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加坡最好吃的咖喱鱼头位于城市中心麦卡南街,是一家名叫海洋咖喱鱼头餐馆,里面从早到晚都是高朋满座。梁缘和江海也没啥可挑选的,得了个空就坐下来,点菜的事交由梁缘负责,江海乐得不用动脑,来新加坡一个多月,他每天都在跟菜谱作斗争,揣度那一个个奇异的菜名到底有什么深意。
“你很熟悉这里啊?来新加坡很久了吗?”
“快三年了。”
“这么久了,怪不得这么熟悉!你怎么在新加坡工作?”
“你指大华银行,不是工作,是实习,我还没毕业呢!”
“果然是学生,你是哪个学校的?”
“问这么多干嘛?”
“聊天吗,咱俩这么有缘,我也是来上学的!”
“哦,是吗,哪个学校?学什么?”
“嗯……新加坡皇家设计学院,学设计。”
梁缘脑子里开始飞快搜索这个学院:“在哪里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江海赶紧打断她:“你还真把自己当新加坡通啊?你是哪个学校的?”
“国大,国际金融系硕研。”梁缘漫不经心,江海却心惊肉跳,再不敢提他那个野鸡大学。
“厉害啊!可你画画这么好,怎么读经济呢?”
“因为我想挣钱,原则上讲,离钱越近,越容易挣到钱。”
“看不出来你这么入世,在印度我以为是你天外飞仙呢!”
“生活所迫嘛,所以我要求自己每年必须腾出一个月时间去做天外飞仙。”
“生活可真不是东西,老把咱们逼得这么惨!但是你不应该啊,你这专业一年学费不少钱吧?”
“一万五千新元一年。”
“这么贵!上得起这么贵的学,你竟然在印度还为了5卢比跟人吵架!你这人,人品差了点啊!怎么你们有钱人都爱装穷呢?”
梁缘看了江海一眼,没说话,弄得江海有些尴尬,好在他对付这种尴尬很有一套:“知道了,不是钱多少问题,是原则问题。你毕业准备进大华吗?”
“我当然想,但是竞争太激烈了,我的竞争对手是哈弗耶鲁的毕业生哦!”
“我得仰视你,我怎么觉得你跟在印度不太一样?有人味多了。”
“你错了,我一向没人味!一看你就刚来吧?”
“是呀,才一个月。RITA,叫你RITA太奇怪了,现在在你地盘,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吧?”
“可以,我叫梁缘!”
“良缘?是天赐良缘还是喜结良缘?”
梁缘冷笑一声,不予答复,江海却觉得心惊动魄,口干舌燥:“梁缘,你在乌代普尔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
“鱼头来喽!”梁缘欢呼着迎来一个硕大的盘子,盘上上一片黄澄澄的咖喱,大鱼头仿佛被埋在金沙下面,撇着嘴,瞪着眼,仿佛在说:吃饭还那么多废话!
梁缘举箸眼冒贪婪,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别看了,快吃吧——我的最爱!”
江海浑身一激灵:“啊?你说什么?”
“我说咖喱鱼头是我的最爱!”
江海很扫兴,但也心知肚明,梁缘显然有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她过得很开心,名校高材生,工作也牛X,处处比自己高不止一截,我呢,连STOP都不知道!也许,这样和她一起吃鱼头,就是我和她的“良缘”极限了,罢罢罢,人生还是把握自己可以把握的吧,比如,鱼头!
江海刚想举箸,一块鱼头已经落入他的碟子,江海不敢信地看看梁缘,梁缘却很自然,一边自己吃,一边催他:“看我干吗?你不是从印度回来就吃素了吧?吃呀!这块肉没有刺的!”
江海暗暗欢喜,夸张地夹起一块鱼以三分球的姿势扔进嘴里——我的天,OH MY GOD,这就是传说中的食品界的海伦吧?江海被鱼头惊得涕泗横流,哭天呛地,他情迷意乱寻到鱼的眼睛,和它对视着,带着崇敬和难以置信,咬牙切齿:“太好吃了!你怎么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梁缘得意地笑起来:“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会有人不喜欢?”
梁缘撇撇嘴:“就是有人不喜欢,甚至很讨厌呢!”
