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借尸还魂（四）
一
戚小云又脸红了，像是小时候被妈妈抓到偷吃一般。
心里却也奇怪，怎么会是用瓷碗呢？
虽说天青色的瓷碗细腻光润，可是戚小云的见识中，喝茶不是茶具越小越典雅吗，否则不是父亲说的“如牛饮水”吗？
虽然，这样的大碗喝茶是真合她的脾胃，戚小云偷偷看了姑娘一眼，怀疑她是否看穿了自己的心意。
却见姑娘脸色如常，一丝不苟地摆弄着茶具。
二
和石宇烆的大相异趣，戚小云的茶却是一撮细末，跟芝麻一般大小，也没有如一般的绿茶一样开水一冲便如花朵绽开。自始至终，都是细末。也没有浮起，就安安静静地呆在碗底。戚小云若有所悟，微一转头却见石宇烆也正好奇地盯着茶碗看。
没到嘴边，一股淡淡的香气便先扑入鼻孔。
一口咽下，忽然，好似有人用剑在戚小云的心上划了一刀，梦中的影子忽然在刀光中清晰。戚小云霍地起身，把姑娘和石宇烆都吓呆。
呆住的是戚小云，见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戚小云有些窘迫，慢慢坐下，再喝一口，微微有些温热，有些甘甜，还有些雅醇，却还是茶味，并没有多少不同。一碗茶喝下，戚小云也再没有第一口那种感觉。
三
时光忽然变得好漫长，好漫长，就像姑娘茶壶里那倒出来的茶水，慢慢的，悠悠的；又像姑娘那微微的笑，浅浅的笑。
静是一种情趣，一种雅致，可是对戚小云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折磨，这要是在平时，戚小云或者早已不耐烦，尤其是只有石宇烆和泡茶的姑娘两个人的时候，可是此时却是极大的不同，自从喝了那一口茶，戚小云整个人也安静下来，渐渐地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融进了这周遭的世界。
怔怔地看着那开水有如玉龙一般跃进杯里碗里；呆呆地听那开水激荡的声音，咕噜噜，咕噜噜；痴痴地看着水汽如凝结成雾，飘散如烟。
就这么坐着，就这么啜着，低着头，眯着眼；或者盯着茶杯，或者盯着桌面，或者微微抬头，相视一笑。
时光如水，生活如茶。
翻腾过后总是沉寂，激烈过后总会平和；或者平平淡淡，或者有苦有香。
四
回去的路上，戚小云忍不住问石宇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石宇烆又恢复了本色，笑道：“多好的地方，正是高人雅士，神仙眷侣该来的地儿，有什么不对吗？”
戚小云瞅了他一眼，道：“你常来吗？”
石宇烆讨了个没趣，恢复常态，道：“也没有，自从老板带我来过一次之后，时不时来坐坐而已！”
不知为何，戚小云心中猛地一跳，道：“你......你们时常见老板？”
石宇烆有些奇怪戚小云的神色，不过还是道：“怎么可能，老板什么人，就一次，唯一的一次......”
戚小云紧追不舍，道：“他为什么带你来？”
石宇烆苦笑道：“当时想不开呗，心里一肚子事，想离职，想放弃，总之......”
戚小云若有所悟，道：“哦，你倒是用心良苦啊！”
石宇烆一愣，随即夸张地抓住戚小云的手亲了一口，呼天号地地道：“苍天啊，你终于能够体会我的用心了！”
戚小云满面通红，道：“好好开车，我可不想再出一次车祸！”
石宇烆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么重口味，在路上......”
