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城。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北凉王夫妇听闻大将军北吹阵亡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八荒各个部落的军队,中原之人很少有机会见到荒人,但北凉军人不同,一生的使命便是与荒人打交道,但即便是北凉王与王妃,也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荒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驻扎在了易水北岸,彼此隔河相望,相见相闻!
事实上,荒人与中原人相差并不大,除开长相上那个明显的区别,论身材高低、力量大小,与中原人···准确的说与北凉的军人相差也就是仿佛之间。荒人没有战马的加持、没有金贵的兵刃、没有坚固的城池,这数百年来恶劣的环境甚至明显的影响到了荒人正常的发育。荒人急需获得生存的资源,恐怕正因如此,才让这场战争走向了不可避免的深渊。
可荒人依旧无比强悍,上古八荒生灵如精灵,如今极北荒人如狼人!
追溯远古,人们往往会相信捕食动物为生的兽类属于另外一些种族,它们身上存在着令人崇拜的神奇力量,人类毫不怀疑地把自己的部落看做是这种或那种神奇动物种族的属员,把它们奉若自己的祖先加以敬仰,把这种动物作为自己部落的标志,这就是所谓的图腾。
荒人原本就是天之宠儿,爱好和平,追求众生平等,却突遭大难,直到体会过部落之间相互攻伐的残酷,才让他们明白了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之后,荒人便不再自称精灵,而是称己为狼人。
荒原的战争是残酷的,所以荒人也继承了狼的特征,懂气象,懂地形,懂选择时机,懂知己知彼,懂战略战术,学会了近战、夜战、游击战、运动战、奔袭战、偷袭战、闪击战,懂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唯独对于攻城战,尽管与北凉人相争百年,但始终是缺乏重型攻城武器的帮助,依旧是缺乏心得,有些束手无策。
荒人的可怕在于团结,一只狼可以捕获一只羊,一百只狼却可以屠杀一万只羊,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敌不过群狼。不知当年荒原战争的挑起是否有着中原人的身影,但如今好不容易前有周帝,后有万皇,一统了八荒,如此举境南下,很难想象失去了北凉的屏障之后,中原将会面临何种的景象。
······
北凉王望着眼前的大江,无比严肃,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身旁的王妃感叹了一句,说道:“易水寒,可万幸水流喘急,就是在最寒冷的冬天也未曾结冰,否则···”
北凉王点了点头,习惯性的拉起了燕七的手,感受着自己手心的冰冷处正传来一份温暖,总算心情有所好转,对着身边的爱人说道:“那万皇遣人递书,劝你我降了,骂我们何必对中原如此死心塌地,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几分傻气?”
这些年来,北凉王接过了北凉的重担,把所有的责任一览在身,燕七知其艰难,所以对于如今的生活相当感恩,自己年轻时候得父王爱护,如今又有这个男人的爱惜,燕七很满足了,此刻难得见他还能说说笑话,也高兴了起来,说道:“是啊,我不傻怎么会嫁给你,你不傻有怎么能娶我?”
北凉王听着燕七的俏皮,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揽过燕七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的说道:“你说,今日你我这般年轻人做派,不知多少小崽子们看在眼里,想必今日就会传遍全城,希望多多少少能帮助他们重建些许信心····只是不知,此战之后又有几人能够活下去,也不知道如此带着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到了下面会不会恨我。”
燕七索性将头靠在了对方肩上,指着城下的骑兵,对着北凉王说道:“这就是命,那万皇小看了我们,你也小看了他们,也小看了北吹老将军,这可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北凉玄甲重骑军!”
