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告子曰：‘言义而行甚恶。’请弃之。”子墨子曰：“不可。称我言以毁我行，愈于亡。有人于此，翟甚不仁，尊天、事鬼、爱人，甚不仁。犹愈于亡也。今告子言谈甚辩，言仁义而不吾毁。告子毁，犹愈亡也。”
——《墨子·公孟》
【译文】
有几个弟子告诉墨子说：“告子说：‘墨子口言仁义而行为很恶劣。’请抛弃他吧。”墨子说：“不能。称誉我的言论而诽谤我的行为，要比完全不提及我好。假如现在这里有一个人说：‘墨翟很不仁义，只说尊重上天、侍奉鬼神、爱护百姓，行为却很不仁义。’这总比完全不提到我好。现在告子讲话非常强词夺理，但不诋毁我所主张的仁义。告子诋毁我，要比完全不提到我好。”
十三
胡乱的手表还是被木匠师傅给弄坏了，现在只能当个饰物了。
虽然手表坏了，胡乱还是要参加墨家的苦难行军。一来，这是胡乱答应的；二来，胡乱也想体会一下苦难行军是怎么回事。当然，胡乱跟墨子说好了，参加苦难行军不等于加入墨家。
苦难行军的日子到了，胡乱提前来到了墨街，跟墨家弟子们一起做出发前的准备。
“来，把这一身换上。”禽滑厘过来说，顺手扔了一件麻衣和一双草鞋给胡乱。
麻衣很旧，上面还有一股汗臭的味道。
胡乱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麻衣。他忍住麻衣的臭味，他知道只要适应了，就不会觉得臭了。
胡乱感到一阵凉气从脚下透上去，直到大腿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麻衣实在是不保暖，而自己没有穿内裤。之所以没有穿内裤，是因为春秋战国期间根本就没有内裤，胡乱穿越到春秋时候穿的内裤早就烂掉扔了。
为什么一定要穿麻衣呢？一来是这显示了墨家节俭的风格，二来苦难行军穿得薄一点会轻松一些。总之，麻衣是墨家弟子的标准行头了。
胡乱又换上草鞋。草鞋虽然廉价，可是走山路的时候，草鞋比布鞋和木屐都要舒服。
最后，胡乱把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将头发盘在头顶上，用一只筷子固定住。
现在，胡乱与墨家弟子一样成了“摩顶放踵”的形象。
看着自己这一身装束，胡乱感觉有点酷。
这一次是墨子亲自带队。
墨子也和大家一样的装束。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包，里面除了干活的工具之外，还有食物。当然，胡乱的背包里只有食物。
墨子的包比其他人的都要大，其次是禽滑厘的包。胡乱这时候想起来所谓丐帮的规矩，似乎是袋子越多级别越高，难道丐帮是墨家的传人？
参加这一次苦难行军的有二十多人，出了墨街，大家就排成了一排，按着顺序走。禽滑厘排在第一位，墨子则在最后一位，胡乱就在墨子的前面。
胡乱本来想跟墨子说话，可是看看所有人都不说话，觉得自己也还是闭嘴的好。
胡乱早就知道墨家就像个军事组织，组织纪律非常严，现在总算有所体会了。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禽滑厘下令停下来，该喝水的喝水，想撒尿的撒尿。
到这个时候，胡乱才能跟墨子说几句话。
“墨子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去多长时间？”胡乱问。其实他知道是去山里，原想着跟郊游也差不多，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好玩。
“这一次我们要翻过眼前的两座山，去帮助山那边的人们。”墨子一边喝水，一边说。
众人略事休息之后，再次上路了。
很快，一行人就进了山里。
山里与山外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原本胡乱已经走出了一点汗来，浑身还感觉有些热，进山之后凉爽起来，就感觉这衣服根本不保暖，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更糟糕的是，胡乱感到两只脚的脚底发烫，很快就感觉到痛。他知道，脚磨起泡了。
“墨子先生，能不能休息下，我的脚起泡了。”胡乱的脚越来越痛，不得不向墨子提出请求。
“不行。”墨子一脸严肃地说。
“可是，我实在走不动了。”胡乱有些生气。
“如果你是我墨家弟子的话，我就用树枝抽着你走。不过你不是墨家弟子，你可以不走，但是我们不会等你。”墨子还是严肃地说。随后威胁胡乱，“山里有狼，别怪我没提醒你。”
听说山里有狼，胡乱吓了一跳，心中后悔不已。这下，只能咬着牙跟上队伍了。
就这样，胡乱一瘸一拐地跟着队伍走，也顾不得脚底下的痛了。
还好，走了不是太远，前面竟然有一户人家。
山里的人家，当然不可能是高房大院。院墙不高，房子很破，里面就住着一对公公婆婆。
多么理想的扶贫对象啊，胡乱想。
墨子的想法和胡乱是一样的。
于是，墨子一声令下，整队人马就停在这里了。
禽滑厘上去敲院门，一不小心，把院子门敲倒了。
老头老太太从屋子里出来，见来了二十多人，吓了一跳，这不是山贼吗？
“大王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啊。”老头老太太当场跪下。
“大爷大娘，别怕，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墨家，是来帮助你们的。”墨子慈祥地说。
“帮助我们的？为什么？”老头有点困惑了，非亲非故的，谁吃饱了来帮我们？
“我们是墨家，我们主张兼爱。兼爱知道不？就是爱每一个人。”墨子解释。