“你看错了,那人肯定不是人!太好吃了!没什么可说的,太TMD好吃了!谁发明的这菜,以后他就是我的神!”
梁缘也很开心找到知音,兴致勃勃讲起来:“咖喱鱼头是印度、中国和大马美食的结晶,是我认为新加坡最最令人销魂的美食。它的发明者是新加坡的马来亚力人,马来亚力是从南印度喀拉拉邦来的,这鱼是红鲷鱼,把鱼头和蔬菜放在辣味的咖喱中一起小火慢炖,然后再用酸酸的罗望子调味,就做好了!咱们华人喜欢配米饭吃,还喜欢搭配一点蔬菜。但最地道的吃法,是像印度人那样搭配,米饭、帕帕丹和印度泡菜。新加坡一共有三家最好的咖喱鱼头,除了咱们这家,还有小印度的阿波罗蕉叶和跑马路上的Muthu’s Curry,你可以去尝尝。你看,柔软的鱼肉、刺激的咖喱,再加上印度翠鸟啤酒或冰镇柠檬水,请问,你此生还有别的追求吗?”梁缘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拿起公筷夹起一块鱼放进江海盘子里,“这个部位的肉最好吃!吃呀,瞪着我干嘛?放心,这筷子我没动过!”
江海恳请:“那你就动一下再给我吧!”说着把鱼夹起来递到梁缘嘴边。梁缘一把推开,杏目圆睁瞪了江海一眼:“恶心!”
江海心里跟小猫抓挠似的,酥酥痒痒,他志得意满地举起高脚杯里的翠鸟啤酒:“向鱼头致敬!向梁缘致敬!我江海此生再无奢求,只求天天跟你一起吃咖喱鱼头!”
“那可不行,什么好东西也不能天天吃!最爱的人天天在眼前也会烦的!”梁缘小心地剔出一块鱼骨头,用舌头尖反复舔啊舔,舔成骨头本来的白色,才不舍得放在骨碟里。都说文人有四恨,第一恨就是鱼有刺,如果文人都像梁缘这么性感的吃鱼,那文人们该多可爱!好吃的东西天天吃肯定会烦,可是最爱的人天天在眼前,我现在求之不得,但是真与她天天在一起了,是不是偶尔也需要透透气呢……“叮”,清脆的碰杯声打断了江海的神游:“哦?”
梁缘好气地盯着他:“江海,你怎么老走神啊?”
江海又是一喜,这可是她第一次称呼他大名,最重要的是,她还记得他叫什么,难道,她也提防着重逢这一天吗?
“我还没讲完呢!红鲷鱼实行一夫多妻制,如果雄红鲷鱼死了,‘妻子’就们悲伤地在它周围游动。游着游着,其中一条体魄最健壮的‘妻子’就会由雌性变成雄性,变成了一家之主,带领众‘妻子’开始新的生活。”
“太神奇了!有没有会从雄性变成磁性的动物?”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你很向往变成女的?”
“我才不想当女人呢,麻烦!”
“而且很累,尤其是北京女孩儿,都把自己当爷们儿!北京男孩儿,好多都把自己当女孩儿,估计你就差不多!”
江海恢复嘻嘻哈哈的原态,大多数人用正经掩饰不正经,也有一些人用不正经掩饰正经,江海属于后一种,他说:“看来咱俩是绝配啊!你是男人婆,我是女人汉!什么时候领证去?朝阳民政局离我家特近!”
梁缘心里一动,朝阳民政局就在她家对面,她也许真的需要去一趟,去了解涉外婚姻的程序。梁缘打发江海:“北京满大街都是男人婆,你回去找吧!”
江海吃了个瘪子,只得转移话题:“这鱼头敢情又是一道印度菜,哎,你说咱俩为什么跟印度这么有缘?我估计啊,咱俩上辈子是印度人,我应该是婆罗门,你不是吠舍就是首陀罗,因为我比你白!”
梁缘忽然收起笑脸,那个家,确实让自己有低贱的感觉。她下意识转了一下大钻戒,提醒自己,28岁之前的一切必将永远成为过去,于是看着江海严肃地说:“只要我这辈子不是贱民就行!”
