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缘从岛上回来那天,江海终于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而无趣,连空气都让人厌烦。
“大哥,你可醒了!Hat dat deo nhe co dac tinh chat nhe,cuong do cao!”“hut am,cach nhiet,la mot vat lieu duoc lua chon uu tien nhat cho phoi chon be tong loai nhe o vung Quang Chau va khuc vuc xung quanh…”
“vat lieu nay vv...”
恍惚中,江海以为自己是在北京的家里,看了一宿HBO越战电视剧,半途睡着了。努力合了一下焦,江海才发祥是阮奎英和他酒店服务生同乡在说越南话,同乡虽是个帅小伙,而且是越南人里罕见的高身量,此时却垂头丧气地接受瘦小的阮奎英指责,老阮在同乡眼里,可是了不得的文化人!江海撑起身子,笑了笑,打断住阮奎英,谢过同乡,等他走了,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早上四点多,大哥,出什么事了,你回来以后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今天,睡了整整两天,叫你你也不醒,你要再不醒,我就叫AMBULENCE了!”
江海拿起手机,用屏幕照了照自己的尊荣,胡子拉碴,脸色灰黑,腮帮子嘬了下去,只有眼角那两道笑纹依然善良如旧。
“你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老阮试探着问,虽然知道这个“嫂子”目前还是别人的女朋友。
“没有!”
“那就好!”老阮的可爱之处就是从来江海的话他都信,“大哥,那件事,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干?”
“先放一放。”江海想下地,两只脚在地上胡乱找着拖鞋,依然头晕,不是是宿醉还是睡醉了,好在胃已经不疼了。
“放一放?”老阮不解其意。
江海拧开一瓶水,像加油一样灌进喉咙:“对,放一放,我要先办件事!哦,对了,老阮,你的钱我会尽快还!”
老阮感激地点点头,江海拍了拍他,拿起衣服,进了卫生间。
从此以后,江海脱胎换骨,仿佛被拿走童贞的不是梁缘而是他。他确认了两件事:她爱他,当他进入的时候他就确定了;她要嫁给别人。他还有个惊人的发现,一直以为自己在感情方面有强大抗体,是个掠夺者,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情感疤痕体质。
平日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一定是要死要活的大病,平日不伤心的人,一旦伤心,人性大变。江海摇身一变,成了个好学生,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听老师话,每天按时上学,按时完成作业,还帮助落后同学阮奎英之流,感动得MISS留下两行五十年处女之泪。
虽然钱有用按时给他寄来了生活费,但江海依然下定决心自食其力,他在学校附近一家超市里觅了一份理货工的差事,每天晚五点都十点,时薪20新元,加上钱有用寄来的生活费,阮奎英的钱很快就还上了。勤学加苦干,还不时从超市弄回些处理的吃食亲自做中华料理给阮奎英打尖,江海在阮奎英心目中的地位以及阮奎英的忠诚度双双迅速拉高好几十个百分点。但老阮永远不明白江海要做什么,那颗大钻戒也从未再打开过,蝴蝶结依然是那个蝴蝶结。
此外,所有时间,江海都扑在电脑前,苦熬半个月,一套名为“至情无言”的茶具诞生了。设计大奖赛的报名处设立在国大艺术学院,去报名的时候,他故意兜了一个大圈,避开研究生宿舍,避开所有能引起思念和回忆的地方,可心还是毫无节制地疼了起来,什么世道了,为什么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情人节不期而至,这是十五岁以来,江海的第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既然没有女朋友可取悦,江海决定好好疼疼小兄弟,于是给了阮奎英200新元,让他早早去超市买点上好牛排,自己则要给在超市上早班的越南小兄弟代班。
超市一开门,阮奎英就跑来买牛排,一张口就说:“T-BACK STEAK PLEASE!”店员一脸友邦惊诧,阮奎英以为人家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T-BACK STEAK PLEASE!”店员顿时石化。正在理货的江海看见俩人愣在哪里,连忙走过去,得知阮奎英竟然要“T型内裤牛排”,给阮奎英一个盖帽:“是T-BONE不是T-BACK!”按下不表。
下班回到宿舍,江海用电炉精心地烹制牛排招待阮奎英和他的一众单身同乡。
酒足饭饱,阮奎英问:“大哥,嫂子那边我们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我们就等你命令!”
梁缘那句“因为你与我的理想无关”像一个恶性肿瘤,长久萦绕在江海脑子里,江海将最后一块牛排扔进嘴里,“老阮,你大哥我始终有一个信念:老天爷什么时候都不会抛弃我滴!”
“可是他很有钱!”阮奎英也暗暗叹了口气,给小兄弟抛了个眼色,小兄弟拿出一张报纸,犹犹豫豫放在江海面前,只见八开的大报纸上,只见整版一巨幅大照片,梁缘挽着李思汉,一本正经地笑着,旁边写着:贺梁媛小姐、李思汉先生订结百年之好。
江海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笑出了眼泪。吓得阮奎英小黑脸煞白。
“没事没事!你看!”江海好容易止住了笑,遮住梁缘眼睛以下的脸,“真笑假笑?”
