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假癫不痴（五）
一
赵智兴和罗卉卉一走，病房里又是空落落的。
杨阅直接拒绝了带圆圆看他的请求。杨阅道：“算了，你这德性别吓到我乖女儿！”虽然是玩笑，石宇烆却真有几分郁闷起来。
更加郁闷的是，小护士人长得清秀，做事却是一丝不苟，一点不配合石宇烆逗闷子，实在闷煞石宇烆。
二
好在覃朗和李天天时不时就抽空去看他，石宇烆才不那么寂寞。
后来连韩聪熙和胡颖之也来了。官司终究还是把他们夫妇牵扯进来，石宇烆有十分歉意，韩聪熙和胡颖之倒是非常坦然，和石宇烆聊了许久。
三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公司没有石宇烆，好像还蒸蒸日上了。
“假癫不痴”的方案一个接一个告捷，公司讨论却一致认为促销力度太大，公司利润被严重压缩，不符合公司利益，方案被陆续叫停。
经过表决，两个方案得到了大多数同事的认同，推向市场。
石宇烆只知道代号分别是“调虎离山”和“趁火打劫”其他的内容一概不知，就连杨阅和赵智兴也委婉地道：“如今你的任务是好好休养，其他的事你还是少操心为妙！”
杨阅的话说得更直接，她道：“你关心这些干什么，反正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四
于是，石宇烆只能每天听一个接一个的捷报，同事们都眼巴巴望着年底的大红包。无论如何，石宇烆心里还是替他们高兴，自己担任总经理的第一个年关便能给所有同事争取这么多福利，总归还是好的，哪怕其实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最后的签字。
五
石宇烆忍住了没去拜访戚小云的父母，没想到他们倒是先找上石宇烆了。这让石宇烆十分惶恐，又十分尴尬。
开门见山，原来老两口却是为了打听女儿的动静而来的。这更是让石宇烆惊掉下巴。
六
从戚母近乎哽咽的叙述中石宇烆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也对戚小云的决心以及烈性更加钦佩，对戚小云的境况却是更加担心。
据说听到女儿要追求比自己大二十来岁的老板时，老两口都惊呆了。戚母一急便在电话里把女儿痛骂了一顿。
戚父一向理智，又最疼女儿，却终于还是一言不发，黑着脸默许了戚母的决断。最后的结果是戚母以切断戚小云经济来源威胁仍然挡不住戚小云追求爱情的决心。
老两口也狠下了心，真个就不再理女儿。可是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音讯全无，还断绝了和他们的联系，年关将至，老两口终于还是放心不下。
他们心里清楚戚小云一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公司实习的薪水也从来留不住，实习期间戚父就没少往她卡里充钱。一想到女儿孤苦无依，漂泊在外，又有哪一个父母还狠得下心肠的？不是担心她穿不暖就是担心她吃不饱......戚小云还是女孩子，戚母越想越害怕，一时梦到戚小云被拉进了传销组织，戚父赶紧解释说传销组织都会先从亲戚朋友下手，没有接到电话想来不会，可是这话戚父自己都没把握；一时又想到戚小云会不会又遇到了巫世德那样的男人，这回连戚父也被说得心中恻恻......
石宇烆何尝不是如此，听戚父戚母诉说不到一个小时，石宇烆的冷汗就出了一身，他当即向两位老人保证会动用一切力量保证戚小云的安全，并最短时间内找到她。
七
恭恭敬敬地送走两位老人，石宇烆立即拨通马书琚的电话，以上司的口气命令他赶紧上报戚小云的行踪。没想到这家伙不知跟谁学的，嗯嗯哼哼半天就是没一句实在话。
最后气得石宇烆差点把手机砸到墙上。
后来冷静一想，石宇烆随即释然许多，他也把自己的分析给戚父通报了一下。他认为马书琚和方偁都不是不懂方寸的人，也都是非常够朋友的，既然他们那边还没有什么反常，那至少戚小云是平安的，也是“顺利”的......
