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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晌午时分,丫鬟们早已在外面的桌上摆好了碗筷,一位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迈进屋里来,苏湄想起了饭前她左问右问得到的情报,总结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下是仁和十二年,太宗皇帝在位十余年,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内外兼治,外有舌战群儒、力压群雄、纵横捭阖的时辰荀卿,内有安邦定国之良相张澜之,行军打仗有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足智多谋的雷家父子,朝中局势可说是百年来难遇之安定祥和。而她的“父亲”虽说和皇家多多少少有些联系,不过年代久远,日渐没落,故而只担任了府尹一职。此人名唤俞文洲,为人正直善良,却也有些不知变通,故而在很多案件的处理上也得罪了不少恶霸贼寇。其女俞潇,自幼在父母膝下承欢,天生性情洒脱,不拘一格,平日里最喜上街游玩,与艺人商贩称兄道弟,不巧上一次出行时碰上了她父亲的仇家,一位因为回家探亲而免于牢狱之灾的贼寇,为了替兄弟报仇而多方打听俞家细况,今日终于阴谋得逞。

那贼寇捉了俞潇,心里想着拿她做个筹码,在悬崖边上交易,让俞父顶替女儿趁机一箭双雕,不料俞潇虽然看似豪放任性,骨子里也是极其地不屈,为了不使爹爹受辱纵身从悬崖上跃下,不知所踪。俞家人没日没夜地找了两天,第二日深夜俞夫人回府时女儿却被人送了回来,原来是雷将军雷庭风派人抓捕异国逃犯时碰巧在悬崖下发现了俞潇,认出她身上的水纹衣饰和颈间戴的小鹿,顺道送了回来。

这顿午饭温情脉脉,苏湄还以为俞文洲仇家众多,为人处世也甚是严谨,却没想到俞父对妻子女儿亲切体贴,与他对待差事的态度截然不同。后来的几天,俞大人和俞夫人对她也是百般照顾,与她刚醒来第一日不曾有差池,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寒来暑往,一转眼,冬日的梅花已凋零,取而代之的是满园的桃花灼灼盛开,光彩夺目,俞潇姑娘这幅经受了粉身碎骨之折磨的身体,在众多名贵药草的调养下,如今也可以出门吹风,赏花斗草了。

她身边有一机灵的小丫头,名曰“授衣”,对时令变化很是敏感,故而常常对苏湄言说这自然的变化,今天迎春开了,明天护城河的水就应该解冻了,再过些时日,就该清明了,到时,各位小姐们都要游春踏青呢,最最重要的是,可以看见某家某家的俏公子。听到俏公子三个字,苏湄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脑子里闪过一瞬苏澄的影子。

“小姐,这可不能一笑而过,这可是促成才子佳人姻缘的最好时机,各家的小姐们早早就开始准备呢,小姐也不能落了下风。”授衣激动地说道,她是个十足的花痴,见到俊男美女都走不动道。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清明已至,苏湄也只好“入乡随俗”地去踏青了,待她看过各色女子争奇斗艳后,便觉得授衣分析得十分得体。

这不,又来了,“小姐,你看那边画舫上的女子,是国公爷的小女儿,张扬跋扈,刁蛮骄横,除了她爹,她谁也不放在眼里,不过呀,她倾慕于雷小将军雷庭风,又偏偏小将军不沾女色,每日倒贴,每日碰壁,久而久之,便成为众人的笑柄。”

“小姐,你看那边放风筝的女子,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千绫郡主,性格古怪,不管什么节日,只穿白衣,就算是入宫面圣,也丝毫不改心志,仗着陛下疼爱,行事极其大胆,听说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仍旧执拗地不嫁人,让她的爹爹——淮南侯束手无策,每次陛下问起,只好搪塞过去。”

“还有那位公子,那是户部尚书萧恪的三公子,刚开始的时候痴迷于学问经书,在他心里,学富五车的男人最帅,可是,后来科举几次,文试都没有中榜,他就研究了那几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发现除了状元以外,各位才子都长得玉树临风、容貌乃是上上乘,于是他就开始改走另外一条路,小姐你猜是什么?”

