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与别的州城很不一样,多数州城围城而建,四面筑墙,以御强敌,北凉则另辟蹊径,以万里长城贯通各州,形成了这片大陆独一无二的景致。但益州城却有着天然的地理,因为地处巫峡,两面皆为险山,车马难行,举步维艰,而雁门关分前关、后关,借靠巫峡而建,两关之间便是益州州城,地处巫峡之中,犹如两道大坝截流而生,是中原的最后壁垒。
中原地区已经入春,可北地不同,即便是益州,依然常年冰寒,白雪皑皑,整个巫峡堆积了百年积雪,大地白茫茫一片,唯独城门之上,有那金八公淌下的鲜血,殷红如腊梅绽开。
酸奶是益州名将,生于乱世,年方二十,原本无名无姓,不知何家弃儿。酸奶的第二次生命是八公给予的,酸奶之所以叫酸奶,是因为当年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靠着八公一袋酸奶救了回来,谁也没有想到他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在这瘦弱的身躯里隐藏了如此巨大的力量。
酸奶为战斗而生,年纪轻轻已经三次进入北凉,是真正在与荒人的格斗之中成长起来。八公在时有所吩咐,自己不敢擅动,八公已去,酸奶再也安耐不住自己的愤怒,他一跃而下,跳下城墙,借助两把朴刀的缓冲之力,滑至城门,他要抢救自己的恩公,要手刃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只是酸奶也低估了八公在城主无奈心中的分量,城门大开,无奈亲自走了出来,背上了八公的遗体,任由还未结冰的鲜血染红了一身白铠。
酸奶看着远处的女人,一言不发,半蹲了身躯,一前一后两把朴刀划得地面滋滋作响,就这样快速奔了过去,心无旁骛,无视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做着这世间最勇敢也是最愚蠢的事情。
“人生无奈!无奈何!”无奈一声长叹,又说了一句口头禅,然后大吼一声道:“来啊,将鼓槌给我,容我为酸奶助威···送行!!”
咚咚咚咚····鼓声凄凉,犹如一首悲歌!
周刀刀是周家之主,身为女子,原本这次能够力压其他七路诸侯,成为东路军副帅已是大放异彩,可头上凭空多了一个女国师,其实心中依旧有些疙瘩,而那玉米更是一剑便是破了今日的难题,更让自己觉得应该做些事情,此刻见一少年莽撞的冲杀了过来,急忙禀告国君,说道:“无知小儿,尽敢螳臂当车,陛下,容本帅出战,扬我军威!”
玉米没有说话,刘小怂更没意见,北伐大军已经在雁门关前足足停留了数个时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进不了自己的领地,被一个边关大臣拒之门外的事情历来少见。所以,刘小怂很恼火,点头允了,要战便战,大刘北伐第一仗,内仗!
周刀刀喜形于色,双手空空,大踏步就走了前去。
酸奶见有人挡路,手起便是一刀,既然有大好头颅送上门来,不过一刀碎之!刀势凌厉,出手沉稳,手法老辣,一点都没有给人年轻气盛的感觉,但不知有多少对手只有接过此刀才知道其中的凶险。
“来得好!”周刀刀哈哈一笑,一只手直接向着那刀口最锋利之处捉将了过去,竟是空手夺白刃!周刀刀自己也颇有些得意,因为她对于自己的的祖传绝技十分有信心,此次北上,自己前来便是要为大周国正名,什么齐国、楚国,上古七国,自己的眼中只有北凉燕家!
咄!没有利刃入肉三分的感觉,仿佛剁在了木砧之上,酸奶抬头看见对方抓住了自己的刀背,心生警惕,知道来人并不简单,整个人爆发出洪荒巨兽一般凶悍的气息,后手刀便如闪电般横劈了过去,手中刀刃在主人情绪的渲染下隐隐露着寒光。这才是自己真真的杀招,所谓刀法,一横一竖,原本就很简单。
周刀刀面色一肃,见对方威势瞬间攀升,猛然一踏地面,纵身跃起,那捉着刀背的手强行挽出一朵花来,迎着后手刀就甩了过去,而另外一只手交错于胸前,又向着对方颈脖之处捉了过去。周家绝技可不是如此简单,一心两用,左右互搏,乃先祖周伯通的独门绝技!
