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年10月10日,浙江镇海城内一片火海,滚滚浓烟遮住天际,雨点一般的炮弹将这个风景如画的江南城镇变成一堆废墟。城内居民惊叫着、哭嚎着从西城门向外奔逃,一群群洋鬼子头戴着钢盔,手端步枪蜂拥而上,爬过高高的城墙,冲进城来。在南城墙上,一位年近半百的老将,满身血迹,神色庄重地站在城墙上,他慢慢地向城里扫视一圈,然后把脸转向西北,徐徐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圣上,臣子无用,先走了!”
他疾步走下城头,奋身一跃,跳进了滚滚东流的护城河里。这位老将是谁?他为什么要投水自尽?且从头说起。
这位老将名叫裕谦,是清朝的一名封疆大吏。1793年,他生于一个蒙古族大官僚家庭。他的祖先是清朝的开国功臣,先辈们都是清廷重用的武将。
裕谦25岁时考中进士,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在仕途上,他一帆风顺,青云直上,先后担任过湖北荆州府知府、湖北武昌府知府、荆宜施道道员、江苏按察使、江苏布政使和江苏巡抚等职。
就在裕谦在湖北、江苏任职期间,清政府和中华民族正面临着一场新的危机,那就是鸦片的大量侵入。
鸦片是用罂粟果的汁烘干制成。罂粟原产于南欧及小亚细亚,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希腊人把罂粟的花或果榨汁入药,发现它有安神、安眠、镇痛、止泻、止咳、忘忧的功效,希腊人称其为“阿扁”。公元6世纪初,阿拉伯人把罂粟传到了波斯,波斯人变“扁”音为“片”,称其为“阿片”。公元7世纪,罂粟作为药材从印度等地传入中国,中国人把“阿”音又发成了“鸦”音。从此,在中国就有了“鸦片”一词。
在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时,鸦片就传到了中国。三国时名医华佗就使用大麻和鸦片作为麻醉剂。在唐乾封二年(公元667年),就有鸦片进口的记录。唐代阿拉伯鸦片被称为“阿芙蓉”;公元973年北宋印行的《开宝本草》中,鸦片定名为罂粟粟,这后一个“粟”当蒴果解。
鸦片是从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罂粟的未成熟蒴果经割伤果皮后,渗出之白色乳汁干燥凝固而得,含多种鸦片生物碱。鸦片分为生鸦片和熟鸦片。生鸦片呈褐色,有些品种则呈黑色;可制成圆块状、饼状或砖状;一般表面干燥而脆,里面则保持柔软和有黏性,有刺激性气味——陈旧的尿味儿,味道很苦。生鸦片中除了15%~30%的矿物质、树脂和水分外,还含有10%~20%的特殊生物碱。生物碱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吗啡类生物碱,其中又包括三种成分,吗啡——含量10%~14%,可卡因——含量1%~3%,蒂巴因——含量约为0.2%;第二类为罂粟碱类生物碱,含量为0.5%~1%;第三类是盐酸那可汀类生物碱,含量为3%~8%。生鸦片经加工处理后,成为吸毒者使用的“熟鸦片”。熟鸦片就是生鸦片经过烧煮和发酵后,制成条状、板片状或块状;其表面光滑柔软,有油腻感,呈棕色或金黄色,通常包装在薄布或塑料纸中。吸毒者吸食时,熟鸦片可发出强烈的香甜气味。目前鸦片在世界上的主要用途是在医疗上,每年进口数依各国所需要的数量在海关填写并缴纳药品进口税之后,海关才会同意输入。一般而言,输入的都是半熟鸦片,主要的医疗用途是麻醉及染色。
鸦片是一种麻醉神经的兴奋剂,是一种残害人们身心健康的毒品。人们一旦吸食上,很容易上瘾,就会中毒,用不了多久,一个身体强壮、精神饱满的人,就会变成骨瘦如柴、精神委靡的“大烟鬼”了。
英国侵略者为了从中国掠夺大量财富,从道光皇帝时起,便干起了向中国走私鸦片的卑鄙勾当。他们每年向中国倾销上万箱鸦片,而从中国掠走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两白银,给中国留下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人不人、鬼不鬼的“大烟鬼”,中国的危机日益加深。
这时,一些有正义感、有良知的朝廷大臣,如湖广总督林则徐、鸿胪寺卿黄爵滋等挺身而出,强烈地呼吁道光皇帝实行禁烟。林则徐上书道光皇帝,警告他:“若是任鸦片泛滥下去,数十年之后,中国将没有用来防御外敌的兵力,也将没有用来给军队发饷的银子!”