“那，那能爱得过来吗？”老太太问。
“见一个爱一个就行。”墨子说，很有耐心。
一边说着，墨子和禽滑厘将老两口扶了起来。
“大爷大娘，你们歇着吧，我们把你们的家收拾收拾。”墨子说，随后指挥弟子们分头干活。
修门的修门、砌墙的砌墙、建灶的建灶、挑水的挑水……人人都有活干，人人都是干活的好手，只有胡乱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这个时候，脚底下开始钻心的痛。
“行了，胡乱你就陪着大爷大娘聊聊天，给他们宣扬我们墨家‘兼爱非攻’的主张吧。”墨子并没有强迫胡乱干活。
胡乱就这么跟老两口聊天，这才知道老两口原本不在山里住，老头姓王，老太太原本是隔壁张大哥的媳妇，后来跟老王对上眼了。于是，几十年前两人就私奔到了山里，并且发誓忠贞不渝。谁知道两人一直没有生育，忠贞不渝成了终身不育。
胡乱给他们讲什么兼爱非攻，老两口完全弄不懂。
墨子等人一直干到天黑，总算把老两口的家收拾得像那么回事。
“太感谢你们了，无以为报啊，我去打只野猪回来给你们吃。”老大爷高兴，拿了根木棍就要出门。
胡乱一看，这老大爷如果当初不私奔进山，也是个不错的大忽悠啊。
“不必了，你们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墨子劝住了他。胡乱一听吓了一跳，难道墨子要连夜赶路？自己这脚现在是完全没法走了，连夜赶路非喂了狼不可啊。
好在胡乱会错了意，墨子并不是要连夜赶路，而是自己解决吃住的意思。墨子一行人都从背囊里取出了食物，就着老两口水缸里的水吃上了。胡乱也跟着吃，别说，饿了之后，什么都好吃。
吃完了晚饭，禽滑厘带着人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火，大家围着火，和衣躺在地上睡觉了。
一个略懂些医术的弟子帮着胡乱用清水洗了脚，又敷上些药，算是处理完毕。
胡乱也躺在地上，因为有火，倒不算太冷。大家都很快熟睡，胡乱却有些无法入眠，仰面朝天瞪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
天空分外的明亮，星星成群结队地漂浮着。胡乱数着星星，终于也睡了过去。
十四
墨子一行穿过了山，前面就是一片平原，就见到了村镇。
进了村镇，墨子一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人们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一开始，人们还有些疑惑，后来发现他们是一群工匠，认认真真帮大家干活，于是人们兴奋起来，纷纷来请他们上门帮忙。
忙碌了一天，天快黑的时候，全村人被请到了村口，墨子在高处开始宣讲墨家的“兼爱非攻”。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来帮助我们的目的就是给我们讲这些吗？这些干我们什么事啊？
不过，出于对墨子等人的感激，人们还是很给面子，纷纷表示墨家的主张就是好。
有人家送来吃的，墨子就把干粮和水收下，把酒肉谢绝了。
晚上，一行人就在村口的树下休息，依旧点上火。
胡乱坐在树下，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
“小胡乱子，你看，多么蓝的天哪。”墨子轻轻说，抬头望天。
胡乱也抬头看，其实天根本就不蓝，而是深邃的黑。在深邃的天空中，是半个月亮和稀疏的星星。
“还有什么比天更公正的吗？天给每个人的都是一样的，绝不会偏私谁，就像月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管你是高低还是贵贱。什么是兼爱，这就是兼爱啊。天给了每个人生命，给了每个人同样的爱，人人生而平等啊。”墨子说。
胡乱眼前一亮，原来“人人生而平等”是墨子早就说出来的？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申遗了？可惜的是没有录音机。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遵循天的规则，每个人都应该兼爱。你爱我，我爱你，那么就会你帮助我，我帮助你，这就是兼相爱，交相利。人们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伤害、互相破坏，那么这个世界不是就很美好？所以，人人都懂得了兼爱，就不会有战争。”墨子接着说，他在兜售自己的墨家主张。
理想主义，胡乱认为这是理想主义。
“先生的想法确实很好，可是，要人人懂得这个道理，而且要人人去做，真的太难了。”胡乱说。
“当然很难，否则要我们墨家有什么用呢？正因为难，所以我们要身体力行，让人们看到兼爱的好处。还要大声疾呼，告诉人们。”
“那么，为什么要苦难行军呢？”
“因为要实现兼爱是一个苦难的过程，我们要在精神和身体方面做好准备。我们必须要磨砺我们的意志，锤炼我们的身体，就像大禹一样。啊，对了，我们墨家并不是在今天才有的，我们的创始人就是大禹。大禹为了天下人的幸福，奉献了自己的一生。茫茫禹迹啊，大禹为了治水，走遍了天下。与他相比，我们这点苦难行军简直微不足道。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等到他治水完成回到家里的时候，头发已经掉光了，腿上的毛都磨掉了。啊，伟大的大禹啊。”墨子说到这里，慨叹一声。
胡乱突然明白了，墨家弟子们之所以没事的时候会拔腿毛，是因为他们想要学习大禹。