“不会是——研究胭脂水粉吧?”苏湄脑中又一个画面应运而生。

“嗨,我就说小姐没摔坏脑子吧!兰烟,你还不信!”苏湄撇了撇嘴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两个丫鬟,到底——是谁脑子坏了?

“小姐,还有那个,那个边上,你看见没有?你从树的缝隙里面看——”授衣手指着一个什么方向,努力地替苏湄调试最佳观测美男角度。

苏湄刚好找到那个缝隙的时候,一张脸以咫尺之距出现在了那里,眼睛一闪一闪的,苏湄望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距离不对,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三个像叠罗汉一样的队形因为苏湄的失误此刻摇摇欲坠,“啊!”

“啊!”

“哎呀!”

虽然苏湄本应是最后一个落地的,但是为了不落于人后,为了彰显自己作为富家大小姐对疼痛的敏感程度,她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疼,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和硬邦邦的地面亲密接吻,而是——落在了某人的怀里。

?苏湄反射性地弹跳而起,跳起之前瞥到了一眼绛红色衣袖,是有人接住了她。

“姑娘还真是有趣,明明没有落地,大喊着是做什么?落地前的——某种仪式吗?”温润的声音直击耳鬓,带着些许的调侃意味。

苏湄抬头的一刹那,瞬间怔住了,这双清澈的眼睛,这如舞剑般行云流水的神采,这熟悉的面庞,正是几个月前给她来信的陌谦,眉目如画,风华绝代。

可又一眼扫到了他绛红色的衣袖,腰间佩着的麒麟玉珏,却又分明地向她解释了,这不是陌谦。

“对于好色这一点,姑娘果真就像传说中的巾帼不让须眉啊!”那男子讲话诙谐幽默,可苏湄总觉得他目的不纯。

“公子说笑了,阿潇确实没见过公子这般人物,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公子长得好看,阿潇自然要多拖些时间,让自己家的丫头们也看个够,授衣,对吧?”苏湄朝授衣眨了眨眼,搞得这小丫头羞红了脸。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今日虽然也说不上搭救我,可总比见死不救强,公子的这份恩情,阿潇记着了,来世若有需要阿潇的地方,我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相助公子。”兰烟一边给苏湄使眼色,苏湄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

“哈哈,我可不止救过你一次,俞潇姑娘。你记住了,我叫雷庭风,若我有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不能退缩。”这男子倒是爽朗地很,似乎有人相邀,便急匆匆地走了。

“雷庭风?这名字倒有些耳熟。”苏湄细细思忖着。

“小姐!就是救你的那个小将军啊,难道你的失忆症是间歇性的?”授衣在一旁急得跳脚,替苏湄懊恼无极。

“救我的——救我的,雷庭风,哦,我们走吧。”回家的路上兰烟和授衣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双双坐在了马车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在苏湄躲藏在俞府偷得浮生半日闲时,家里竟然收到了求婚的拜帖,内容如下——

自清明一见,令千金性情洒脱、楚楚动人,在下甚是心动,故以此书为鉴,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静候回音。

——雷庭风

“噗——”苏湄看完了以后,直接把茶水连喷带吐地洒满了整张纸,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着两位雷庭风将军的忠实追随者——兰烟和授衣。

“我认为——他不怀好意。”漫长的沉默后,苏湄首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小姐,不可平白无奇中伤别人,这是你教我们的。”兰烟睁着两只大眼睛,极其认真地规劝苏湄不要误入魔道。

“我——,在我看来,你们这是变着法儿的报仇。昨天晚饭的时候你二人都不在,说!是不是与这个帖子有关!”苏湄装腔作势,想要吓唬她们两个,套出真相。

不过,真相是出来了,但是这两人可是丝毫没有惧色,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

“小姐,我们这也是为你着想嘛!我们昨晚去雷府上只是随口一说,本来也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苏湄感觉到了一种自己被出卖的预兆。

“没想到雷小将军张口就答应了,还答应得特别爽快,就说明日就来寄拜帖。”

“两位姐姐,你们自己想看美男子可以不用出卖我呀,这大周朝,遍地可是峨冠博带、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在街上走一遭就能看个够。何必出此下策呢?”