烟毒的泛滥,给封建统治者敲响了警钟,无论是道光皇帝还是朝廷大臣都十分恐慌与震惊,面对国家白银大量外流,整个民族的身体素质每况愈下,怎么办?朝廷大臣们开始了争论。
朝臣中对鸦片的走私输入有两种主张:
一种是反对禁烟,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直隶总督琦善、大掌寺卿许乃济等人为首。
他们与那些从贩卖鸦片中获得好处或吸食鸦片的中央和地方官员组成反对禁烟派。他们打着为国家争取更多关税、解决银荒的旗号,主张鸦片可以按药材进口,课以重税。鸦片进口后,不准用白银购买,只准以货物交换。同时鼓励民间种土烟,用土烟抵制洋烟。他们还鼓吹鸦片无害,认为除官员、士兵不准吸食外,一般百姓不予禁止。这些害国病民的主张如果得逞,中国将变成鸦片的海洋,洋烟、土烟共同泛滥,那时就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了。他们代表了外国鸦片贩子及国内贩毒、吸毒者的利益,得到了这些人的支持。谬论一出,外国鸦片贩子便拍手称赞,称之为“聪明的办法”。
另外一种是主张禁烟,以鸿胪寺卿黄爵滋、湖广总督林则徐等人为代表。
黄爵滋,字德成,号树斋,江西宜黄人。道光三年(1823年)进士,由翰林院编修历任监察御史,兵科、工科给事中,鸿胪寺卿。道光十九年(1839年)后任大理寺少卿、通政使司通政使、礼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左侍郎等职。他在鸦片战争前,创议禁烟应重治吸食者,挑起了在中国各省军政大吏中关于严禁、驰禁的一场大辩论,成为林则徐主持禁烟运动的发难者。鸦片战争爆发后,他奉派赴闽、浙查办鸦片走私问题和视察海防,坚持抵抗侵略的主张,揭露投降派的对外妥协阴谋,“一时以为清流眉目”。道光十八年闰四月初十日(1838年6月2日),黄爵滋在鸿胪寺卿任上,针对当时烟毒泛滥的严重情况和两年前许乃济提出“驰禁论”所产生的消极影响,向道光皇帝上了一个主张严禁的奏折,这便是有名的《严塞漏卮以培国本折》。在这个奏折里,他从国家财政收入支绌的严重困难出发,提出若要堵塞白银大量外流,“必先重治吸食”的主张。黄爵滋这个奏折,说理清楚,剖析利害关系最为深刻,迫使清朝最高统治者对此问题不能不进行最后的抉择。此奏折对道光帝最后决定采取严禁鸦片的政策,派遣林则徐去广东禁烟起了重大作用,并在国内产生了积极影响。
1835年6月,鸿胪寺卿黄爵滋奏请禁烟,道光帝下令各省督抚各抒己见。
林则徐在对朝廷的复奏中,完全支持黄爵滋的主张,严正地指出:“鸦片流毒于中国,纹银潜耗于外洋,凡在臣工,谁不切齿……今鸦片之贻害于内地,如病人经络之间久为外邪缠扰,常药既不足以胜病,则攻破之峻剂,亦有时不能不用也。”为此,他提六条禁烟建议:一、责成州县尽缴烟具。二、给予一定期限,劝令吸食者自新。三、重惩烟贩、开馆和制造烟具者。四、对失察官吏给予处分。五、收查烟土、烟具。六、审断吸食者,就是对烟犯进行审讯,察验是否吸食,以防蒙混。
鸿胪寺卿黄爵滋、湖广总督林则徐等人会同一些有良知、有正义感的朝臣,强烈地呼吁道光皇帝,要坚决禁止鸦片的贩卖和吸食,主张重治吸食者,提出限定一年内戒掉烟瘾,过期不戒者,百姓处死刑,官员罪加一等,除处死本人外,其子孙也不准参加科举考试。这样无人吸食,鸦片就自然根绝,白银就不会外流,病民就会日益减少,国力就会日益增强。
禁烟派与反禁烟派斗争十分尖锐激烈,而道光皇帝却徘徊摇摆于两派之间。
1836年,朝廷收到太常寺少卿许乃济上《鸦片例禁愈严流弊愈大,亟请变通办理折》。这是全国第一次正式提出弛禁鸦片的建议。
道光帝对朝廷官员们说:“许乃济的奏折,你们都看了吧?你们认为怎么样,不妨议一议。”
内阁学士朱山尊首先说:“许乃济主张将鸦片按药材纳税进口,只准以货易货,不准用现银购买。这实际上是在为鸦片销售广开门路,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变通’!”
