋,陌谦这个人,不简单呐,整日在我面前扮猪吃老虎,暗地里悄无声息地帮助太子谋反,不愧是陌青冉的儿子,陌谦算计了我那么多,我算计他一个女人,他应该不会介意吧?”皇帝用布满褶皱的手指勾起苏湄的下巴,被苏湄狠狠瞪了回去。

“我还没尝试过江湖上的女子,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啊?”皇帝作势就要奔向苏湄,结果却扑了个空。

“陛下还真是贪心,江湖上的女儿性情刚烈,断不会让你得逞!”流云剑在苏湄手中跃跃欲试,直对皇帝的方向。

“这有什么,你听说过明妃吗?陌采晗,我的宠妃啊,性子和你一样的决绝,最后还不是自刎在了那深宫大院里,她再也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啊!可是你知道么,她是陌谦的表姐,为了陌谦,从我身边套走多少情报,背叛了我多少事情,我都没有计较,我现在很想看看那小子的表情,是不是,和你一样难过?”皇帝回想起陌采晗,他最爱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曾经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弦。

苏湄看着声嘶力竭、满面悲容的皇帝,想起陌谦身受重伤还在今夜承受丧姐之痛,他一定在悔恨吧,可是却又不得不擦干血迹前行,一步,也不能停。

“投降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苏湄轻轻地说,她的眼神游离,似乎已飘往九霄云外。

“投降?我为什么要投降?我还有三千禁军,我还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筹码——”皇帝的目光渐渐移到她身上,脸上有了和这压抑气氛截然相反的诡异的笑,他脸庞两侧肌肉颤动,在苏湄看来犹如魔鬼。

“你妄想!你别忘了,这帐里只有你我两个人,耆芜山弟子想要你的命,随时都能拿!”苏湄抽出流云剑,却发现,自己持剑的右手腕力虚浮,仅是一把剑的重量才勉力支撑得住。

皇帝看见苏湄拿不动剑的手,得意地笑了,用一个皇帝最不该拥有的幸灾乐祸的语气说:“耆芜山弟子,还是单纯得很哪!”说着说着竟不自觉鼓起掌来,似是要等苏湄药力起作用时昏厥才停止。

苏湄身上的力气仿佛随着帐中燃着的香烟而一缕缕被抽去,她开始站立不稳,直至跌倒在地,可是,那双眼睛坚强地睁着,坚决不肯闭上。

“苏姑娘,你和我,都没有多少时间了,让我,来给你讲几个故事,放心,你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你若死了,我也没有活路了。”皇帝忽然坐到了她的边上,语气变得温和沉缓。

“其实,我对你的印象并不坏,在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因为,很明显,你知道我的身份,即使两年前只见过公公一面,你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可我,却恩将仇报,用一道圣旨把你骗来牵制陌谦,甚至还想让你带兵击退他们,你肯定会想,我这个梦做的,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是啊,我自己觉得也是,你心里是不是还会想,那些从小便跟着我的内监们,我把他们抛在了宫里,独自逃了出来,太子也许会饶了他们其中部分人,把另一部分处斩,要说如若我今夜被杀,能为我报仇的似乎只有他们,可是,因为我,平白无故死,或者被赶出宫,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我这个皇帝,最亲近的人,居然是他们,临死之前挂念的,也是他们,因为,从没有人爱过我,我的妃子,为了他们母族的地位,和皇子的将来,百般讨好我,我的大臣,怕我杀头,为了自己的性命,从不敢忤逆我,我的亲人,对我千方百计忌惮,只为了怕被我怀疑,你说,我当了十几载皇帝,除了他们,却没有可以陪我说心里话的人,这围墙那么高,不止困住了他们,真正被困在里面的,是我。你一定想问,那我不当皇帝的时候呢?从不是储君的位置上夺得皇位,只为了父皇的一句夸奖,到最后和他反目成仇,我不做皇帝的时候,大多是在拼命地努力,来学习怎样来做一个优秀的皇帝,可是,当我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想当一个好皇帝了,我想,励精图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对我,有任何的好处吗?况且,我也试过了,因此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可依然没有成功,这个位置,我早就腻了,太子来的正是时候。到头来,还是报应到了我的身上,我的儿子,也要来向我索要一样东西了。”皇帝露出了他从未露出过的温和的、慈祥的笑容,可惜,苏湄已经昏过去了。