果然,梁缘的两只眼的里毫无笑意,却透着一股阴冷。江海得意地哼了一声,阮奎英却发起狠来,抄起筷子,直戳李思汉的头,瞬间梁缘就成了跟马蜂窝结婚:“大哥,1月27日!他们下周要回北京,他们摆酒时候我兄弟听说的!”
江海咬着后槽牙,发狠说:“那还费什么话!不就是破石头嘛!女人不就是喜欢破石头嘛!你安排!尽快!”
残存的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保持着它们最漂亮的形态,被压制成一组二维的标本藏在心底,谁还没有些个婚前小秘密呢?就让它们在那儿好了,反正它们已经是没有生命的标本,不会再滋生枝桠。订婚之后,梁缘主动要求搬出宿舍,李思汉在酒店包了一间套房作为婚前临时安居地。
人总会在搬家的时候翻出许多遗忘的往昔,就好比从朋友嘴里听到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很陌生却也很熟悉。住过两年多的地方,留下了太多她的痕迹,只剩一只的人造钻石耳环、摔碎的眼影、兰蔻的防晒、哈根达斯的冰激凌小勺,还有长长的走廊,走廊那头的浴室,楼下的大门,翻门进来的笨拙的她和他,80块新元的鞋子,穿白T恤衫的巨蟹座男孩,还有……这些小典故,都将永远留在心里,天知,地知。
梁缘一边收拾,一边想着,一间房子是有感情的,住在里面的人开心,这间房子就开心,人一进来也会受它辐射变得开心。不管是北京家的房子,还是这里的宿舍,自己住过的房子,却只有会很多欲望和理想,与开心无关。对不起了,房子,被我住,是你的不幸,祝你遇到一个开心的房客!
东西不多,一共只有三只大号箱子,其中两只都是李思汉送的物品。梁缘在穿着方面一向简约,尤其在新加坡这种四季如夏的地方,几套衣服就可以过一年。她曾经很不理解那些有上百双鞋子的女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们是蜈蚣精变的吗?可是,当李思汉把精美而昂贵的高跟鞋和衣服送到她眼前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霸占好东西真的很过瘾,很少穿,放着镇宅也不错!
司机将箱子装上车,耐心地等着她。梁缘站在楼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窗口,那代表梦想、努力、彷徨和童贞的窗口,隆重地送给它一个飞吻,转身上了车。
车子沿着Fullerton Road行驶,虽然是短短的一条柏油路,却有桥有河,还有许多殖民地时代的英伦风格的别墅,10秒风景变幻,堪称新加坡十大美路之一。路两侧长满雨树,刚刚下过雨,树特别翠绿,路变成了沉稳的黑色,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冠,挤挤挨挨地降落到路面,留下一路水银一样的光斑,风吹动树叶,光斑便有了生命,热闹得蠕动着,梁缘托腮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就热了,她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它们说:“谢谢你们,我会尽量幸福的!”
突然,一个急刹车,梁缘重重地磕在前面的椅背上,原来是警察在拦车。大肚子小胡子警察黑着脸走了过来,向车里打量一番,竟然示意梁缘下车。
几乎所有人,既是不做贼见了警察也会心虚,也许是原罪在搞怪?梁缘心里扑通通乱跳着,尤其是这位,黑铁塔似的,一看就是那种废话少说型警察。
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罚单,准备开写,梁缘急了:“等等,警察先生,我做错什么事了?我有知晓权!”
警察用单边嘴角笑了一下,汉语说得咬舌咬腮,大概是广东人后裔:“小姐,你触犯了草率行驶条例!”
“草率行驶?”梁缘和司机面面相觑,“可是,我没有开车啊!”
“你没有在Fullerton Road开车,但是你在Marriage Road草率行驶,因为你没有用心地观察路况,也没有完全掌握驾驶技能,所以,我要求你,原路返回!”
“Marriage Road?婚姻路?”梁缘看了看司机,司机耸耸肩,表示这条路可能是昨晚刚修好的。
警察唰得扯下罚单,梁缘定睛一看,罚单上竟然写着四个大字:求婚罚单!再看警察,自残似的从肚子往外掏东西——幸好只是一个枕头,撕掉小胡子,摘下帽子——坑爹的,又是江海!
梁缘气得脸都白了,哆嗦着看着江海,江海不卑不亢,单膝下跪,将钻戒呈现给梁缘。
“睡了一个好姑娘,不留下点**,她的娇躯笑靥就在记忆中失去了风韵;看了一本好书,不留下点读后感,它的精言妙语就在记忆中褪了颜色。时光如白驹过隙,佳人可以再次按倒,书可以再次打开,但总有东西,无法再次!梁缘,嫁给我吧!”
一束阳光恰好经由钻石折射到梁缘脸上,平添了一股杀气,江海只觉得手上一空,满心以为精诚所至,却看见钻戒飞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消失在路边的密林之中……
梁缘的车绕过依然跪着的江海,绝情地走了,阮奎英带着几个人突然冒了出来,他急火火地吩咐小兄弟去找钻戒,自己却义愤填膺,比江海还悲痛:“大哥!大哥!你还好吧?这女人真不是东西……”
江海抬手制止住阮奎英,淡淡一笑:“没关系,我们中国有句谚语……我们中国谚语很多,其中一句就是:希望就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