给事中许球说:“许乃济建议允许民间吸食鸦片,但禁止文武官员、读书人和士兵吸食,这更行不通。只要允许民间吸食鸦片,那么,文武官员、读书人和士兵就会跟着吸食,这是堵不住的。”
御史袁玉麟也坚决反对:“许乃济听任内地种植罂粟,而且说这是为了‘取代外洋鸦片’。就是取代了外洋鸦片,但我们自己要种植鸦片,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还不是贩毒吗?我们严禁鸦片的目的,是为了堵住白银外流,更主要的是禁止毒品。禁止了外国鸦片,而自己生产鸦片,那么,我们还要禁止外国鸦片有何用?”
这时,军机大臣穆彰阿说:“以臣之见,许乃济的奏折也并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现在,销售鸦片,收入可观。这是朝廷的一大笔财政来源。臣以为,许乃济的建议是可行的。”
对穆彰阿的意见,道光帝很不高兴。他说:“朕以为,许乃济的奏折是一派胡言!对外洋鸦片,我们决不能弛禁,而且必须采取严禁的办法!”
1837年,林则徐被任命为湖广总督,到任后,他雷厉风行地在湖北继续实行禁烟。他把在江苏的禁烟经验推广到湖北。他查获了千余杆烟枪,当众刀劈火烧,同时收缴了大量鸦片,用桐油拌好,用火烧透,然后投入江中。他将各种戒烟的药物配制成药丸,在各家药店中出售。很多人戒掉了烟瘾,身体强壮起来。那些吸毒者的父母及妻子看到儿子或丈夫戒掉了烟瘾,痛哭流涕,他们跪在林则徐出巡的路旁,叩谢“青天大老爷”的恩情。
1838年,京师破获一起职官贵族吸食鸦片的大案件。
鸿胪寺卿黄爵滋鉴于鸦片烟竟在京师泛滥,向道光帝上《严塞漏卮以培国本折》,主张重治吸食以禁绝鸦片,其具体办法是给予吸食者以一年的禁烟期限,一年以后仍有查获则处以死刑。
道光帝收到黄爵滋奏折之后,下令将该折转发各地将军、总督和巡抚,开展一次弛禁鸦片与严禁鸦片问题的大讨论。
朝廷很快陆续收到了各地官员的疏陈。29名封疆大吏先后发表了看法,结果其中21人程度不同地对黄爵滋重治吸食鸦片的主张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认为要采纳许乃济的建议,对鸦片要弛禁。
但是,也有少数人坚决坚持严禁鸦片的立场。这些严禁派的代表就是林则徐、裕谦等人。
江苏按察使裕谦认为:“种植、吸食和销售鸦片,不论是哪一方,只能是弊多利少,流失一些白银,还算小事,更为严重的是,吸食鸦片影响着国人的身心健康,有害于子孙后代。”
林则徐忧心如焚,彻夜不眠,1838年9月,他愤笔疾书,给道光皇帝上了一份令朝野震惊的奏折,全文如下:
再,臣接准部咨:“钦奉上谕:‘据宝兴奏:近年银价日昂,纹银一两易制钱一串六七百文之多,由于奸商所出钱票注写外兑字样,辗转磨兑,并无现钱,请严禁各钱铺不准支吾磨兑,总以现钱交易,以防流弊等语。著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会议具奏,并著直省各督抚妥议章程,奏明办理。’钦此。”
臣查钱票之流弊,在于行空票而无现钱。兼兑银之人本恐钱重难携,每以用票为便,而奸商即因以为利。遇有不取钱而开票者,彼即啖以高价,希图以纸易银,愚民小利是贪,遂甘受其欺而不悟。迨其所开之票积至盈千累百,并无实钱可支,则于暮夜关歇潜逃,兑银者持票控追,终成无着。此奸商以票骗银之积弊也。臣愚以为弊固有之,治亦不难。但须饬具五家钱铺连环保结,如有一家逋负,责令五家分赔,其小铺五家互结,复由年久之大铺及殷实之银号加结送官,无结者不准开铺,如违严究,并拘拿脱逃之铺户,照诓骗财物例计赃,从重科罪,自可以遏其流。但此弊只系欺诈病民,而于国家度支大计,殊无关碍。