“小姐你以前说过,看上谁就要先下手为强,不然可就没机会了。”授衣委屈地说,虽然她的说法倒是很有道理,但苏湄到底是不记得了。

“小姐,怎么回呀?”兰烟悄悄问的时候,前院的管家忽然登门,说是有人拜访。

俞家父母对儿女婚姻十分开明,见一个男子来府,便主动让出了前厅,交给苏湄使用。

来的人果然是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雷庭风,他见到苏湄,便粲然一笑,十分主动地坐在了椅子上。

“雷将军真是客气,来我俞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苏湄也毫不示弱,直言不讳,开门见山。

“俞姑娘,我交给姑娘的事情,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雷庭风越看苏湄越觉得这丫头火气是真大。

“我知道将军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沙场老将,见过无数阴谋诡计,变幻风云,俞潇实在没有看出来,将军这一计有半点聪明之处,既伤人又害己。”苏湄看着雷庭风依旧温柔的眼睛,毫不客气地说。

“我以为,起居衣食,生儿育女,相扶到老,于双方有益。”雷庭风不紧不慢地说着,话语如小桥流水潺潺而动。

苏湄脸上泛红,气急败坏,“雷将军何必要让俞潇做这替罪羊,我俞家本就仇人无数,日后更是没法做人!”

“岳父的事情,我自会安排,至于国公爷那边,俞姑娘蕙质兰心,机敏过人,对付一个女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圣上的谕旨快下来了,姑娘帮我一把,就当是还救命之恩了。”

“你说得轻巧!圣上若不追究,倒也无妨!圣上若非要横插一脚,国公爷又是那么宠爱女儿的个性,真要追求起来,你要我俞家十几年名誉何存?我爹爹本就为官清正耿直,难免不被国公借机构陷,参他一本,到时候,连你们雷家也难免受到殃及!”苏湄有时也做过与陌谦白头到老的白日梦,可她如今在这里,不能给俞潇的生活带来一丝危机。

“俞姑娘当真是才思敏捷,未雨绸缪,看你这番回答,我便放心了,这门亲事,我就当你同意了。”雷庭风一语惊人,和他的拜帖一样惊人。

“雷将军开什么玩笑?我并未答应。”苏湄一听便着了急,赶忙拦住拔腿就要走的雷庭风。

“姑娘只说若你嫁与我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种种事端,却并没说你不愿意嫁与我啊。”

“我既已说了种种不可控制的后果,将军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我若告诉姑娘,这些事都可以解决呢?况且,也不一定发展到姑娘所言的那个程度。”雷庭风笑意盈盈,自信地说道。

“等等,可又为什么是我,不是其他人呢?”苏湄又一次拦住雷庭风,既然不能阻止,总要为俞潇寻觅一个好夫君吧。

“因为我——钟意于姑娘,姑娘也没说不愿嫁给我,没有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过节,就此达成协议。”

“姑娘,在下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雷庭风没有给苏湄拒绝的机会,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那是——心动的一瞬。

“小姐!怎么样?怎么样?”授衣和兰烟老早就躲在隔壁的隔壁偷听,不过奈何俞府的隔音效果太好,什么都没听到,但是,能一睹雷将军的风采,她们觉得前世一定积了不少的德。

“不怎么样,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受被动的婚约。”苏湄终究是难抵心底蠢蠢欲动的思念,在岁月长河的修行中选择了重新修炼。

“那这么说,就是——成了!耶!”兰烟和授衣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庆贺。

苏湄以为此事需要她弄虚作假、声泪俱下地向俞大人和俞夫人讲述自己在踏青的途中,如何对雷将军芳心暗许,如何想要摒弃世俗的观念、不畏权贵的阻挠,与她“心心念念”的雷将军相守一生。

可是,她未来的夫婿竟是如此体贴,在几天以后,母亲主动来找她谈话了。

“阿潇,你是否记得曾救过你的雷庭风雷少将军?”俞夫人试探性地发问。

“救我时我倒没有印象,只是上次出游踏青时见过一面,还有上次。”苏湄如实相告,即使她不说实话,相信兰烟和授衣早就蠢蠢欲动了。

“那阿潇,你觉得这位将军怎么样啊?”俞夫人自然也不愿勉强,故而先以女儿的意见为先。

“我听过将军的威名,将军常年征战,英武善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我大周难得的名将。”苏湄无奈之下,只好搬出官话来凑数。

“娘不是问你这个,娘是问你,你觉得他的品性好不好?前几日他不是来找你,你们聊得是否投机?”

