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游戏，名字是「十天惊动爱情」。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就是用十天时间，完成一段爱情的生老病死。
过程如下——第一天（私讯）；第二天（见面）；第三天（牵手）；第四天（拥抱）；第五天（接吻）；第六天（做爱）；第七天（同居）；第八天（吵架）；第九天（分居）以及第十天（分手）。
萧汐文在一个交友网看到它，初看觉得无聊，再看却蠢蠢欲动。
——在这个讲求速度的年代，爱情也如即食面般用完即弃，天长地久已是聊斋里的传奇故事。
对汐文来说，她既想重温恋爱的感觉，又不愿付出承诺，这种游戏明买明卖、干手净脚，正合她的心意。
她把自己的个人资料放上网，然后静候回复。
——和别人不一样，汐文故意把自己的条件写得差些，会计师改作会计文员，住在九龙塘改作九龙城；最重要的，是把单身改作已有稳定伴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也许是因为她把照片也上载了，很快便有了不少回复。
汐文在芸芸众生中挑了个各方面也是普普通通，一点也不吸引的男人，然后发私讯过去。
「你好，我是萧汐文，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是高乐洋，谢谢你陪我玩这个游戏。」
「在开始之前，我们先来约定——这只是一个游戏。」
「我明白，总之就是你情我愿，各安天命。」
「好，我们先聊些什么？」
「你最近看了那出电影……」
他们谈电影、谈音乐，谈旅游见闻。你一句我一句，不经不觉已谈了两个多小时。
——乐洋的文字很精练，也没有错别字、英文单词及火星文，实在非常难得，这让汐文对他平添了不少好感。
「明天有空吗？」汐文问。
「我通过第一关了？」乐洋反问。
「当然，那我呢？你可愿意和我见面？」
「荣幸之至。」
「明晚七时半，萧小姐，两位。」汐文输进了餐厅的地址。
「怎么相认？」
「我们不是已交换了照片吗？」
「照片和实物总有点差距。」
汐文失笑。
第二天是个忙碌的日子，汐文在文件堆中抬起头，已快到七时。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带了一套寻常便服，换掉身上的上班套装，架上黑色粗框眼镜，变身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领文员。
她迟到了十分钟。
当侍应生把汐文领到餐桌旁，座位上的男士微笑着站起来。「汐文吗？我是乐洋。」
汐文朝他点点头：「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要紧，请坐。」
汐文看过乐洋的照片，是那种走一条街会遇上二十个的普通人。但他真人比照片吸引太多，尤其是那双会笑的眼睛叫人不自觉心里柔软。
乐洋看见汐文呆望着自己，不由轻笑：「怎么了？觉得货不对版？」
「没有这回事。」汐文借着看餐牌掩饰自己的失态：「要试试这里的招牌菜焗龙虾吗？」
「这么高难度？」乐洋眨着眼：「还是稳阵一点，吃沙律吧！」
汐文给他逗笑了。
最后，他们也点了龙虾，开了香槟。
乐洋跟汐文碰杯：「为我俩的胆识干杯。」
汐文呷了口酒：「老实说，你想从这个游戏里得到什么？」
乐洋说：「我是网络写手，正着手写一篇爱情小说，想借着这个游戏找灵感。」
「找灵感？你可以保证不泄露我的个人资料吗？」
「这个当然。」乐洋竖起三只手指：「你绝对可以信任我。」
「还有，这第六天的安排……」
乐洋居然有点脸红：「我一定会尊重你的意愿。」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吧？」
「对，我的女伴正在澳洲过着工作假期，一年后回来。」
「我的男友在上海公干，月底回港。」
「明白了。」乐洋说：「这十天一过，我们便是陌路人，我绝对不会纠缠！」
「这也是我要说的。」
「还有八天——」乐洋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轮流安排接下来的节目。」
「好主意。」汐文说：「由明天开始，我会放大假，专心玩游戏。」
「我奉陪到底。」
他们再次碰碰杯。
饭后，汐文只让乐洋把她送到港铁站。
——乐洋也是明白人，知道汐文对他有保留，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她的地址，只好笑笑作罢。
第二天中午，乐洋在港铁站接汐文，然后把她带到迪士尼乐园。
汐文十二岁以后已没有到过这类儿童乐园。
这天不是假日，游人不算多，汐文置身在卡通世界里，倒也有着几分游兴。
乐洋把汐文拉到鬼屋去。
——汐文知道乐洋心里的算盘，只好由他。但这鬼屋实在一点也不恐怖，汐文想扮害怕也很有难度。
想不到乐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故意绊倒了，汐文伸手扶他，他借势扣着汐文的手不放。
乐洋朝汐文眨眨眼，意思很明显——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乐洋的手修长，也厚，被它轻握着，竟让汐文的心微微一荡。
——所谓十指连心，牵手这动作其实很亲昵。汐文记不清楚，自己已有多久没有和别人手牵手了。
