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真的头一次见到人鱼这一物种。
在之前,我一直以为人鱼是那种人身鱼尾的怪物,面目狰狞,尖牙利齿,将船夫从船上拉下来,拖到水中溺死。然后吃肉。海里翻腾出暗红色艳丽的花。
但事实是,我还是该相信美好。人鱼是造物者的宠儿,力量与柔美完美结合的物种。绝对的壮美前,言语失去力量。海的孩子,死在了陆地上,泥土沾污了他们的鱼尾,那该是多么有力的尾巴,在大海里,他们会有多么迅猛的速度。
海的孩子们,被人类屠杀殆尽,只为了高台上被麻绳绑住的人类女子。他们的皇子,为了爱人,向人类宣战。
人类将战场转移到海边的滩涂。我看见那华服女子,环翠叮当,鬓发散乱,痛哭流涕。血色的花没有盛开在海里,只是无声的在土地上蔓延。哭嚎声湮没在潮起潮落里,浪花拍打在岩石上。
但只有一种声音我无法忽视。
是人鱼皇子的尖锐声波。
那是人类尚未接触过的力量,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的自傲自大,又仿佛是英雄末路的悲歌。
是那样尖锐的声波啊。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打从心底里意识到物种的差异。
那是足矣毁灭天地的声音。他仿佛在告诉那些试图掌控海族的人类:人鱼式微,但尚能与其一战,宵小之辈,怎可染指。
怎样浓烈的战意,怎样惨烈的战场。身着麻衣短打的捉妖师们恐惧的后退,这个时候,未知的恐惧战胜了无止境的贪欲。
我只能徒劳的捂住一只耳朵,吃力的拖着唯一的一尾人鱼皇族向海里逃。
大脑一片混乱,仿佛有什么碎掉了,到处乱撞,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我该去哪呢。我抓着什么?黏滑湿冷,他在颤抖。
疼痛,剧烈而尖锐的疼痛,一根钢针一般,刺穿我的大脑。
不对,我没有大脑,我死了。
我死了吗?
我…………
“你的空间呢!”一个少年在脑海里喊。安藤!是安藤,我,我在完成任务。
一个激灵,我稍稍清醒过来,对啊,空间,我先,躲进空间里,怎么,怎么躲。我茫然无措的低头,看着抓住鱼尾的那只手,白皙幼嫩的手,无名指上,有一只棱角分明的戒指。
于圭。
太累了。
我想睡一会。
“他要自爆了,快跑!”
记忆最后的碎片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海浪。
爆炸,火光,尖叫。
还有手里抓着的潮湿的尾巴。
……………………
“阿姊。”是谁在喊我。
介于孩子与少年之间的声音。
“阿姊。”他还在叫我,我不想回应。
“阿姊,我们要被卖掉了。”含着哭腔的声音,身边还有人,凶恶的男子,大声嚷嚷着什么,有人在拽我,我的胳膊。
双刀出鞘。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感受到身上的第二层空间,是与现实世界重叠的未知所在。仿佛贴身背包一样亲昵的存在。
我睁开眼睛,身后站着一个丑陋的男人,他的身上邋邋遢遢的穿着一件不像样的花色复杂的袍子。
他对我掏出刀的行为并不意外。反而激动的对着周围的一圈人喊:“醒了,醒了。”
仿佛是天降宝藏。
我的脑袋酸胀的厉害,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了纷乱的火光,钝刀割肉般的疼痛和溺水般的窒息。
我环顾四周。木质的房子,一间亮堂的客厅,两侧各有两间房间。屋内有条走廊,连着一明两暗三间房间。我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房子。
此刻,小小的房子里,角角落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老阿爹,这样可不行,得加钱。”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挤开人群。他的脸上有一丝近乎残忍的狡黠,像一只等待着猎物落入口中的老虎,并没有什么人的良知。
我不吭声,还在继续打量这陌生的环境。一群陌生人的脸,他们麻木不仁的开心着。
只有一个瘦弱的少年,被人反锁住了双手,按在地上吃灰,我有些眼熟。
忍不住扫了好几眼。
“阿姊!”他看见我看向他了,激动的扭着,试图逃离身后男人的桎梏。又一个狼一样的汉子。
“快跑,他们要卖你!”少年歇斯底里的喊着像是与我有过什么姐弟情深,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闭嘴。”他身后的男人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他娇嫩的脸上立刻多了一片红痕,下手太重了。
鱼尾。我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快得我几乎抓不住。
我刚要想起什么来,身后的老阿爹立刻嚷嚷开了:“这像话吗?你们说说这像话吗?这小女子,我花了一锭银子。好好的一锭银子呢!”
他越说越激动,说着就要来扯我的胳膊,哦,原来刚刚扯我胳膊的是他,我嫌恶的避开他的手,短刀顺遂心意,削下了他半片头发。
拐卖人口的畜牲都得死。手里的刀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意,兴奋的嗡嗡作响。
真丑。我看着他的阴阳头,这才顺心的笑了。周遭的人群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好好好!这刀耍的好!再来一个,给这老不死的来个和尚头!”
但也有人反对,鼓鼓囊囊的念叨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私刑的一些我听得半懂不懂的话。
这都9012年了。
我才不想管这位老阿爹失去了头发后有多伤感,径直走向叫我阿姊的小孩面前。
我蹲下来,两把刀并在一块,用下巴靠在上面,仔细端详这小孩,这才问他:“你认识我?”
失忆了。这姑娘失忆了。八成是捉妖司的。你看她那短刀。还不是失忆了。那小孩喊她阿姊呢。
人群还不散去,黏连在一起,听不清的句子,断断续续。
他被我问得一颤,乌溜溜的眼珠子上很快蒙上一层水雾,哭的一抽一抽的怪可怜的,好像也有谁,对着我这哭过,有彩色的头发:“阿姊,我是寻越啊。”
我还是认不得他。
他见我还是不说话,奋力的想甩开那双铁手,抽噎着问:“阿姊,你失忆了吗?”
我点点头,指着自己问:“我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