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握紧了手里精致的腰带,眼底满是青黑色:“再织,不够宽。”
“吴起!”左韦青停下手中往来的竹针,“我已经重织了三遍,你到底怎样才满意!”
“窄,再织。”
左韦青咬紧了后槽牙,将竹针啪嗒一声拍在桌上:“你懂什么!你要的宽度,戴上怎么可能会舒服,也不怕勒死自己。”
吴起沉默半晌,将腰带放在左韦青怀里:“你应过的,需再织。”
“你有病吧!”左韦青握紧了织带,抬头瞪着吴起的脖子,突然很想狠狠的扼住他,“我一开始织的时候就把经线织少了,宽不了了!爱要不要!走开,挡我光了,看不见吗?!”
“你应过的……”吴起动了动脚,嘴巴张合,“应了就……”
“滚!”
左韦青抓起腰带摔在吴起身上,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赤松子蹲在吴起里面闷笑成一团软包,他让吴起去跟妻子亲近,方便以妻族为助力。这货倒好,让人去织什么腰带,也不说干嘛就给了个奇葩尺寸……
“别丧气,你们始终是夫妻,若有意入仕……”
吴起默然提笔:凡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
“你做什么?”
“休妻。”今之家累千金,全赖父母,富而不贵,世之不公,望出相入仕,变法革政,方得始终。他日功成名就,必以、以……
吴起顿了顿笔,墨点氤氲成团,模糊不清。道不同不相与谋,明明是左韦青背信,明明……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想着要接她回、回家。
“你是在提防着为师?”
“法治讲信,她背信之行,与起不同道。已经、已经不能做夫妻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吴起知道自己不会后悔。也许很久之后的自己会发现此生种种不过大梦一场,至少此时、此地,他吴起心里的路是无比清明的。
五日后,卫国,左氏邑。
“啪——”
吴也径直摔了手里的茶盏,看着堂下的左韦青靠在左成文身上哭的一塌糊涂:“求什么求,吴起此人以讲信自诩,他是不会接你回去的!”
“不、不会的,阿兄,你与吴起……同乡同宗,你帮我去说,只要你去,他、他肯定会愿意……”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安心在家里待着。”吴也甩袖而去,正午的阳光下,身后的影子扭作一团——吴起,这笔账,我记下了。
“阿兄……”见家里最宠他的吴也撒手不管了,左韦青彻底慌了,“我真不是、不是故意踹他的,阿兄!呜——阿兄——”
“好了阿姊,咱左家的女儿不愁嫁,左氏邑的青年才俊不说随你挑,来求亲队伍的也能塞满院子了。”左成文递了新帕子给左韦青,“跟他一个商贾结亲是咱看得起他,既然他不识好歹……”
“不要!我就要吴起,”左韦青一把打开成文的手,接着又将人扯回来,“成文,呜——成文你帮帮我,不行就让母亲去说……”
左成文神色恹恹,母亲养育自己的时候年龄大了些许,近几年身子越来越差,一日能活动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怎能让她再为此事劳心劳力。
左韦青也自知失言,低头摆弄着衣袖,轻声啜泣。
“阿姊不用担心,一日夫妻百日恩,明日我去卫都沫跑一趟,想来不会太为难。”
听成文此言,左韦青自觉吃了定心丸,又想起往日种种,终于破涕而笑。
然而,却终是事与愿违。
人年轻的时候路太远,有太多的可能;年暮时,就越容易怀念那些错过的前程。谈不上后悔,就是想看看,那些路的尽头究竟是何等的风景。
旧时的高墙不在,老树却依旧枝繁叶茂,绕过颓圮的篱墙,遥遥似可见——当年仓惶摔下的小儿……而如今,已是及冠之龄。
吴起日日游走于公卿将相之家,重金厚礼相送,往来之间却无一人听其心志……
“成文兄,来看,这是吴家那小子昨日送来的,吴家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
“哎?左掌书,这吴起跟令姐的姻缘若是成了,我等收的这些个……”
青年拢了拢衣袖,含笑翻着眼前的卷宗:“翟公未免多虑,能否重修旧好还要看家姐的意思。再者,左某总不能让各位白白辛苦一场。”
“哈哈哈……小掌书痛快,日后令姐的好事,定少不了我等的重礼。”
吴起尚且不知,当日被自己拒之门外的左成文背后种种手段,仍然抱着希望四处奔波。
这边左成文拎着新得的玩意儿奔进门:“母亲,阿姊!快来看,我日前得了一只……”
“成文。”
“兄长。”左成文刚进院子就撞见吴也正出门,霎时收束了神态,恭敬敛身,“您回来了。”
“跟我来一趟。”
向来聪慧,又作为家中得宠的幺子,左成文心气儿极高,行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怵的大概就是这位不苟言笑的同母兄长了。
吴也年幼时随母亲吃了不少苦,左成文自小便知自己的降生差点儿要了母亲的性命,平日里最是恋母。对着兄长也多了几分敬重,比父亲更甚。
“兄长,”刚才进了门吴也只言未语,气氛过于压抑,左成文站在那儿全身不自在起来,“唤成文前来,可是有事叮嘱?”
吴也沉吟片刻,盯着弟弟狡黠的眼睛低声询问:“你了解过吴起的法治思想吗?”
“啊?”青年呆在那里,踌躇半晌,秀气的脸憋得通红,“我……我是想给阿姊出气,没想那么多。那个、那个立法也不急在一时,只要他跟阿姊和好,咱、咱们不还是一家人么,想入仕又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又不迟,他有什么才华抱负的,再……”
“住口!”吴也激怒,猛然起身,“因着国君宠信,众人追捧,就忘记你自己是谁了吗?!”
“兄长,我……我……”
“我知道上次吴起拂了你的面子。阿青的账要算,但不是这么算的。”吴也重新坐回去,声音也和缓下来,“在卫国,你能将他拒之门外。可是,卫国又能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