“额……这个,倒是还算可以。”

“雷将军说他心悦于你,上次在踏青时,他便看中了你的机敏伶俐,前几日来找你详聊,更是觉得身心舒爽。这样的好儿郎,着实是难找,不过我和你父亲并没有答应他,我们全凭你一句话。在此之前,阿潇,你有没有钟意的男子?”俞夫人听到苏湄的回答,放心了许多,便打算直接问清楚苏湄。

“我不曾有心仪的男子,若母亲觉得好,那便如此吧。”苏湄想着雷庭风虽然说话有些欠揍,却不能否认他是个君子,既然此时看上了俞潇,待她回去后,也会照料好俞潇姑娘的吧,便擅自替俞潇做了决定。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你爹,我们和你雷伯伯商量婚事。”俞夫人一脸欣喜,或许是想着有人上门提亲,总比女儿在家里老死要强上不少。

苏湄对于俞夫人的欣喜不太能够感同身受,毕竟,她成长的记忆以来,是没有母亲这个角色出现的,她也无法想象,母亲和父亲会担心她的亲事,毕竟,她在青澜城的日子里,他们从未问过自己有没有心上人这样的事情。

日子浑浑噩噩也是过,得过且过也是过,潇洒快乐也是过,在包办婚姻之前的日子里,苏湄选择了——静心读书。

“小姐,你以前都不看这些书的呀,你都说这是无稽之谈。现在,我们还得给你端茶送水,这日子,着实是苦了一大截。”授衣端着一碗茶战战兢兢地走进书房来,不满地抱怨道。

“我?无稽之谈?哪本?”苏湄吃了一惊,指着案上的书挨个问。

“我哪知道啊,小姐,你难道连丫鬟不认字都忘了吗?别人家的小姐博览群书,闲暇之余也会教丫鬟们习习字什么的,可是您是被老爷按在书房学习的,只学习了《孝经》和《烈女传》就嚷嚷着够了,打那以后,在也没进过书房,我们更没有机会识字了。您这是怎么了?”如果让授衣来选择的话,她也许会选没有失忆以前的小姐吧。

“呵呵,只读了这两本,确实有一本是无稽之谈。”苏湄笑了笑,又低头研磨。以前的她虽然没有俞潇不爱读书,但是至少兵书还是读过几本,也请教过师父的,对兵法也略知一二。如今,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她倒想起了在陌府陪着陌谦读书的时光。

那时,陌谦总是看书看得入了迷,而她通常困了打盹儿,总是被罚抄各种各样、各朝各代、千奇百怪的文章,那时并未发现奇书的妙趣,如今却甚是怀念,甚至有些遗憾,没有把陌家浩瀚如沧海的书库好好阅览一番,即使不能全部吸收,选几本有用的书认真钻研,汲取精华,如今也不用这般后悔。

现在,俞府的书库虽然不能和陌家汗牛充栋的藏书所相比,却也是具体而微,满足她的需求来说,绰绰有余了。

“小姐,你不会是怕到时候嫁过去什么都不懂,让姑爷笑话吧?”