盖钱票之通行,业已多年,并非始于今日,即从前纹银每两兑钱一串之时,各铺亦未尝无票,何以银不如是之贵?即谓近日奸商更为诡猾,专以高价骗人,亦只能每两多许制钱数文及十数文为止,岂能因用票之故,而将银之仅可兑钱一串者忽抬至一串六七百文之多?恐必无是理也。且市侩之牟利,无论银贵钱贵,出入皆可取盈,并非必待银价甚昂然后获利。设使此时定以限制,每两只许易钱一串,彼市侩何尝不更乐从,不过兑银之人吃亏更甚耳。若抑银价而使之贱,遂谓已无漏卮,其可信乎?查近来纹银之绌,凡钱粮盐课关税一切支解,皆已极费经营,犹藉民间钱票通行,稍可济民用之不足。若不许其用票,恐捉襟见肘之状更有立至者矣。
夫银之流通于天下,犹水之流行于地中,操舟者必较水之浅深,而陆行者未必过问;贸易者必探银之消息,而当官者未必尽知。譬如闸河之水,一遇天旱,重重套板,以防渗漏,犹恐不足济舟。若闭闸不严,任其外泄,而但责各船水手以挖浅,即使此段磨浅而过,尚能保前段之无阻乎?银之短绌,何以异是!臣历任所经,如苏州之南濠,湖北之汉口,皆阛阓聚集之地,叠向行商铺户暗访密查,佥谓近来各种货物销路皆疲,凡二三十年以前某货约有万金交易者,今只剩得半之数。问其一半售于何货?则一言以蔽之,曰鸦片烟而已矣。此亦如行舟者验闸河之水志,而知闸外泄水之多,不得以现在行船尚未搁浅,而姑苟安于旦夕也。
臣窃思人生日用饮食所需,在富侈者,固不能定其准数,若以食贫之人,当中熟之岁,大约一人有银四五分即可过一日,若一日有银一钱,则诸凡宽裕矣。吸鸦片者,每日除衣食外,至少亦需另费银一钱,是每人每年即另费银三十六两,以户部历年所奏各直省民数计之,总不止于四万万人,若一百分之中仅有一分之人吸食鸦片,则一年之漏卮即不止于万万两,此可核数而见者。况目下吸食之人,又何止百分中之一分乎!鸿胪寺卿黄爵滋原奏所云岁漏银数千万两,尚系举其极少之数而言耳。内地膏脂年年如此剥丧,岂堪设想!而吸食者方且呼朋引类,以诱人上瘾为能,陷溺愈深,愈无忌惮。
儆玩心而回颓俗,是不得不严其法于吸食之人也。
或谓重办开馆兴贩之徒,鸦片自绝,不妨于吸食者稍从末减,似亦持平之论。而臣前议条款,请将开馆兴贩一体加重,仍不敢宽吸食之条者,盖以衙门中吸食最多,如幕友、官亲、长随、书办、差役,嗜鸦片者十之八九,皆力能包庇贩卖之人,若不从此严起,彼正欲卖烟者为之源源接济,安肯破获以断来路?是以开馆应拟绞罪,律例早有明条,而历年未闻绞过一人,办过一案,几使例同虚设,其为包庇可知。即此时众议之难齐,亦恐未必不由乎此也。吸食者果论死,则开馆与兴贩即加至斩决枭示亦不为过。若徒重于彼而轻于此,仍无益耳。譬之人家子弟在外游荡,靡恶不为,徒治引诱之人而不锢其子弟,彼有恃无恐,何在不敢复犯?故欲令行禁止,必以重治吸食为先。且吸食罪名如未奉旨敕议,虽现在止科徒杖,尚恐将来忽罹重刑。若既议而终不行,或略有加增,无关生死,彼吸食者皆知从此永无重法,孰有戒心?恐嗣后吃食愈多,则卖贩之利愈厚,即冒死犯法亦必有人为之。
是专严开馆兴贩之议,意在持平而药不中病,依然未效之旧方已耳。谚云:“刖足之市无业屦,僧寮之旁不鬻栉。”果无吸食,更何开馆兴贩之有哉!
或谓罪名重则讹诈多,此论亦似,殊不思轻罪亦可讹诈,惟无罪乃无可讹诈。与其用常法而有名无实,讹诈正无了期,何如执重法而雷厉风行,吸食可以立断。吸食既断,讹诈者又安所施乎?