酸奶赫然发现自己挥动的刀刃斩向的尽然是自己的另外一把朴刀,霎那间刀光欲裂,威震穹宇。一击不中,见对手赤手空拳攻了过来,便又借力腾身而起,腰身一转再度寻得破绽直扑而下,紧握刀柄的手臂暴起青筋,落下蓄尽心力的一斩,终是划破了对手身上衣衫,隐约之间还有一条血线。
周刀刀暗出了一身冷汗,她万万没想到对方尽然以命换命,拼了他那小命不要,并不躲避自己夺命的手法,也要强攻而来。只可惜对方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一心两用,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要害,终还是捉住了那人的脖子,再也不敢丝毫大意,手上用力,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一代名将,就此命丧己手!
鼓声乍停,城门口瞬间冲过数十人来,惊呼着将军!
乱箭齐发,无数年轻的生命便已烟消云散!
刘小怂大手一挥,大军便动了起来,形成了攻城态势。城头鸣金,那无奈也是见机不对,强行压制住自家儿郎的满腔热血,关闭了城门。
······
俊杰望着眼前的雁门关,心中有火焰。思过崖之后,原本自己已经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内心再难涌起波澜,关于对错,关于胜负,关于生死,自己都毫不在意,只想让自己感受还活在人世,或者,干脆痛快的死去!
情场失意,那就去战场惬意!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人得有信念,就像城头那个男人,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血战三天,伤亡已经破万,可雁门关依然屹立不倒。那血染的城门早已不在,只有无数的沙石硬生生的堵住了唯一的入口,祖先百年的积淀,即便兵力悬殊到如此地步,没有数月时间的消耗,怕也是难谈胜负。
俊杰眼中有些悲哀,原本以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那无论对手的命运如何凄惨,自己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但是她知道,她心中十分悲哀,这大刘的第一仗,会如此的不光彩!
······
一声巨响,打破了夜间的寂静!
神州大陆常年吹的都是东南风,否则那嘉陵江两面通海,为何独独却是由东向西,源远流长。所以巫峡的西山较之东山积雪更厚,因为东山更是饱经风霜,雪花的流动性更大。而西山数百年来,积雪深可埋人!持其厚、载其重,今日经过人为,这千年冰雪一涌而下,是为雪崩!如一条雪浪,吼声传遍了巫峡,奔着那益州城蜂拥而下!
夜空突然明亮了起来,数万支沾着油脂的火箭,像一条条橘红色的丝带,划破夜空,向着此刻那座响起了地动山摇般轰鸣声中的关隘,纷纷腾空而起,疾驰而去,无边无际,前赴后继,整个雁门关,已是红彤彤一片,仿佛千里火海!
······
“人生无奈,无奈!”城头那个男人,年少时便想去东瀛看看,可时至今天都没有踏出过益州半步,因为这里有他需要守护的百姓,此刻他眼神更加悲凉,为了北凉而悲凉,也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了悲凉,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西游了!
死不可怕,同生共死更加不可怕,此刻,便有三万八千名好儿郎,并肩作战,策马奔腾,一涌而出,书写着益州城军民的决心,和那血染的风采····
两军对峙,再无道理可讲,有个男人冲在了战斗的第一线,有个女人也冲在了对方的第一线,眼中皆有悲凉,但各为了各的信念,死战!
······
次日黄昏时刻,战斗终于平息了下来,那一刻,俊杰将手中的断肠剑送入了无奈的胸口。她不想看到这个让自己动容的男人遭受更多的屈辱,因为这场形势悬殊的战斗,从对峙开始的一刻,从雪崩轰鸣的一刻,从箭雨倾盆的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这是英雄惜英雄的一战,这是无声交流的一战,或许,那个男人至死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姓名,但是他一定知道,这个女人是条好汉!
······
年少因何有忧愁,欲为东下更西游。一条雪浪吼巫峡,千里火云烧益州。
益州,三日,城破,无奈阵亡,带着三万八千子弟兵,皆亡!
北境哭泣,北凉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