授衣打断了苏湄的沉思,玩笑似的问道。

“你想什么呢?倒是你,从今天开始好好练字!明日早上我要检查的。”苏湄受教于耆芜山人,对于读书这件事,虽然不喜欢,可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至于授衣和兰烟,让她们习字温书,总没什么坏处。

日子又这样过去了,眼看离婚期越来越近,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张罗了,母亲忙着布置各项东西,就连授衣和兰烟都被借去了,苏湄个人待在书房百无聊赖,心血来潮下想起耆芜山的景色,便动手画了起来,快要完成时,反而还栩栩如生起来。

“姑娘画的这是哪里的景色?”一个声音在背后想起。

“是我梦里的景色,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在梦里,它承载着我的童真,是我唯一托付生命和真心的地方。”苏湄的思绪飘向了她儿时在耆芜山的经历,是耆芜山,师父和师兄抚平了她离家的悲伤。

“如此地方,定是人间仙境,若我以后行军的时候发现这样的地方,我会把它珍藏,留给姑娘。”那人温和地说,一双稍凉的手轻轻地触碰她的指尖,把画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苏湄回头一看,才发现雷庭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俯着身,眼带笑意地望着她,的画。

“我以为雷公子对排兵布阵了如指掌,却没想到,公子对于书画,也有研究。”苏湄站起身来,这书房有点小,多一个人她竟丝毫没觉得不自在。

“俞姑娘,我未来的新娘,你的嫁衣缝好了吗?”雷庭风就像是天生的欠揍,他方才的温润形象在苏湄的心里因这一问“啪”地破碎。

“嫁衣?这——需要自己亲手缝吗?”苏湄忽然想起了两个月以前俞夫人就告知她女子出嫁要自己为自己裁制嫁衣,做最美的新娘。而她,两个月来,勤勤恳恳钻研兵法和武学,楞是把这件事忘了个彻彻底底,虽然,这应该是唯一一件新娘需要做的事。

“怎么,俞姑娘忘了?”雷庭风笑得狡黠如狐狸。

“没关系,我知道姑娘对女红方面不太擅长,所以,我特意命人赶制了这一套嫁衣,今日来给姑娘送来。”

苏湄走出书房才发现雷庭风还带了个家仆,手上端端正正的方盒子,恭恭敬敬地捧着。

“姑娘是想问我们将军如何得知姑娘的尺寸吧,将军救过两次姑娘,当然知道了。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呢?当然了,因为两次我也都在场。”苏湄知道雷庭风很欠揍,却没有想到,雷庭风府里的人都这么欠揍。

“那如此,便多谢雷公子了。”苏湄还是很感激他的,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

“唉,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这么客气做什么!”雷庭风还没张嘴,他身边的家仆倒抢先一步,行为举止和家仆这两个字大相径庭。

苏湄趁夜间无人,兰烟和授衣也在熟睡的时候悄悄试了试雷庭风给她的嫁衣,没成想,竟十分合适,脑中闪过雷庭风笨拙地向绣娘描述她的尺寸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地可爱。

可不知为何,虽然雷庭风说“我钟意于你”时并不像是逢场作戏,可是如此简短的交集,又怎么会让年少成名、名满神州大地的天才少将军对她一见倾心呢?任何感情,又岂是一两眼的心动就可以托付终身的呢?她总觉得有些蹊跷,可是照雷庭风的话来说,拿她当做挡箭牌,因为不想娶丞相小女,却也说得过去,和那个趾高气扬的丫头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略胜一筹。

聂滢果然如传言一般不是吃素的,快要大婚的前几天,她终于找到了俞府的家门。

“我想见见令千金。”聂滢在她家门口对俞大人直截了当地说。

“俞潇在此,不知您有何贵干?”苏湄把俞大人劝下去,决定来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聂滢。她耆芜山苏湄,还没有怕过谁!若她执意调拨是非,别怪她不留情面。

“你有何德何能?让庭风哥哥娶你作妻子?”

“如果让别人知道温柔贤淑的聂小姐到别人家里来对莫须有的罪名兴师问罪,岂不是有辱您的威名?我建议,你我二人还是选一偏僻无人处,届时谁输了,也不必颜面尽失。”苏湄缓缓道,手掌在衣袖内翻覆,她现在,可不是只会花拳绣腿的俞潇。

“好啊,正和我意,明日戌时,在西郊凉亭,咱们就来比个高低。”没想到聂滢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看情况,似乎还没那么简单。