“我之所以确信你回来,和你救我是一样的道理,你既知道是我,还是伸出援手救了我,正如你看到这道圣旨,即使孤身犯险也一定要来这苍山上,因为,我看透了你,你虽然勇敢,你却不能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正是因为你心底残存的那一点逃脱不开对于善念的禁锢,才能让我有机可乘。苏湄,不是吗?你怕我,万一是个好皇帝呢?万一,做过一件好事呢?这一切,不过是源于你那一天看见轿子里的笑容罢了,一个笑容,又能证明什么呢?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皇帝回想起了之前苏湄在苍山上救他的事,那不过是一场局,一场以一个慈祥善良的笑容为赌注的局。

这时,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他手心里,是一块黑色的令牌。

“陛下,我们还有生机啊,衡山令一出,也许还有打赢的胜算。”侍卫带着头盔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却被皇帝一言打断。

“不必了,待新帝登基,将这块令牌交给他吧。”而后站起,走出营帐,三千军士见到旧主,刷刷调整肃然行礼。

“陛下,您有何打算,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我们区区三千兵力,即使我们拼尽全力,也不能保证您安然无恙地回到皇宫。”已经五十多岁、两鬓成霜的禁军统领这样对皇帝说道。

“哈哈,兄弟,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眷恋那个位置吗?”皇帝一反常态地拍了拍统领的肩膀,大声笑道。

“现在,我已经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若现在投往太子,保全性命还来得及,我知道我这个儿子,他胸怀宽广,对你们不会紧咬不放。”皇帝突然这样对那三千士兵说,他的眼中,已有了求死的想法。

“陛下!从您当皇子起,我们就跟在您身边,出生入死,陛下今日陷入危难,我等必不会袖手旁观!”听到此话,士兵们情绪犹如开水滚烫,年逾五十的他们,在此刻,心中却燃起了熊熊斗志。

“是啊,陛下,我们是您的士兵,我们当跟随陛下,生死不离,再者,即使太子殿下有意放过我们,可是作为您的旧部,我们也不愿苟活人间!”禁军统领单膝跪地,恳求皇帝。

“好,既然你们愿意追随我,那咱们今日就痛痛快快打一场仗!”皇帝拔剑扬起,指向天空,颓废三十年的老兵,忽然开始众志成城。

苏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大帐之中,案上的香已经燃尽,只剩下片余的白灰。外面刀剑声哐当作响,伴随着士兵临死前的痛呼一并萦绕在苏湄的耳畔,外面,必然开始打起来了,只是,从双方震彻云霄的声音听起来,皇帝座下的三千禁军似乎也不会被一朝击溃,还真是,哀兵必胜。

她想坐起来,无奈那香中燃的似是软骨散,后劲极大,以她常年练武的康健身躯一时竟也难以运气,只能眼巴巴地坐在这里等着,皇帝老儿,真是阴险歹毒!不过,在她昏过去之前,他似乎和她说了什么,提到了明妃,还有……陌谦,说他们什么了呢?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记忆,回过来对他的话还是没有印象,到底说什么了呢?

苏湄正在绞尽脑汁想的时候,皇帝却在此时出现在了她面前,手里一卷质地轻软的黄帛,他走进来,慢慢地弯下腰,俯视着苏湄,露出狐狸般得意的笑容。

“苏姑娘,果然武功高强,我用了药效这么大的软骨散,你还是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啧啧,不愧是内家高手,若我早些知道,一定——不会放过苏姑娘这样的人才。”

“滚!堂堂皇帝,竟然用这样卑劣下作的手段,你的列祖列宗,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也会心寒!”苏湄别过脸去,眸中闪过不屑。

“苏姑娘,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把你带到陌谦的大军面前,以你相逼,来让他放过我呢?”皇帝俯身下去,离苏湄越来越近,直到他们双眼的距离只有一寸不到。

“我并不想知道,我只知道,陌谦是决不会受你威胁的!你若想拿我做什么文章,还是不要想了!”苏湄嗤笑一声,眉宇间是江湖儿女天生的豪情。

“哦,既然如此,那,得到苏姑娘的许可,我可要行动了。”皇帝的笑容慢慢消失,他把手中的卷帛打开。

是召苏湄前来苍山救驾平反的圣旨,苏湄本来不屑一顾,随之眼神却失控起来,想要站起来却有气无力。

“没想到吧?苏姑娘,攻人算什么?攻心才是上策!”皇帝头也没有回地走出营帐,把那道黄色的卷帛向下一抛,前朝的最后一道圣旨没入敌军密密麻麻的军队中。

“子让,你说,既已没有活路,父皇为何还要如此奋力拼搏呢?不过,即使他只有三千禁军,这队形安排得与强盛的兵家却也不分伯仲。”太子殿下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眼前是两军交战的激烈场面。

“殿下,军中不知从哪出现了这个东西!”一个士兵献上他刚刚捡到的黄色卷轴,随着卷轴打开,陌谦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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