若恐断不易断,则目前之缴具已是明征;若恐诛不胜诛,岂一年之限期犹难尽改,特视奉行者之果肯认真否耳。诚使中外一心,誓除此害,不惑于姑息,不视为具文,将见人人涤虑洗心,怀刑畏罪,先时虽有论死之法,届期并无处死之人。即使届期竟不能无处死之人,而此后所保全之人且不可胜计,以视养痈贻患,又孰得而孰失焉?夫《舜典》有怙终贼刑之令,《周书》有群饮拘杀之条,古圣王正惟不乐于用法,乃不能不严于立法。法之轻重,以弊之轻重为衡,故曰刑罚世轻世重,兼因时制宜,非得已也。当鸦片未盛行之时,吸食者不过害及其身,故杖徒已足蔽辜;迨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兴思及此,能无股慄!
夫财者,亿兆养命之原,自当为亿兆惜之。果皆散在内地,何妨损上益下,藏富于民。无如漏向外洋,岂宜藉寇资盗,不亟为计?臣才识浅陋,惟自念受恩深重,备职封圻,睹此利害切要关头,窃恐筑室道谋,一纵即不可复挽,不揣冒昧,谨再沥忱附片密陈。伏乞圣鉴。谨奏。
湖广总督林则徐的这篇奏折名为《钱票无甚关碍,宜重禁吃烟以杜弊源片》,其中有一句话振聋发聩:“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如果任鸦片泛滥下去,数十年之后,中原将没有可以用做御敌的军队,并且国家也没有给军队发饷的银两)
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这种局面显然是道光帝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林则徐在给皇帝上奏折力主禁烟的同时,在两湖雷厉风行地开展禁烟运动。他和湖南巡抚陈宝琛、湖北巡抚、布政使张岳崧相商,饬属先访开馆、兴贩之人,严缉务获,一面发布禁烟告示,研制断瘾药丸,剀切禁戒吸食;在武昌及汉口等处设局,收缴烟枪、烟斗及一切器具、余烟。汉阳县知县郭觐辰率先执行林则徐的命令,在短短两个月内,拿获和收缴烟土烟膏,价值一千二百余两,汉阳、江夏两县收缴烟枪1264杆。
1838年8月27日,林则徐将收缴的烟枪,先用刀劈碎,随后用火烧,当众焚毁,然后将灰投入江心。
10月27日,林则徐又将收缴的烟枪1754杆,锤碎焚毁。对营兵中有吸食者,除将该兵丁革退重办外,还将该营官、千总、把总一道拆革严惩,同时向民间推广除瘾良方,不少吸食者戒除了恶习,获得了新生。
林则徐外出巡视时,经常有耆民妇女在路旁叩头称谢,说其夫男久患烟瘾,今幸服药断绝,身体渐强。
严厉的禁烟措施,使许多形容枯槁、似鬼非人的鸦片吸食者得到了新生。随后,其他各地也收缴了许多烟土烟枪。林则徐禁烟的初步成绩,一时也使道光帝增强了禁烟的信心和决心。
严禁派虽然占少数,但最终还是打动了道光帝。他立即明确表示支持严禁鸦片的主张。他采取了三项措施。
道光帝说:“第一,穆彰阿,你们把林则徐、裕谦等人的严禁鸦片的奏折带走,详细讨论并制定禁烟章程。第二,将首倡弛禁鸦片的许乃济革职休致,即强令退休。第三,宣林则徐、裕谦来京。”
数日以后,北京天安门缓缓打开,露出太和殿的远景。隆冬雪后,铅似的雪云没有散开,气象萧杀。几十名佩带仪刀、弓矢的侍卫,五步一哨,对等地两旁侍立。沉重而迟缓的钟声隐约可闻。
这是朝会的时刻。乾清宫外站着豹尾班,执枪侍卫十人,佩刀侍卫十人。
丹墀下,按着班次俯拜着六部九卿,肃穆地等候皇上召见。
军机大臣穆彰阿也领着四位京章,各按品位,前前后后地跪伏于地。
道光帝怒气冲冲地在宝座前大步地踱来踱去,向穆彰阿发脾气:“好啊,在宫里居然有人敢抽大烟,太监抽大烟,连王爷也抽大烟,真是胆大包天!”