“可是，大禹面对的是山川，而你们要面对的是人啊。人性中有贪婪有自私，要让人们接受兼爱互利的学说，恐怕真的很难啊。”胡乱说。
墨子转过头来看了胡乱一眼。
“小胡乱子，我怎么听你的话就像听到了孟大忽悠的话呢？”墨子有些不高兴，不过随后开始语重心长。“我们墨家和儒家最根本的区别，就是我们的行动力。他们只说不做，我们不仅说而且去做。他们嘴上一套仁义道德，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平时宣扬仁义，无所事事，等到有人家死人了，他们就上门去操办丧事发死人财。我们墨家创造财富，而他们就像蛆虫一样在腐烂的尸体上存活。”墨子开始攻击儒家，毫不留情。
胡乱倒并不意外，孟子和荀子骂起墨家来也毫不留情。
“据说，先生从前也是儒家？”
“不错，就因为一开始我是儒家弟子，所以我更加了解儒家的真面目。我的哥哥叫郑丘缓，当初他就是学儒学，靠着这个过上了好日子，所以他让我也学儒学。没学多久，他担心我今后抢他的饭碗，让我去学墨学。我要感谢他啊，他让我一下子认识到了真理，走出了歧途。”
“那，您哥哥后来呢？”
“他总是跟我辩论，结果每一次都输给我，因为真理在我这里。后来有一次我们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他输得很惨，一气之下，他竟然自杀了。”墨子说到这里，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欲望。“不早了，睡吧。”
胡乱醒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装束好准备出发了。胡乱急匆匆起来，急匆匆收拾自己的行囊。
“巨子，少了一个人，金风。”禽滑厘对墨子说，金风是个泥瓦匠。
“会不会拉屎去了？等等他。”墨子说。
众人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金风匆匆忙忙从村子里面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去了？”墨子问，面色有些严厉。
“啊，昨天在村里干活，工具忘在那里了。”金风说着，伸出手来，手上果然有个抹泥的抹子。
“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禽子？”墨子问。
“我不想吵醒他。”
“私自外出，归队迟期。今天，罚你替小胡乱子背行李。”墨子毫不犹豫地对金风做出了处罚，胡乱本想为金风求情，见墨子的脸色很严厉，没有敢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禽滑厘突然说话了。
“不对，金风我问你。去拿东西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另外，怎么你身上有一股女人的味道？”禽滑厘吸了吸鼻子，他是个结过婚的人。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凑过来吸鼻子。
“我，我……”金风知道无法隐瞒了，于是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昨天金风帮助的那家人是一个寡妇，名叫玉露。一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两人就产生了爱情，于是约好了半夜在家里相会。
就这样，半夜里金风就偷偷去了玉露家，于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原本说好亲热一番就走，可是哪里舍得？一番两番三番，等到金风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时间晚了，急忙赶回来，还是晚了。
“巨子，等这趟苦难行军结束之后，我想退出墨家，到这里来和她一同生活，白头偕老。”到了这个时候，金风索性和盘托出了。
墨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来回踱了几圈。
“金风，我们出来是兼爱，而你却去做爱。”墨子大声呵斥着，众人都有些害怕。“你们无名无分，就敢睡在一起，这不是败坏我墨家的名声吗？我们到底是出来扶贫，还是出来买春呢？”
“我，我错了。可是，我已经申请退出了。”金风小心地说，不敢正眼看墨子。
“晚了。禽滑厘，按照墨规，淫人妻女者，该当何罪？”墨子大声问。
“死。”禽滑厘冷冷的声音。
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凉意。
“我，我错了。巨子，饶了我吧。”金风“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一夜风流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墨子没有说话，他解下腰间的短剑，扔在了金风的面前。
“巨子，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胡乱壮着胆子去为金风求情。
墨子瞪了胡乱一眼，吓得胡乱再也不敢说话。
所有的墨家弟子围在金风的周围，防止他逃跑。
“你还不自行了断，是要执法帮你吗？”墨子大声说。禽滑厘是墨家的执法，金风如果不敢自杀，禽滑厘就要动手了。
金风捡起了剑，仰面朝天大喊一声：“玉露，咱们来生再见吧！”
胡乱扭过脸去，不忍心看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