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深红，是夜。
酒吧里雕有百花的檀木柜上满是一瓶瓶的破璃制品，瓶中酒酿各色，在炫彩的灯光中映照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余婷婷捏着一杯甜酒，晃着两条长腿在人群里穿梭，一眼就盯上了蜷在角落里盯着一杯酒出神的黑袍子。既说美人如酒，那就要是藏酒才最为勾人呐。
再者，“一尺深红胜曲尘，从来旧物不如新”不是？谁还没有点儿追求了。
脂粉味太浓，穷奇隔着面具都被熏了一脸，身侧的手臂紧绷，手指开合数次，终将尖利的指甲收了回去。
一只刚成年的小畜生罢了，且放它一马，方才在幻境中杀意太重，赤松子那里大抵已经把自己打入妖兽一列了吧……
余婷婷还不知自己有幸逃了一命，托着腮帮子流口水。美人的气味太过诱人，让余婷婷选择性瞎了眼，世上最颜控的生物却不靠眼睛捕捉猎物。
“小姐姐？第一次来吗？”余婷婷压低了嗓音靠过去，“妆画得不错吖。那边儿几个小姐妹早就盯上你了，我是来打头阵的……不过你放心，我啥也没说，咱是不会出卖你的。”
“姐——姐？”声音里带着入骨的寒瘴，顿时刺的余婷婷面色发白，挣扎着起身却在惊慌间滑落在地。
林小北闯进一尺深红时，满身酒渍的余婷婷正被众人围观，形容狼狈，缩在桌角瑟瑟发抖。这让他记起中学时市郊的那个蔬菜市场，甚是厌烦。
菜市场里永远是闹哄哄的，林小北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喜欢来这种地方。卖鱼的大叔吸着普通的“大前门”，劣质的冒牌烟，袅袅升起的剧毒弥漫着整个狭小拥挤的空间。一群嘴碎的中年妇女坐在铺满泥土的台阶上，唠着一些被添油加醋的东西，仿佛这是她们唯一的职业。
那是林小北第一次知道世界不仅仅是光鲜明亮，还有这乌烟瘴气的繁华，一如现在披着豪华这层假皮的“一尺深红”。尽管父亲时常说民生为重首先是尊重，可能他是个好官吧，但林小北仍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腐烂到令人窒息的糟污。
“嗡——”林小北看着手机屏幕上林秦的名字，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喂，爸爸。人找到了，在酒吧。”
三楼。
“我的小祖宗哎！”包间里，一身腱子肉的汉子披了个黑色的小皮马甲，拍着大腿在穷奇面前来回晃荡，右臂上的凤鸟盘踞，是青阳氏的后人，“你刚刚想干什么？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女儿吗？市长！你是疯了不是？我这酒吧还想开下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
“……”
那汉子愣了愣，裹紧了自己的小马甲，窝进沙发里独自生起了闷气，小臂上的凤鸟也胖了几分。
那不过是只刚成年的母狌狌，竟也有人护着。穷奇感觉自己酒好像喝多了些，眼前渐渐模糊……不就是父亲吗？自己也是有过的。
“嬌（Jiao）极，”穷奇在袖中摆弄着墨色的穗子，“你为什么守着这一尺深红？”
“叫大哥！”见穷小奇没啥反应，嬌极自家幼弟的尿性，默默翻了个白眼儿，“这么多年了，白骨成灰，风一吹连渣儿都没了……你还是，那么恨父王？”
“少昊是你父王，跟我何曾有过关系？”
昔日少昊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搜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你可是父王跟族人都承认过的，顶着满身污名都不曾被厌弃，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嬌极心塞，看了一眼穷奇被捂得结结实实的手臂，那里本应是部落最高贵的凤鸟图腾，却被他视作耻辱。印象中，穷奇应该是母亲最宠爱的幼子，父王虽忙碌，却也记得为他带些小玩意儿。
自己正在泥水里跟族人一同劳作时，他正在母亲的别院里跟着夫子读书。自己造桥也不过一句夸奖，倒不如幼弟多识几个字更令父王高兴，说不妒忌那一定是假的。
唯一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父王一直不曾给幼弟授刺图腾。嬌极不知道，穷奇与父王的芥蒂是否来源于此，亦或者，来自那场大战之后。
“在这世上我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听大哥一句劝，别再插手太一神殿的糟心事了。”嬌极正了正神色，父母既然将幺子托付于自己，总也不能放任自流，“你本就是神魔一体，凶戾之气于你无碍，何必死守着一个千年前的死物？再者，跟上天庭那一群伪君子为伍，老哥怕你被啃得骨头渣儿也不剩一点。”
“难不成要让我像你一样守新念旧？”
“你……你这张嘴啊，还是别说话的好。”嬌极自顾自剥了只橘子一整个儿塞进嘴里，酸的倒牙也不曾吐出来，龇牙咧嘴地吞着舌头，“最近怎么样？老君的主意正么，有效果没？听说前些日子三十三重天差点儿就撑不住了，倒是被那猴子扶了一把，如今那石猴儿正蹲在兜率宫大门上当摆件儿呢。平日里没少贪便宜，关键时候倒是个讲义气的。”
穷奇闻言神色一凛，自己恐怕是要加快速度了，再这么下去，太上老君那边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旦无极道祖陨落，就算自己成了事也是徒劳。
“对了，”嬌极打了个哈欠，抻着老腰看向穷奇，“蠃鱼跟小了了呢？”
“……”穷奇默了默，虽然有哮天跟狸力兽撑场面，并不觉得蠃鱼会出事，但总归是有些心虚的，“还在里面。”
“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嬌极惊坐起身，扯起穷小奇的胳膊就要检查，“受伤了吗？别乱动，你的图腾给我看看！”
穷奇忙起身退开一步，躲开了嬌极摸上来的爪子，“我没事！”
嬌极被吼得有些委屈，继续缩回沙发里默默咬手绢儿。为什么人家的弟弟都是软软酥酥，撒娇带卖萌，到了自己这儿就成了大号的炸毛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