在乐园里，乐洋一直握着汐文的手，一副小老鼠偷吃了灯油的模样。汐文受到他的感染，也一直嘴角带笑。
回到市区，乐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
「明天第四关，全看你的了。」道别时，乐洋笑着说。
「好。」汐文跟他挥挥手。
第二天，汐文没有安排白天的节目，她约了乐洋晚上去大帽山观星。
那里很空旷，再加上是初冬，气温最多得十度，乐洋穿着厚厚的大褛，也不禁打着哆嗦。
汐文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褛。在寒风中，真是我见犹怜。
乐洋脱下大褛，把两人密密包裹着。
汐文伸手搂抱着乐洋的腰，把头轻轻枕在乐洋肩膊上，两副身躯便贴合在一起。
乐洋不算胖，但也有点肉，软绵绵暖呼呼的，像个大毛毛公仔，教汐文不愿放手。
乐洋给那几缕发梢弄得心窝痒痒的。
汐文还在他耳边呼气：「冷吗？对不起，我忘记先看天气报告了。」
「我不要紧，但你可觉得冷？」乐洋柔声说：「千万不要强撑着！」
汐文摇摇头，不说话，手却再搂紧了一点。
乐洋微微低头，唇瓣在汐文的额角轻轻厮磨。
汐文低声说：「你要偷步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乐洋却听明白了，他红着脸，缓缓挪开嘴唇。
汐文垂下头，把耳朵贴在乐洋的胸膛上，听着他噗噗噗的心跳声。
两人的心跳声渐渐同步起来。
汐文想起了少年时代，也曾经和小男友在寒风中相偎——在四野茫茫的天地里，在那一剎那，汐文真心相信，他们会相爱到老。
「刚过了十二时——」乐洋忽然兴奋地说：「这是第五天了。」
汐文一惊，连忙松开双手。
乐洋不给汐文逃开的机会，他一手搂紧汐文，一手抬起汐文的脸蛋——
汐文以为乐洋会吻她，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轻抵着汐文的前额，鼻尖蹭着鼻尖，唇片犹如点水蜻蜓般滑过汐文的嘴角。
汐文给他勾起点点星火，只觉浑身发烫起来，喉咙竟不自觉地溜出低低的呜咽。
汐文微微张嘴，乐洋的舌头便窜了进去……
乐洋的吻不轻也不重，不算熟练也不算生涩，却有非常好的耐心，细细品尝着两人唇舌间的甜蜜。
汐文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连带着心窝也给融成一池春水。
终于，乐洋移开他的唇舌，眯着眼睛看着汐文，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汐文躲避他的目光，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深处。
乐洋仍然紧扣着汐文的腰不放手。
汐文轻轻推开他。「回去吧！太冷了！」
他们乘坐的士回到市区。
乐洋跟汐文说：「晚了，让我送你回家吧！」
「好。」汐文终于把真实的地址告诉司机。
临别时，乐洋说：「明天，我来这里接你好吗？」
「第五关不是过了么？明天就休息一天吧！」
「这样是犯规的。」乐洋攥着衣角：「我会多花一些心思，不会叫你受委屈。」
汐文点点头：「我等你电话。」
第二天，乐洋也不敢太早打电话给汐文，就怕打扰她休息。终于熬到中午，才拨电话给她，却给转驳到留言信箱。
乐洋有点纳闷。
但他马上又觉得这正是游戏的精粹——爱情就是这样，忽忧忽喜，患得患失，完全无法掌控……
乐洋细意品尝着胸口里那份酸酸甜甜涩涩。
直到晚上九时许，乐洋才收到汐文发过来的短讯：「一小时内，带同护照来到机场。」
乐洋立刻起程。
在机场里，汐文迎上来。
乐洋看着她的俏脸，一整天的郁闷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告诉汐文：「我想念你了。」
汐文浅浅一笑。「你不问问我们等会要去哪里？」
「有你在身边，哪里也不打紧。」
汐文忍不住，把乐洋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台湾山区的温泉酒店。
房间里有独立的露天温泉，深红色的落叶铺满一地。
乐洋两手捧起汐文的脸，温柔地吻她。
他们的吻在慢慢升温。
原来乐洋也不是什么乖宝宝，吻着吻着，手便悄悄从汐文的衣服下摆探进去——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柔，当汐文察觉的时候，重要据点已告失守……
汐文轻喘着气，娇柔无力地推开他的手：「……你说过会尊重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乐洋的脸成了紫酱色：「都是我不好！」
汐文看见乐洋这又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心里只感到甜丝丝的。
他们不想浪费这么美丽的月色，各自围了大浴巾，踏入温泉水中。
雾气氤氲，他们近在咫尺，居然也迷迷蒙蒙地瞧不清对方的脸容。
汐文索性闭上眼睛，用其他的感官去享受这一片宁谧。
这么一来，听觉嗅觉触觉便更加敏锐了——她听到乐洋的心跳声，嗅到他的气味，感觉到他的靠近……
汐文主动寻上乐洋的唇。
乐洋这次学乖了，两手只管紧紧相握着，再也不敢去触碰汐文的娇躯。
对于乐洋的腼腆，汐文只觉有趣极了——她故意倚进乐洋的怀里，缓缓蹭着。
乐洋只觉得脑里快给烧成稀糊状——她不是不要么？为什么还要来挑逗自己？
