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默默注视着恶臭尸坑中的两人,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如同亲眼所见般将当时的现场事无巨细的还原。这两个人,此刻一个戴着幕离,一个蒙着人皮面具。明明应该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却在不经意间向世人昭示着他们的默契。那样的默契,叫他觉得分外刺眼。
“那么,会是什么人下的手呢?这里除了尸体并没有任何凶手的线索。”朱雀声音依旧温和,却是不动声色再次挡在了两人之间。
洛天音略一沉吟:“不,凶手并没有离开。”
朱雀双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扫向地上纵横交错的尸体,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温润的脸上终于陇上一层淡淡的不悦。
“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离开,”长孙元轶声音更加低沉:“这些人是在自相残杀。”
“这个村子是被这个村子的村民自己屠的村。”
尸坑中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只有缓慢而燥热的风在尸坑中盘旋。却叫气氛更加沉重。
听上去这怎么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此刻这三个人却都知道,这件事很可能就是真相。
长孙元轶淡淡地道:“能够让全村的村民如此疯狂,完全丧失理智。实在是很大的手笔。不知是通过怎样的途径。”
“毒定然是下在人每天都需要几乎时刻都需要的东西,否则毒发时间不一样,屠村的效果会差了很过。搞不好还会有漏网之鱼。”朱雀难得一见的颦紧了双眉,竟一瞬间多了些冷冽肃杀之气。
“水,是每个人每天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在水中下毒却无法保证全村人在同一时间喝水,如果不在同意时间喝水又怎么能在同一时间毒发?”
洛天音声音低沉,像在问别人更像在问自己。想要让人一时疯癫出现幻象的药物并不少见,但难就难在要让那么多的人毫无所觉同时中毒同时毒发。她纵身跃出尸坑,缓缓打量着四周。
坍塌焦黑的戏台,半截漆黑的旗杆,空旷的广场,戏台边随处可见烧的焦黑的破碎瓦砾,再没有其它。她脑中突地灵光一闪。
“旗杆。”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是洛天音,一个是长孙元轶。洛天音只微微向他看了一眼,却没有注意到长孙元轶凤眸中的诧异。
“这村子是兵户村,依令旗而行。若是旗杆上有紧急集合的令旗,村民自然会集中,这村子里唯一能集中的地方就只有戏台边的这处广场。”
洛天音点点头又摇摇头:“理应如此,但军令令旗只会将兵丁聚集不会聚集亲眷,能将全村人都聚集起来甚至连老弱妇孺都没有落下的,只怕不会是军令。”
“这村子虽在京郊,却也不甚繁华,”长孙元轶目光瞟向戏台:“想来平日里并没什么消遣。能将人聚集的那样整齐,不是军令自然就只能是乐子。只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乐子才能将老幼妇孺也一并召集来。”
洛天音捡起戏台前的碎瓦,指腹缓缓擦过碎瓦边粗糙的裂口:“若是到了晚上,戏台周围定是要燃起火把的,火油中若是加了什么东西,火一烧着气味自然会随风飘得到处都是。如果再加上免费的酒水,这样热的天,人很容易口渴,渴了便要喝水。无论从哪里下毒,这村子里的人定然都逃不过。”
朱雀再瞟一眼尸坑,低声说道:“最近,京城并没有什么大的戏班流动。”
洛天音微微一笑:“真正的戏班怎么会那样下作的手段?当然是假的。”
“假的戏班,自然就是留下来埋尸和放火的人。”
洛天音目光一闪:“那些人也就是幕后主使的人。”
朱雀轻轻一声叹息,声音也渐渐温和下来:“木公子已看到你这桩生意已折损了不少的性命,可还要坚持继续交易?”
长孙元轶凤眸向洛天音瞟去,木公子是他在度情楼所用的化名,良久并没见他有什么回应:“既然已经折损了这么多的性命,就完没有停下的道理。不然这些人不是白死了?总需要给个交代。”
“木公子果然大义。”明明是嘲讽的话,从朱雀嘴里说出来,偏偏就没有了丁点的嘲讽,真诚的不得了。
长孙元轶微微一笑:“这些人的确因我而死,我却不能将命赔给他们。”
朱雀脸上笑容更深了一分,却再也不去看他。
长孙元轶却是走到尸坑边,一低头便能看到里面层叠的尸体:“我的命算是向你们暂借的,你们如今都躺在这里,再看不到世间事。从今天起,我便是你们的眼睛,你们的手。我要留着这条命让你们好好看着,我是如何替你们报仇。”
洛天音浑身一震,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悲伤。尽管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近似淡漠,好似对这些人的生死全不在意。
但他们曾经一起生活了十年,对他的一言一行她都太过熟悉,长孙元轶从不替任何人做任何事,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定然是在意的,很在意。就像他从没提到过的母亲。
朱雀对洛天音说道:“这尸体可要埋了?总得入土为安方好。”
“不必,”洛天音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笑,可惜隔着幕离没人看到:“人家要毁尸灭迹,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朱雀,立刻安排人将这兵户村遭屠村的消息送入京兆尹。同一时间,安排大兴城中乞丐将这件事广泛传播。并且编一段静夜诡戏的好段子到各大茶肆酒楼里说。越诡异越刺激越好。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想遮掩是吗?我偏给你端到桌面上。偶尔打打草惊惊蛇也是不错的。”
朱雀目光一闪,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担忧,终究只是点一点头,轻声说道:“好。”
无名的兵户村虽然在京郊,离京城终究还是有着一定的距离。刚才那样一番的耽搁,天色已渐渐擦黑。
七八月的天气,白日里还极是炎热到了傍晚天地之间却是凉爽起来。笔直的管道上此刻已完全没有了人影。洛天音暗暗撇嘴,古人的作息果然不敢恭维,天才刚一擦黑就忙着回家各种娱乐,难怪古代的新生儿降生率居高不下,实在是精神生活太过匮乏。千载难逢的有个戏班来唱出戏可不就得夜不闭户倾巢而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