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那到底是哪一年,只记得是一个春天,我们家住的筒子楼要拆了。据说这座俄式的筒子楼始建于民国时期,已经经历了四五十年的风雨与沧桑。现在,它的历史使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记不清那到底是哪一年,只记得是一个春天,我们家住的筒子楼要拆了。据说这座俄式的筒子楼始建于民国时期,已经经历了四五十年的风雨与沧桑。现在,它的历史使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管怎样去评价过去,今天看来,曾经这独具俄式风情,简陋而破旧的筒子楼依然清晰地记录了一段特殊的历史,代表了一个鲜明的时代,镌刻在了一代人的记忆之中,也承载了我童年里太多太多的情感。尽管它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又好像一直在时光隧道的另一端静静地端详着,伫立着,守候着,诉说着什么。幽幽暗暗,如诗如画,闪烁迷离,如梦如幻。原来,它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怎么可能彻底地忘记!
那段时间里,整个筒子楼的人们几乎每天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搬家,期待着搬家,准备着搬家,我也同样兴奋地憧憬着那个未来的新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根据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平日里聊天时流露出的内容得知,我将要搬进的新家是一座崭新的楼房。
楼房?!对于那个时代的孩子来说,楼房可是一个令人好奇的地方。我嚷嚷着一定要住在楼上的那一层。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搬家。
那时候搬家全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不像现在有搬家公司什么都会给你搞定。
首先,家属院的男人们自发集中在一起组成了劳力队,他们挨家挨户搬完一家又转战到下一家,专门搬运那些比较笨重的大物件。此外,门口也有专门的运送队用人力平板车来回地运输。女人们在自家收拾衣物及各种零碎物件,用床单打成一个个巨大的包裹,然后等着男人们来搬运。爱凑热闹的孩子们则三五成群在搬得乱七八糟的现场来回地跑来窜去,时不时还好奇地捡一些人们丢弃的物件把玩。好像孩子天生只对别人家的东西感兴趣,这似乎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大人们不断地板着脸呵斥着这些碍手碍脚的孩子们,然后一起哈哈大笑。毕竟搬家是一件令所有人都感觉特别开心的事儿。
整个筒子楼的邻居们都搬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新楼房里,那是一幢幢新盖的二层楼房,我的新家如愿以偿地在二楼。
那时的楼房与今天的居民楼可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首先是矮。现在的居民楼大多数是高层建筑,在有的城市五六十层的超高层住宅也早已司空见惯,而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居民楼通常就是两层。
此外,外观也有着很大的差别。那时的居民楼都没有单元门,是完全敞开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里,社会治安的状况却真的比现在要好很多。在那个年代几乎很少能听到偷盗、抢劫之类的案件发生,如果偶发一起命案,一定会成为爆炸性新闻而轰动整个城市。
楼里所有的住户全都是家门直接对外,也没有什么防盗门。正中间一个直上直下的长楼梯,楼梯的顶端也是同样完全开放的门对着门的两户人家,所以,那个时代有一个邻里之间的专用名词叫做“对门儿”。
现在这个词好像已经彻底不再使用了。
“对门儿”可是一种特别亲的邻里关系,朝夕相处,不分彼此,甚至超过了自家亲戚之间的情感。平日里,只要你招呼一声,不管什么事儿“对门儿”都会像对待自己家的事儿一般热情,那可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
说到这儿,真的很怀念那个“对门儿”的时代。不像现在,进小区有大门,进单元有单元门,进家还有防盗门。门是越来越多,锁也越来越大,但是邻里之间的感情却被这无穷无尽的门与锁一道道冷冰冰地隔开,隔得彼此的心越来越远,越来越凉,甚至越来越硬。