第二日,苏湄只穿了一件小厮的衣服便出门了,戌时天已渐黑,聂滢借此机会想要做的事,一目了然,所以,穿着裙子打架多不方便。

等苏湄到了西郊凉亭,聂滢早已端坐在凉亭内,这地方虽然不能算得上是锦绣富丽,也可以用极其荒芜来形容了,半人高的杂草稀疏地长在四周的草地上,以凉亭为中心四周的土地上光秃秃的,与杂草接壤。在漆黑的夜色里,把人约到这种地方,无非是除之而后快了,或许聂滢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简单而又直接的方式可以阻止雷庭风在谕旨下达之前成婚了。

“俞潇,你胆子不小,知道我约你来做什么吗?竟还敢独自前来!”聂滢一出口便不怀好意,连客套的环节都省略了。

“现在这清风明月,朗朗乾坤,你也就只敢趁深夜无人叫几个山贼杀人,请聂小姐仔细想一想,如果你杀了我这件事被你的雷哥哥知道了,而我与他又两情相悦,他还会接受你吗?如果这件事被你的父亲知道了,且不说聂丞相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难免会大义灭亲;如果聂丞相疼爱你,包庇你,此事落到皇上手里,他的丞相之位还坐得稳吗?请你在做事之前,认真思虑一番,给众人落下诸多把柄,还不如不做得好。”

“哼!你倒是巧言令色!我只要不杀死你,这些不就都解决了吗?”

于是,苏湄迎来了在异世界的第一场打斗,她刚开始以为这些只是聂滢花三两个钱请来的山贼,没想到,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不凡,武功和一般的山贼比起来要强上很多,看起来,应该是聂府的家丁,必然是聂丞相为了保护府邸而训练的,聂滢却将他们另作他用。

苏湄战着不觉已打晕了一多半的家丁,聂滢从没想过俞潇会武功,一下子着急了起来,站起身来为剩下的那几个加油鼓劲:“飞翩!铜爵!快起来,只要打败她,我给你们加俸禄!快啊,为俸禄而战!”不过他们似乎觉得出来这一趟全因小姐软磨硬泡,百般要求,不伤人还好,伤了人可就不是涨俸禄,而是没饭吃了,所以,丞相府的家丁在默默交换了眼神之后,齐刷刷倒地不起,作晕倒状。

苏湄正打得起兴,却看见他们一个个计划好了似的晕倒在自己面前,有些意犹未尽,但也能猜出大概,便住了手。

“聂小姐,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敌不过我,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他人一概不知,不然,以我的身手,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苏湄咔嚓咔嚓磨着关节,吓得聂滢一哆嗦。

“好吧,我答应你。春柳,快去把他们弄醒。”聂小姐自觉脸上无光,只好作罢。

“啊!气死我了,她不是跳崖才刚醒吗,就恢复得这样好了?不行,回去我也要和爹爹说,让他教我武功!”苏湄走了远远一大截还听见身后深重的抱怨,对聂滢的执着和单纯,她觉得也很珍贵。

苏湄正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从头顶上传来声音。“两情相悦?我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接受我了?”

雷庭风稳稳地落地,和往常一样执着于不可能的事。

“公子心里清楚得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乐善好施,平日里看见穷苦人家也会帮上一把,在我心里,公子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没有差别。”

“而且,作壁上观也不是什么好的习惯。”从两情相悦就开始偷听的雷庭风,一直躲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苏湄。

“我今日是以暗卫的身份来,若是俞姑娘敌不过,我自然出手,可我看姑娘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好不漂亮!我便一心只想着仔细观摩,而忘记了相助姑娘。”雷庭风自以为是地说道。

“雷公子总是可以如此,俞潇看来,公子既能带兵打仗,想必也可以舌战群儒。”苏湄揶揄道。

“哈哈,俞姑娘也总是喜欢挖苦我。”正说着,雷庭风拉起苏湄的衣袖,就要跃至房顶。

“哎哟!”

“怎么了?”雷庭风掀开苏湄的袖子,才发现她的手臂受了轻伤,血迹斑斑点点地渗到了袖子上。

“早知如此,便不让你来了。我还以为俞姑娘能文能武,武功盖世呢!”