八
想到“顺利”一词，石宇烆心中顿时充满苦涩。
他希望戚小云顺利，一生都顺利，幸福，可是那幸福的身边如果不是他，幸福还有意义吗？
石宇烆想，在爱情面前根本不会有什么圣贤。在爱情的世界里如果真出了圣贤，那么他的爱就严重值得怀疑。
九
医院是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尤其是女护士不知为何都对他避而远之之后，石宇烆难得有时间好好停下来思考。
看看飘飘的黄叶，想想自己的过往；看看皑皑的白雪，问问自己的未来。
冬日是安静的季节。
山是安静的，安静得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不再舒展四肢，不再热烈呼吸，只是静静地躲在一角，晒着太阳。
水也是安静，安静得像一个待嫁的少女，不能表现出哪怕一点活泼，不能流露出一点热烈，她们只能静静地缩在一角，等待命运。
树木也是安静的，安静得像一个被没收了玩具的孩子，不能反抗，还不能委屈，他们只能蜷缩字啊一个角落，等待上天的笑脸。
十
石宇烆白天观花叹草，晚上就看公司的案卷，俨然是一个勤奋的学者。
石宇烆终究还是石宇烆，一等能够下床走动，石宇烆便再也待不住，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只是，这里终究是医院。
春节前后的医院，往年不知如何，今年却是异常的热闹。
十一
有人说，医院就是一个大戏台，在这里你能够看到所有人世悲欢，你可以领略所有凉薄寒热。这话一点不错的。
十二
一个安静的午后，石宇烆正为脑中一点璀璨的火花高兴不已，就听走廊里吵闹声音越来越大，门前也是人头攒动，其他病房的病友们纷纷被吸引。
十三
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之心，石宇烆走出了病房，可是前后左右都是人，石宇烆根本凑不到前面去，也不敢冒险乱动。------他可不想一不小心撕裂伤口继续在医院苦熬。
十四
跟几位病友稍微打听一下，才知道是一个心酸的故事。
入院的一名四十来岁的妇女，是一名家庭妇女，平时靠在菜场或者网上联系一些零工过活。上个月查出肝癌晚期，一家人彻底傻眼。
为要不要化疗没日没夜地吵，最终还是没有一个结果。
好不容易有个结果------治。妇女的丈夫却带着银行存款十几万消失了。
这下两家的亲戚可就闹翻了天，家里吵不算，到了医院还吵。
十五
这种故事对石宇烆不算新鲜，网上每天都有，他自己亲眼见过的也不少，只不过是变幻了一种形式而已。
对此他都是------无能为力。
生活各有各的艰难，“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每个人都会说，可是总还相信世界会有奇迹。石宇烆就接待过一个这么一个顾客。
丈夫是小学老师，一辈子勤勤恳恳，妻子原是一名普通工人，临退休了，工厂倒闭，妻子下岗。
原以为已经糟糕透顶，没想到仅仅是个开始。
一次体检，妻子查出肺癌晚期。想想一是工厂卫士条件实在恶劣，二来是妻子为了丈夫和唯一的儿子付出太多。
据丈夫后来回忆，妻子为了节省家里的生活费，每天早起做早餐给丈夫和儿子，中午还要回家做饭，她自己可还要到工厂干活啊。有时候来不及，往往就是一个馒头捏在手里，边走边啃，十年如一日！
十六
丈夫不求别的，就想在妻子最后一段人生岁月里，让妻子每一天开心快乐，补偿她这二三十年的付出。
听说公司就是善于爱情策划，便找到石宇烆。
当时听到这故事，公司上下员工无不动容，先是发起捐款为他筹治疗费，又为他免费策划了好几个温馨的方案。
无奈那时候公司的影响力还不够，所筹费用也多只是公司员工所捐。
方案却都活得了成功，他的妻子满含着热泪，嘴中却喃喃不休：“又乱花钱，又乱花钱，以后你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丈夫泣不成声，差点哭晕过去。
十七
有时候，石宇烆想，这个世界好像从来都是相对的，有善就要恶，有真就有假，有虚伪就有真诚，有负心就有重义......