说实话，汐文自己也挺难受的——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愿意轻易把自己交出去，最起码，她想听一句「我爱你」，即使这是骗她的。
乐洋不是汐文肚里的虫，不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他只觉得再这样下去，终会控制不住自己。趁着还有三分理智，他仓然逃离温泉，冲进浴室去淋冷水……
汐文施施然走出水面，直接躲进被窝里。
乐洋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床上的汐文，床下的浴巾，马上联想到被子下的香艳，几乎忍不住要再往浴室跑。
「你过来——」
乐洋身子一抖，艰难地走上前。「……什么事？」
「你要睡床么？还是睡沙发？」
乐洋条件反射般回答：「我睡沙发。」
汐文抿着嘴，指尖点了点乐洋的额角：「傻瓜！」
再不明白，乐洋便不是人类了，他手忙脚乱地脱掉身上的睡袍，掀开被子，钻进去。
触手一片软玉温香。
乐洋努力按捺着心底的燥动，在汐文耳边呢喃：「……给我，好吗？」
汐文猛然转过脸，看着乐洋的眼睛：「你爱我吗？」
乐洋一愣。
「一句谎话也不愿说吗？」汐文咄咄迫人：「这游戏怎么玩得下去？」
乐洋回避着她的眼睛：「游戏里没这项规定。」
「我知道。」汐文咬着唇：「我的要求是过份了。」
两人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乐洋开口了：「不如我们假装已经做了吧！」
汐文轻笑，低头在乐洋的胸前重重的吸啜了一下。
乐洋吃痛，也不敢躲，净由她。
汐文蜷缩在乐洋怀里，慢慢睡去。
难得一夜好眠。
他们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吃过午饭，便乘飞机回港。
他们商量好，汐文回家稍作收拾，便搬到乐洋的家里去。
乐洋住在离岛的村屋，家里养了八只猫。
汐文从没有和猫儿相处过，不禁有点担心。却想不到宝贝们全不怕生，轮流在她的手边脚边蹭来蹭去。
「它们很喜欢你。」乐洋高兴地说：「欢迎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乐洋带汐文去钓鱼，给她弹结他，为她煮海鲜大餐。
汐文乐不思蜀。
转眼到了第八天。
——游戏规定，今天他们要吵架。
他们一直不提这件事，一直拖，多偷了二十小时的甜蜜。
最后，已快到午夜十二时了，不能再拖下去。
「我们吵架吧！」乐洋搔搔头。
「没什么好吵的，干脆直接分手好了！」汐文心里满是烦躁。
乐洋一愣：「不是分手，是分居。」
「好，那我现在就走。」
「可以明晚才搬的，为什么要这么急？」
「我一刻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为什么？我真叫你这样讨厌？」
汐文抿着嘴，不说话，她只想尽快离开，回到安全的距离，这种失控的感觉太叫人害怕了。
乐洋眼睁睁地看着汐文离去，一直想说些什么，一直开不了口。
到了第十天，他们采取了现代最流行的分手模式——短讯。「分手」，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游戏正式结束。
汐文怔怔地看着电脑的萤光幕，这明明是预定了的结局，为什么会有心痛的感觉？
她忽然很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寂寞便寂寞，习惯了就好，为什么偏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人家说，一刻的快乐，要用十倍的时间去忘记。幸好，他们也不过是几天的纠缠，再难过，咬咬牙，便过去了。
事情却远远超出汐文的想象。
——乐洋那双眼睛总在心头掩映。
日里想他，夜里梦他，汐文给折磨得快要疯掉。
终于，汐文决定不再和自己打仗。
——人生就像单程路，没有回头路可走。最起码也要赌一赌，不要让自己白白后悔。
汐文打算第二天便到乐洋的家去找他。
汐文下班回家，赫然发现乐洋正倚坐在门前。
他明显消瘦了，还一脸憔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念你了。」
汐文的心猛跳了一下：「你答应了不会纠缠的。」
「我知道。」乐洋红着眼睛：「但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你不能任性，你是有家室的人。」
「这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女伴，这样说纯粹是以防万一。」
汐文脑里轰然作响，想不到他的想法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还有什么是骗我的？」
乐洋吶吶地说：「我不是网络写手，是电脑工程师，有自己的公司。」
「还有呢？」
「我不住在离岛，那是朋友的家。」
「还有呢？」
「真的没有了。」
汐文咬着唇：「你这骗子！」
「求你原谅我，我答应你，以后什么也不会瞒你。」
汐文有心留难他：「我有男友……」
「……我不介意当第三者……」乐洋的声音颤抖：「我的要求不多，只想你在空闲时分给我一点点时间……」
汐文别转脸，不让他看见自己弯起的嘴角……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