江海被梁缘的态度吓了一跳,同时被她转戒指的举动刺痛了,突然沮丧得无话可说。虽然找到她了,却觉得离比找不到还远,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除了这个鱼头,他和她还有什么共同语言?如果没有,为什么上天还要安排这样的重逢?吃完鱼头,是不是就挥挥手说再见了?她显然前途已定,我呢,以后我该何去何从?所有的未知和所有的惊喜、欣慰、希望和绝望,还有心痛,再加上火辣的咖喱,江海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呦,你能不能吃辣啊,不能吃别逞能啊!”梁缘抄起纸巾给江海擦眼角,一边叫服务员“再来一杯翠鸟,谢谢!”
三杯翠鸟下肚,江海开窍了:想那么多有用吗?没用,没用就别想了。藏着掖有用吗?没用,那就给自己扒光了曝光,别看此举明着是被动,其实是主动,我就这样了,你看怎么办吧!
江海坚持结了饭钱,让他坐在一边看女孩儿付账,一双手就会因为无处可放而抓耳挠腮,嘴唇舌头眉毛眼睛也活了似的动来动去,江海不接受自己这副猴样,所以,必须由他付钱。没有吃完的小点心macaroon顺便打了包。
梁缘下意识看了看手机和时间,显然她等的人还没有来。江海生拍她就此走了,他还有话要说,于是赶紧说:“大狮子在什么地方?我还没见过著名的大狮子呢?你带我去看看?”
伊利莎白公园就在旁边,狮身鱼尾像伫立在河边,张着大嘴,疯狂地喷水。俩人站在河边,江海嘀咕:“为什么叫新加’坡’呢?一个坡就是一个国家了!”
“别老土了!Singapore, Singa是马来语狮子的意思,pore就是城,新加坡就是狮子城。可是,狮子不是在非洲吗,难道亚欧版块以前是从非洲漂流过来的?”
梁缘漫不经心一边说,一边发了条短信。江海更着急了,赶紧往正道上引:“我地理学得不好,我只知道,我是从亚欧板块漂流过来的。我还知道,咱俩能再次碰到,不是缘分。”
“对,只是概率和巧合,很多人都把它误解为缘分。”
江海一笑,并没有看着梁缘说:“我到新加坡,就是为了找你!”
从狮子嘴里落下的喷泉,在河面引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找我?开玩笑吧,你就知道我在新加坡?”
江海点点头。
“怎么知道的?”
江海竖起一根食指,满脸敬畏,指了指青蓝色的天。
“故弄玄虚!你找我什么事?”
江海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梁缘:“我爱你!”说完这三个字,他几乎哽咽了。认识梁缘六十五天以来,这三个字压迫得得他喘不上气,现在,一切煎熬总算有了交代,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这个球是踢给她了。江海看着梁缘,眼睛里充满一对人眼能够表达的所有坦诚和爱慕,纯净得犹如小狗的眼眸。
梁缘愣住了,她一直渴望听到一句中文的“我爱你”,但是李思汗从来都是躲在英文里不肯说中文,没想到,这个愿望就这样被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北京小混混给实现了!可怕的是,他似乎是真心的,惹上这种人,麻烦大了!梁缘又惊又悲又愁,一时间脑子飞转嘴巴紧闭。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等着对方,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掉。
一般情况下,两个人聊得好好的突然都不说话了,气氛会变得很诡异,但是如果一个人处于出神状态,诡异就变成了一个人的诡异,俩人都出神,诡异就是旁观者的了。加长宝马不知何时停在他们身边,李思汗从冷气十足的车里探出头,看着这俩个傻呆呆对望不对话的人,五秒钟之后,他失去耐心,开口道:“HELLO! Sorry,I am late.”
梁缘缓过神来,对江海说:“我男朋友来了。你别吹了,干点正事去吧!”说完转身上了车。
江海目送加长宝马离去,身边的大狮子兀自神经质地喷着水,仿佛这等事它早就见怪不怪。然而于江海,正应了朱自清老人家那句话:热闹使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手里的macaroon,本来是让梁缘拿走的,也忘了。此时,江海分外怀念自己那辆二十岁的斯柯达,它老人家在钱有用胯下还好吗?心里空荡荡,贴心的老阮也不在身边,没办法,骚扰一下老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