那时的楼房还有一个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特殊设备,火墙。
火墙是当时北方最常见的一种冬季取暖设备。到了寒冷的冬天,每家每户都要架起炉子烧煤炭,通过一面砖墙来散热取暖。而每逢冬季来临之前,每家每户都要提前储备足够一个冬天使用的煤炭,所以即使是住在了楼房里面,每家都会在楼房以外不远的地方盖一个棚屋专门储备煤炭及其他杂物,当时被俗称为“小炭房”。
我记得刚搬家时是这样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整幢楼的男人们都聚集在了一起,大家分工明确,和泥的和泥,锯木头的锯木头,上油毡的上油毡,钉房梁的钉房梁,先帮着一家盖好小炭房,然后,再一起转战下一家。你可千万别以为自己动手盖的房子会很粗糙。我记得当时大人们盖出来的小炭房既漂亮又实用,里面可以存放很多家里面暂时不用的杂物。此外,还会用砖块围出来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院子,四周的院墙会用砖做成各种不同的造型,院子中间还能种上一些蔬菜,周围种上五颜六色的花儿,头顶再攀上吊葫芦或葡萄架。等到了夏天,大家都搬个小板凳坐在那儿聊天乘凉,渴了就随手摘一根黄瓜或西红柿,纯天然无污染,洗都不用洗,直接就往嘴里送。那实在是一种惬意的生活。
有时候真的很感叹那个时代的男人动手能力真的是太强大了,就连盖房子这样的事情都是自己动手来解决!而这种事,对于现在都市长大的男人来说,应该想都不敢想。真不知道当今社会的男人是进步了,还是退化了。反正我认为我自己一定是退化了,而且还变得越来越懒。
那时,每家每户还会有一个防止过冬冬菜冻伤的特殊设施——“菜窖”。这是一种直径一米左右,深约在两米以上的地洞。在寒冬的时候,每家都会把储存的准备度过漫长冬季的大量冬菜,如白菜、土豆、萝卜等放置在菜窖里。
新家总算是有了些家具。
首先是床。
原来住在筒子楼的时候,全家只有一间屋子和一张床。那所谓的“床”其实就是用砖块简单砌成炕的模样,上面铺上些木板,一家人全都睡在上面。爸爸妈妈睡在一侧,我和姐姐睡在另一侧。而现在的新家有了两间屋子,经过妈妈重新分配,爸爸妈妈住一间,我和姐姐住一间。
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新买了一张漂亮的双人床,我和姐姐的那间房间则添置了一张高低床。我终于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床。
“以后姐姐睡在下面,你睡在上面,好不好?”妈妈试探着问我。
以后睡觉都是楼上楼下,这也太好玩儿了吧!而且更重要的是晚上再也没有人逼着我按时睡觉,可以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没问题!”一想到这儿,兴奋不已的我未加思索就满口答应下来。
我的新家不仅有了床,还有了像高低柜等一些简单的家具。高低柜,就是一组两个柜子组成的当时家庭中最常见的一种非常实用的家具,当然现在的家庭是绝对见不到了,如果有,那也早成了古董。
“为什么是一高一低呢?多难看啊!”我不解地问妈妈。
“低的那一侧留着将来要摆电视机呢。”妈妈这样对我解释。
我们家将来也要有电视机啦!
那时的电视机可是个稀罕物呢!当时每逢过年过节,爸爸就会带着我们全家去办公楼的大会议室看电视。一进门,那里早已经聚集了好多的家属,每人搬个小板凳,那情形就跟现在的电影院一样,热闹极了。
此外家里还增加了很多的新物件,比如,墙上挂了一面镜子,镜子下方是一座很雄伟壮观的楼,旁边写了一排字:军事博物馆。这个镜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但看到爸爸在往墙上钉钉子、挂镜子,姐姐显得异常地兴奋。
姐姐好奇怪!
后来我才发现为什么。
因为自从爸爸把那面大镜子挂在了墙上之后,每天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姐姐都会站在镜子面前照好多遍。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学着平日里妈妈的样子对她说一句:“臭美!”
姐姐则会直接回敬我:“讨厌!你管得着吗?小屁孩儿。”然后便依然我行我素地继续照着,全然不在乎我的冷嘲热讽。而我则会跑去妈妈那里去搬弄一番是非。
这个镜子陪伴了我们全家好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曾经的那个二层楼,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