戚小云听他又不正经，转头看着路边的风景，把他晾在一边。
五
那一晚，戚小云又作了奇怪的梦，那个影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可是后面却再没出现。戚小云天真到几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六
石宇烆来看她，杨阅带着圆圆来看她，马书琚和方偁，成乐等人都来了，戚小云身子懒了，连心都懒了。
杨阅道：“你还没想通？”
戚小云却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把圆圆给我留下吧，假期我带她！”
杨阅没好气，道：“我还想呢，也就我这几天闲一点才要回来，平时不是她爷爷奶奶就是外公外婆，哪轮得到你！”
戚小云叹息一声，仰面躺倒！
杨阅彻底无语，道：“我说姑奶奶，你还有点淑女的风范吗？”
戚小云眼珠一转，道：“你不是叫我姑奶奶吗，哪还是什么淑女！”
杨阅白了她一眼，随手抄起小熊丢去，戚小云双脚一抬，稳稳夹住，笑声爽朗欢快。杨阅彻底投降，道：“我看你不用嫁给石宇烆，你自己就快变成石宇烆了！”
这是中肯的评价！
七
要说还是母亲的权威大，戚小云干脆被轰出了屋子，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晃荡着。
八
初冬的阳光热烈而刺眼，初冬的风景萧瑟而苍莽，初冬的人儿厚重而慵懒。
九
如果非要以太阳为参照物的话，春天的太阳一天都好，早晨在万丈霞光的烘托下，金灿灿地升起，唤醒众生；白天在一派碧蓝的映衬下，热腾腾地照射，滋养万物；傍晚在半天彩云的装缀下，华丽转身。
但要说最好，还是下午晚饭前那一段，阳光温暖而不燠热，光线疏淡而不灼人，走着，坐着，卧着，无不适意。最好是柔柔的草地上，躺上一小会便有无数春梦；坐着看看书，书香和草香齐馨。
至于夏天，最好还是黄昏。夏天嘛，连风都带着热气，唯有黄昏好一些。风儿轻轻地吹，挽起姑娘瀑布一般的黑发；风儿轻轻地吹，拨落男孩珍珠一般的汗粒；风儿轻轻地吹，夜而悄悄地睡。
秋天的黄昏，是“秋之萧瑟”的最顶点，看，那一群黑鸦正结队飞过那一轮黄色的大饼；看黑鸦伫立在那几枝枯杈上面，又鄙夷地弃他们而去，抖落几片枯黄的树叶；看，那几树梧桐，他们在晚风中，颤抖着，颤抖着，风一阵一阵，叶一片一片。
冬天的太阳就像炉子里的热火，没有不好的，但最好还是在早上，握一卷书，喝一杯茶，摇一张椅，一个早上就这么过去了；老人们在墙跟角，在老树下，可以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睡上一整天。
十
戚小云走在黄昏里，她并没有那么多情怀，那么多感慨，她就是不知道该把自己安放到什么地方而已。
她从来没想过一份工作会让她如此地身心疲倦。或许杨阅他们说得对，她是该考个研，留在校园里，要不回学校看看去吧！
十一
忽然，一个人，一辆车，吸引了戚小云的注意。
男人高高的，帅帅的，却不是吸引戚小云的主要原因，原因仅仅是戚小云认出了他，-----
韩聪熙！
他怎么在这里？
只见韩聪熙不再穿着高档华贵的西装，不再是俊朗帅气的商务精英，他就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衬衫，一双白色的休闲鞋。
车也不再是原来那相对豪华的轿车，而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面包车，除了最前面的驾驶和副驾驶位，基本都被货物塞满。
韩聪熙很忙碌，他的脸上都是汗水，在阳光中莹莹闪亮；他的后背和前胸都是汗水，衬衫已经贴到了肌肤上。
他跑出来，又跑进去，一箱又一箱不知什么东西不断塞进车里，他在干什么，购物吗，那里又不是商场；搬家吗，怎么可能他一个人？
......
忽然，眼前一亮，戚小云惊得差点没扶准围栏，栽倒在地。-------是一个女人，一个孕妇，是，是胡颖之！
戚小云捂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胡颖之穿着宽大的灰白色孕妇装，一步一步从大门走出，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刚点两下，就被韩聪熙冲过去夺下，扶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慢慢打开车门，缓缓扶着她上车。那一刻，戚小云觉得阳光无比地刺眼！
那车，那人，无不闪着金色的光芒。
戚小云终于明白韩聪熙在做什么，他在装货！
戚小云想说点什么，胸口却被巨大的温暖填满；戚小云想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却见韩聪熙搬完最后几箱货物，几步上了车。
车徐徐而去，太阳映射的光射得很远很远，地上的影子很长很长。
十二
一个声音忽然从戚小云的背后响起，是石宇烆，他道：“韩聪熙的公司被路少恭联合其他公司全面围剿，韩聪熙卖了写字楼，现在就在对面租了一个单元，勉强维持着！”
戚小云不在意这些，她心中太多的迷惑！
不过她先得擦干眼中所有的泪！
石宇烆淡淡一笑，道：“你不用担心，更不用同情他们，你看他们比任何人都幸福，眼前的困境也压不垮他们的！”
戚小云急道：“他们......他们不是？”
石宇烆一笑，道：“什么叫‘瞒天过海’？”
十三
石宇烆自己接着道：“那天花好月圆酒店房间里等着胡颖之的，就是韩聪熙；至于路少恭等到的是赵组安排的一个人！”
戚小云目瞪口呆，半天不敢相信。
------不对，哪里不对，戚小云拼命揉着头皮，忽然道：“不对，那路少恭怎么还......”
石宇烆明白她的意思，道：“赵组用开房的名义扣了路少恭的身份证，第二天一大早胡颖之一出门便有人把身份证给胡颖之，胡颖之自然误会是路少恭......”