“武功盖世倒远不至于,这几个人对付起来确实没有问题,不过旧伤还没好,轻轻拉扯一下便成这样了,没什么大碍的。”苏湄一点一点地挪回了袖子在雷庭风手中的那一部分,快速地遮住了。

“那就好。”雷庭风的眼睛还在刚才的地方,嘴上却没有再多提起了。

“本以为俞姑娘武功好,可以拉着你上房顶赏星星月亮的。今日便作罢吧。”雷庭风忽然抬头望着天空,深蓝色的夜空宁静高远,帝王星、天狼星光芒一如往日,帝王星过分闪耀,天狼星消沉暗淡。

“这可能是实现不成了,我虽武功好,轻功却不知怎么的,一直练不好,上狗窝、鸡舍那样的高度还可以,若是上房顶,就是太太勉强了。”苏湄诚实地说道。

“天色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吧。”雷庭风努力装出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以改变他在苏湄心中从云端跌至深谷的形象。

“这就不必了,我是偷跑出来的,哪家父母儿女这么晚不归家还不满城出来找啊!”

“那好吧,夫人路上小心。”

“什么?夫人?”

“再怎么说,你我也是要在一起生活的人了,提前适应一下。”

苏湄满怀着对雷庭风的“仇恨”度过了漫漫的待嫁时期,终于,在这一天,阳光明媚,天色大好的清晨,迎来了异世界的婚礼。

“小姐,快起来了,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兰烟望着在睡梦中独立美丽的苏湄,面色焦急地叫道。

“让我再睡会儿,花轿,谁抬花轿啊,这么早上工又不会多工钱?”苏湄从梦乡中醒来,满脸不情愿地想回忆起梦里周公和她说的话,还有那美味的马蹄酥。

“小姐,您还没说谁做陪嫁丫鬟呢?”授衣一边给苏湄梳头,一边问着。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我随便挑两个好了。”苏湄狡猾地说着,这可是让授衣跪地求饶的好机会。

“别呀,小姐,我想去,兰烟也想去,把我们两个带去吧。”授衣急忙说道,镜子里的眼神渴望至极。

“如果你恪守职责的话,我就带你过去。”

“我一定,小姐!”苏湄心里想着恐怕带过去还是丫鬟,只不过不是他她的丫鬟了,倒也无妨,也可以了结她们姐妹俩对美男的一厢情愿。

“小姐,夫人来了。”

“娘,您怎么来了?”苏湄虽在俞府短短几个月,可是俞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此刻,竟还有些不舍。

“娘来看看你,我的女儿,不知不觉竟长这么大,要嫁人了,雷家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回娘家,娘才不介意那些条条框框的习俗!”俞夫人这样说着,望向苏湄的眼中盈满泪水。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几月恩情,苏湄无以为报,想着日后若是和雷庭风闹了别扭,待真正的俞潇回来,恐怕也不会给她带来幸福,如此便辜负了俞家父母深厚的恩情,几番斟酌,还是决定对雷庭风好点。

穿上一身大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凤冠霞帔,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却在今日此时,莫名其妙地实现。花轿行过的街道熙熙攘攘,偶尔可以听到路人不痛不痒的评判,在快驶进雷府的时候,苏湄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她本无家可归,在这异世界里冒充他人而活,为了自由和雷庭风设下盟约,可如今回头想来,她竟偷偷地把俞府当成了家,知而不言之罪,愧对的人,又何止俞家夫妇?

“停轿!”轿夫的一声长喝打断了苏湄的思绪,她踉踉跄跄跨过火盆,走过长长的、曲折的路,被人领到一间屋子里,那人扶她坐下,说了声“姑娘好生歇息”便匆匆关上了门离开了。

从早上到夜幕渐渐低沉,苏湄也不知为何竟没有自己掀开盖头,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虽然她知道,她和陌谦,终究没有如此一天了。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很久很久,长得她以为她就要醒来,闭上眼睛,再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客栈灰色的房顶和隔壁阿陶熟悉的鼾声。

结果并没有,她试了无数次,睁开眼,都是近在咫尺的红色,侧耳听,还是近处的鸦雀无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嚣吵闹。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有人推门而进,步子不是很稳。

她闻得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让人只想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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