而凡人的能力又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能做些什么，也只能暗暗祈祷，尽力而为罢了。
十八
不到一个星期，医院又闹了几次。石宇烆这才感叹为什么医生自嘲是“高危职业”看来不假。不过好在不是“医闹”，都还只是家庭纠纷。
其中一起比较轰动，引起广泛讨论。
郊县农村的两个初中生，花样年华的少男少女，偷尝爱情禁果，被班主任警告，两人便负气出走。男孩骑走了父亲的摩托车，去接女孩，说要栽着女孩“亡命天涯”！------其实就是到县城打工。
女孩自然异常感动。此时的他们无忧无虑，青春正好。
爱情电影里的浪漫场景一幕接着一幕在脑海中浮现，男孩心潮澎湃，似乎看到远处的爱人在向他微笑招手；或者是心里发虚，为了逃避家里人的追踪，男孩的车越跑越快，越骑越快，简直要飞起来一般......
在一阵刺眼的白光中，在一声凄厉的叫喊之后，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摩托车冲向了右边的山壁。
男孩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大出血，至今昏迷不醒。
男孩的父母几乎哭干了眼泪，女孩却是人间消失了一般。
听说知道男孩出事之后，女孩的父母第一时间就把女孩送到了城里妹妹家里，绝不许女孩外出半步。
事情越闹越大，学校被牵扯进来，女孩不得不也露了面。
十九
那一天，石宇烆远远看见了女孩。
模样很清秀，眼神却是痴痴呆呆的，就这么站着男孩的病床前，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石宇烆心想，她太年轻，太年轻，或许还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想想年少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无畏，一样的莽撞，生猛得像一头小牯牛，随时用一对尖利的牛角对抗着周围的世界。
二十
她还太小，或许还不明白“爱的代价”；她还太小，石宇烆甚至怀疑，她明白爱的定义吗？
二十一
都说这个年纪的爱最纯真，最热烈，石宇烆不反对。可是有多少这个年纪的爱情，“爱情”只是外衣，性好奇才是里子；又有多少，“爱情”只是外衣，逃避才是内核？------逃避父母满怀期待的双眼，逃避老师喷出怒火的目光，逃避那繁重的压力？
二十二
谁能说得清，谁能说得清。
石宇烆只是知道，女孩生命的轨道或者从看到病床上男孩的那一眼，将彻底改变。
男孩会好吗，女孩会否一辈子照料可能醒不过来的男孩？
男孩好了又怎样，爱情已经遭受了狠狠的一刀......
石宇烆不愿去想，也不能去想，他知道这世界太多残酷，太多令人难以面对的真相。
二十三
有些热闹让人动容，有些热闹让人觉得滑稽。
医院真是大舞台。
二十四
前一天，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痛苦地被送到医院。最后得知是年底聚会暴饮暴食，加之酒精的麻醉，直接瘫倒地上，动弹不得，后来听说晚送医院一刻，后果不堪设想。
二十五
今天有人是喉咙被鱼刺卡住；后一天喝酒喝得胃出血，醉醺醺的还差点把医生护士都打了；后一天居然有个男的，是那玩意撕裂......
二十六
石宇烆啼笑皆非。
他更愿意走走看看，看一些温馨的场面，听一些温暖的故事。
世界已经太糟糕，他不想每天沉重地直不起腰。
二十七
看着这一屋的美丽妇人微笑着给躺在床上的丈夫喂粥；看一个深情的丈夫给躺在床上的妻子树头；听微笑的妇人给床上可爱的孩子读童话故事......
二十八
最最美好的还是小圆圆的到来。
石宇烆一点不意外，小圆圆也没有那么脆弱。除了起先一脸的惶恐，和怯惧，圆圆还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没多久就和石宇烆闹成一团。
二十九
春天近了。
在石宇烆的笑容里，在小圆圆的笑容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