戚小云急道：“还是不对，两个人在屋子里......”忽然大羞起来，暗骂自己关注一对男女在酒店房间的事。
石宇烆笑道：“自然都作了保险措施，韩聪熙和赵组雇的女人都会先走。”
戚小云点点头，虽然心中还是有很多疑虑，可是却都不好意思开口，比如两个人难道就无声无息地......这样的问题戚小云想想都面红耳赤，更别说跟石宇烆要一个答案。
不过一想韩聪熙是那么聪明，又事关自己的终身幸福肯定会按照公司交代一丝不苟地执行；至于赵智兴和他安排的人执行力自然不用质疑，又想想路少恭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不，戚小云不敢，也不好意思再多想。
不过，想到这些已经足够，后面的事不难多说，拿到路少恭身份证的胡颖之怒不可遏，肯定直接找路少恭理论，可是又能挽回什么呢？
除了路少恭得寸进尺地想重温旧梦，就是他那一张贪得无厌的脸。
胡颖之又能做什么，扇了路少恭一个打耳光，用尽全力推开扑向她的路少恭，转身冲出房门便给公司递交了辞呈。
石宇烆继续说后面的事：胡颖之躲在家里哭了一天还是鼓起勇气去找韩聪熙，一是坦白；二也是试探韩聪熙到底知不知道路少恭的阴谋，是不是也扮演什么角色。------冷静下来的胡颖之何等聪明，她不相信整整一天自己和韩聪熙几次“巧合”真的就是巧合。
韩聪熙自然不会对胡颖之隐瞒，他是受了老板的邀约参与进来的，也是真心爱着胡颖之，所以最后瞒着的也就路少恭。
十四
路少恭到现在还是被蒙在鼓里，只是胡颖之的决绝，尤其是最后那一巴掌还是极大地刺激了路少恭的自尊心。
他不甘心，他要疯狂报复。
韩聪熙和胡颖之自然是不离不弃，勉力支撑着公司。
十五
“不对，还是不对。”戚小云叫道，可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想了半天，终于想起，道：“那要是胡颖之默认了和路少恭的关系呢？”
石宇烆苦笑一声道：“那就是她的选择，谁也没有办法，韩聪熙也只能退出。”
戚小云边沉思边道：“可是......也不应该啊，韩聪熙不是做网络的吗，路少恭的报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没说完却见石宇烆笑呵呵的。戚小云急道：“你笑什么？”
石宇烆道：“我看你脑子不错，可是对于世界还是了解太少了。”戚小云不服，道：“你什么意思？”
石宇烆道：“你不知道当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网络吗？”
戚小云一愣，却还真一时不知怎么回他，石宇烆又道：“韩聪熙要是普普通通，小打小闹还罢了，要想做大必然招惹别人，尤其是路少恭这样的人。”
说着戳了戚小云额头一下，道：“亏你还跟马书琚他们那么熟，你不知道动个手脚就能让他公司接不到一个单子吗？”
戚小云大奇，眼睛瞪得老大，道：“怎么会？”
石宇烆苦笑道：“具体你得问他们弄技术的，马书琚他们原本就是做那个的呀。我听说在后台加载个什么程序，顾客下单时候自动弹出‘库存不够’或者‘不支持配送’随便一个什么理由顾客就放弃了，你不会真以为他们的产品有多了不起，顾客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吧！”
戚小云几乎叫起来，道：“那不是违法......”
石宇烆冷冷地道：“不，这才是真正的市场竞争，是真正的生活！”坦然面对戚小云急怒的目光，石宇烆又道：“还有你的社交软件什么的，只要你说了什么不符合他们价值观的，你以为会传播出去？你以为网络安全会上升到国家战略安全是为了什么？”
戚小云无话可说。
十六
想到什么，戚小云忽然瞪着石宇烆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直瞒着我？”
石宇烆这回哪还敢正视她火辣辣的目光，道：“不，我也是刚知道的。”
戚小云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石宇烆道：“老板告诉我的，他要我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戚小云心中狂跳，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石宇烆道：“老板的原话是‘你有知道生活真相的权利，也有知道之后抉择的权利’”。说完郑重地对戚小云道：“其实也是我的意思，你知道我经历的并不比你少，可我还是一步一步地挺过来了！”戚小云忽然也有些害羞，不敢直视石宇烆灼热的目光。
石宇烆又道：“无论后面的路你怎么选，我想至少你不该失去继续生活的勇气！”
戚小云一笑道：“我没有啊！”
石宇烆一笑道：“你当然没有，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你还该做以前的戚小云！”
戚小云点点头，道：“我会的！”
她仰着头，迎着太阳的光芒，目光柔和而坚定，声音清脆而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