他把一根象牙烟枪向地上摔去。
象牙烟枪在团龙纹的白石丹墀上,折成两段。
满朝大臣们吓得前额触地,不敢仰视。
道光帝怒目向大臣们扫了一眼。
老迈衰弱的军机大臣穆彰阿伏地,连忙恭顺地应道:“是,皇上!……这实在不像话!”
道光帝深有所感地说:“真有这么一天,当兵的扛不了枪,老百姓种不了粮,咱们大清的江山还能保得住吗?”
皇帝的这句话使大臣们极为震惊。大臣们又匍匐于地。
道光帝从宝座下来,大步踱着。
烟容满面的大员们垂着马蹄袖,偷看着道光帝来回踱着的脚步。
道光帝在穆彰阿前停下来:“林则徐、裕谦等人的禁烟奏折,不是叫你们去议论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穆彰阿揣摩着道光的神色:“是,奴才们商议过。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六部和军机的意思是,现在禁烟恐怕操之过急……”穆彰阿吞吞吐吐地偷觑着道光帝说。
“什么叫操之过急?!”道光帝勃然大怒,瞪起眼来,“一年三千万两银子白白送给洋人,你们不心疼吗?咱们八旗绿营的兵,全抽大烟,连枪都扛不动,你瞧不见吗?简直是发昏!”
大臣们面面相觑。
道光帝再到宝座坐下,问执事太监:“林则徐、裕谦他们怎么现在还不到?”
“已在外头候着呢!”太监跪下回答。
“叫他们进来!”
太监拉长声音喊:“湖广总督林则徐、江苏按察使裕谦上殿!”
穆彰阿惶惑地请示:“奴才有……”
道光帝一摆手,把林则徐、裕谦等人的奏折丢下来:“拿回去,按照奏折之意照办!”
“是!”穆彰阿跪下磕头后,连忙起身,哈腰走向宝座,恭接折子。
京章们也起身,悄然退出。
一个太监引林则徐、裕谦登殿。
林则徐、裕谦大步走来。他们通过跪着的朝臣行列,人人侧目而视。
林则徐穿着九蟒五爪蟒袍,外套仙鹤补服,右手紧紧捏着胸前朝珠,生怕走路时碰击出声。他在丹墀行觐见礼:“臣林则徐恭请圣安。”
裕谦说:“臣裕谦恭请圣安。”
道光帝端坐宝座,神色和蔼,徐徐说道:“林则徐,我派你为钦差大臣,到广州去查禁鸦片烟。事关国家安危,你一定要把这件大事办好!”
林则徐略感惊异,抬起头来,望着道光帝,略一犹豫,立即奏道:“臣领旨谢恩。”
伏在地上的许多满蒙大臣们一怔,抬起头来,互换眼色,他们想不到像“钦差”这么重大的职位竟会落在汉人的头上。
道光道又说:“裕谦!”
裕谦急忙回答:“臣在。”
道光说:“我先擢升你为江苏巡抚,你要与林则徐密切配合,重点在上海查禁鸦片。”
裕谦坚决地说:“臣领旨谢恩。”
林则徐、裕谦在京期间,与龚自珍、倭仁等人会餐。龚自珍首先拿出一张书法作品送给林则徐,并且说:“这是我为你送行的礼物。”
龚自珍的书法,有一个很醒目的题目:《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
坐下来后,龚自珍对林则徐和裕谦二人说:“我坚决支持你们的禁烟主张。我也正在准备和你们一道到南方参加禁烟活动。”
“好哇!欢迎你去南方,和我们这几个老友一起干。”裕谦高兴地插话。
“不过,能不能成行,还是一回事。”龚自珍犹豫地说着,“现在当权者对我的阻挠很大。”
龚自珍喝了一口酒,又说:“如果我走不成,希望你们到南方以后,要制止白银外流、平定银价,严惩鸦片的贩卖者和制造者,坚定信心,不要为各种势力的游说者所动摇,还要以重兵防御打击外国侵略者。期望你们通过一省之治而使中国十八省银价平、物力实、人心定。如果你们能够做到这些,你们的老友也会很高兴的。”
倭仁站起来说:“小的为二位大人敬一杯酒。这第一杯,敬给钦差大臣林大人,祝您广州禁烟成功!”
倭仁为林则徐敬酒。林则徐哈哈大笑着,说:“年轻的理学大师倭仁的酒是要喝的。”林则徐接过酒杯一干而尽。
“这第二杯酒,敬给江苏巡抚裕谦大人,祝您上海禁烟成功!”倭仁为裕谦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