武州城,三面临江,此刻正有三万玄甲重骑驻在城外。玄甲重骑是北凉最为出名的两支军队之一,不仅人穿重型铁甲,连战马也全副披挂铁甲,当他们推进的时候,就好像钢铁的城墙迎面压来。北凉人擅使刀,北凉刀名声在外,可这只骑兵的武器不同其他,玄甲重骑除开厚重的盔甲以外,人手一面盾牌、一把长刀,其强大的冲击力和优秀的防御力堪称神州一绝,只是造价昂贵,可即便是北凉在最困难的时候,依旧维持着这支部队的编制不减。当然,玄甲重骑也有缺陷,功能单一、反应力差、作战续航能力弱、机动性不及普通骑兵。
六万玄甲重骑,如今便分为两班,日出即出,日落即归,因为这支部队放在城中便失去了最大的威慑力,冲刺!但放在城外,如若荒人渡江,以城头的箭雨覆盖,再以玄甲重骑冲锋,势必成为荒人的噩梦。?荒人见识过玄甲重骑的威力,吃过大亏,自然便没有强攻。
战斗最终还是打响了,并未让人久等。
当乌云遮蔽月亮的那一刻,荒人便开始渡江,黑夜,是荒人的天下,趁着夜色的掩护,趁着玄甲重骑不在江边,荒人开始了渡江。玄甲重骑虽然杀伤力惊人,但毕竟人马皆挂重甲,能坚持一日,已经是殊为不易,荒人算准了时间,原本可以再行拖延几日,可夜间听闻北凉南线大捷的消息,便不愿再行拖延,因为明日消息传入武州城内,好不容易诛杀对方大将的威慑便会荡然不存。
今天是大将军北吹的头七,萧萧独自一人在易水河畔,望着安静的对岸,回想着当日大将军最后的光彩,自己一家祖孙三代皆跟着大将军左右,可到了自己这一代,却因为自己的冒失之举,枉送了大将军的性命,萧萧十分惭愧,后悔莫及。
突然,水中传来异响,萧萧警惕的看向江中,只见江中冒出数十个人头,不是荒人还能有谁,只见他们腰间捆着长绳,此刻正急急忙忙寻那巨大的石头,将绳索捆在上面。萧萧大惊失色,瞬间明白了荒人的意图,这是要夜袭武州城,想必要不了多久,便有大批的荒人作为先头部队,沿着这些绳子爬过江来!
“敌袭!!!”
萧萧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扯开了嗓子,冲着城头死命的呼唤了起来。并且打燃的火折,将自己变成了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
“敌袭,有敌袭!!”萧萧挥舞着火折,全力奔向城门,想引起城头之人的注意。那知背后快速的掠来一人,手持一把蛇矛,便刺了过来,那矛尖的蛇芯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腥红之色,萧萧心生警惕,抽出北凉刀回头劈开了矛头,险之又险,惊出了一头冷汗。
对方哪肯放手,矛头一挑,逼得萧萧连退三步,正好拉开了距离,又是由上至下狠狠的砸上了一记,萧萧双手横推北凉刀,一触之下即知不妙,对方的力道远远超过了自己,来人定非常人,于是再退一步,可依旧被对手的蛇矛划破了胸口。萧萧感觉自己头晕眼花,便知矛头有毒,自己恐怕命不久矣。
来人并未急着攻击,了结了萧萧性命,因为此行已经暴露,这人坏了八荒的大事,所以他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诡异的笑着,说道:“年轻人,能吃我镇南候偏执一矛,挺好!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慢慢享受吧,哈哈哈,挺好,挺好!”
······
北凉王叹了一口长气,俗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北凉时运难道真的如此之差?自己连续两日轮换玄甲重骑,为的不就是给对方一个假象,夜战?北凉何惧之有!
可如今对方精锐部队尚未登岸,却被自己人开口示警,将好好的一局请君入瓮摊到了台面。望着城门口自己身后休整了整整一日的三万玄甲铁骑,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挥了挥手,城头瞬间亮起了上千把火把,照得这武州城灯火通明!
“杀!!”
看着从自己身边御马而过的战友,萧萧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荒人的行动十分迅猛,就这短短的时间已经有数千人登岸,在岸边三十米开外处,先到的一队荒人一手拿着荒人的方盾,聚在一起搭建起了一座盾墙,另一手持长枪,从盾墙的空隙之处探出,就这样横着指向了城门方向。随后又是一队荒人赶到,这些人更加夸张,以地面为支撑,斜竖起了三丈之长的长矛,使得整个登陆部队在最前沿快速建立起了防线,如同一个个刺猬,等着胆敢来犯之敌,战术术养可谓极高。
嗒嗒嗒,嗒嗒嗒,远处传来了马蹄之声,正是玄甲重骑发起了冲锋,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在战马的眼睛上还蒙上了黑色的布带,以那视死如归的气势,快速冲杀了过来!
可惜城门离易水南岸最远的距离也不过百米,根本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玄甲重骑的威力,可即便如此,这支传奇部队所能带来的威慑力也是出奇的惊人,只是一个冲刺,荒人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御便遭遇了巨大的损失,死伤惨重,但谁都知道每一秒都有新的荒人登上岸边,加入到这场防御战中来,玄甲重骑每次冲击之后还需要调过头返回城墙边上,再次组织起新的攻势!
但无论如何,自然是玄甲重骑以较小的损失换取着更大的杀伤,而荒人同样是用着生命在拖延着时间的进程。荒人有狼性,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今夜的战斗,势必不会轻易收场。
偏执的心在滴血,作为镇南候,此次登陆的先头部队自然是自己的部落,即便是自己,也是第一批过江之人。此刻他便是挥舞着蛇矛,在人群中穿梭个不停,只是出手都极有章法讲究,往往冲着玄甲重骑的马眼或无法带甲的马腿关节直刺而去,不多久,便已有上百骑战马嘶鸣着颓然倒地,显得有些威武无敌。
北凉王冷哼一声,一拍坐下白驹,便冲了过去。玄甲重骑皆黑马黑甲,见一匹白马冲往前线,让战斗中的众人很快都明白了来者何人,不由得激起了浑身的热血,攻势更加强劲了起来。
偏执见一人一骑冲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毫不畏惧,迎面就冲了过去,手起一矛就刺向了对方的马头。北凉王腾空而起,脚踏长矛,手起一刀便是砍将了下去。
北凉王的刀颇有来头,唤做点刀,之所有叫点刀,是因为在无数次的战斗中,命丧于这把刀下的亡魂皆为有名有姓之人,点刀所至,必非常人。即便是离与阿莱斯两王,也曾为此刀饮血,今日,此刀便预点杀偏执!
偏执实非常人,与北凉王战在了一起,一时半会竟然看起来战了个势均力敌,只有偏执知道,如此下去,自己便会命丧黄泉,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何人,传言中的北凉王果然不同凡响,心底开始着反复的盘算。
······
玄甲重骑再次退到了城墙边上,准备这新的一轮冲刺,他们相信,只要再冲杀一次,便可彻底击溃对方的防御,将来犯之敌再次赶回易水,毕竟冲击拥有巨大的杀伤力,带去的消耗还是要胜过对方登岸的人员补充速度。
事实上,玄甲重骑也做到了,当再次碰撞到荒人匆忙建立起来的防御的时候,瞬间就将其阵型炸开,顺利得比意料之中还要好上几分,让城上城下的北凉人心情为之一快。只是下一刻众人便笑不出来,冲开的阵型后面露出了无数的头颅,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河岸,同样双耳立于头上,只是四肢着地,龇牙咧嘴,竟然是庞大的狼群····
荒人如今以狼为图腾,八荒之地最多的动物也就是狼群。今日,趁着夜色,荒人输送过来的原来不仅仅有荒人,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荒原狼群,荒人有绳索相助,来势当然更快,可狼通水性,尽然就这样游了过来,一登岸便是数万!
更加致命的是,狼群的到来,给了玄甲重骑致命的伤害,狼群不需要伤人,只就着玄甲重骑的马蹄下口,当玄甲重骑冲破荒人的防御,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接下来便自然要在易水河岸勒马调头,再回城墙之边。
狼群的伤害是极大的,只片刻功夫,场上的形式已经巨变,原本胜利在望的北凉重骑不断的有人跌下马背,场上马嘶悲鸣不停,情况十分惨烈。
“叮!叮叮叮!”
燕七看情况不对,立刻命令城头鸣金收兵,如此的宝贝疙瘩可是不可再生的资源,只能图谋再战!
军令如山倒,北凉人正在撤退。
北凉王也不能例外,只是如此众多的狼群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次子,那个原本应该与张饭饭结成连理的幼小生命,在战乱年间,不幸伤于狼患,最终不治而亡。所以,他要赌一把,他要将这个最熟悉北凉的镇南候斩于阵前。
“死!”北凉王一把点刀再次劈杀了下去,尽然无视了偏执冲着自己胸口刺来的蛇矛。
偏执一惊,不明白此人何意,但一寸长一寸强,等你刀锋所至,自己早已穿透了你的心窝,即便侥幸不死,可在自己这特殊的蛇矛和功法加持之下,只怕是生不如死吧。偏执也是狠人,所以不容他细想,将心一横,用尽全力催动着长矛,让攻击的速度更加快捷了几分。
“噹!”一声脆响,蛇矛不再能够寸进,偏执心知不妙,侧身再想躲避北凉王的点刀,已经为时已晚,只听咔嚓一声,那只握着蛇矛的右手便离开了自己的身躯,掉落在了地上,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偏执知道今日自己再难幸存,绝望的眼神看向北凉王的胸口,那里的衣襟已经破碎,露出了一把铁锅,在黑夜的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亮,似乎正在嘲笑自己的无知。
平底锅!准确的说,应该是不粘锅!当日李梦梦前来北凉,邀请肖恩北归,听到了这个曾经救过自己两命的法器原来是北凉重宝的典故,便归还给了北凉,经弟弟再次送回到了北凉王之手。
不粘锅,在大是大非面前,防御力天下无敌!
······
易水岸边三名身影联袂而来,两男一女,正是八荒三王齐到,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下了偏执一条性命。
北凉王退了,但今日一刀之下,势必再次惊艳神州!
军声陆讋摧天狼,城头落下了无数的火箭,引得岸边无穷无尽的鬼哭狼嚎,尸横遍野。
只是,天即将亮了,新的一天,新的战役,也就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