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急起来,急忙穿戴整齐,出了房门,就向泬水边上走去。刚走了几步,后面有人招呼我:“季姜,你到哪里去?”我一听是四兄的声音,忙停下脚步,回身道:“兄长,姎的华胜不见了。那是姊姊赐给姎的。一定是昨天晚上遗失在泬水边上了。妹妹想去找找。”
四兄道:“我陪你一块去!”我们二人出了亭舍,顺着昨天晚上的原路去泬水边上寻找华胜。照理说那华胜金光闪闪,应该很容易发现,可是我们兄妹二人找遍了水边,还几乎把路边的草丛都摅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华胜。
四兄道:“会不会有人把它捡去了?”
我说:“那就糟了!昨天晚上,只有我们四人……不,还有个陈朔,三兄肯定没捡到,将军不会捡的,一定是陈朔!”
四兄道:“那也不一定啊,万一是早上有人拣了的,咱们没有证据证明是陈朔捡去了。再说,他是男人,捡个女人的首饰去干什么,哈,他不会是看上你啊吧?哈哈。”
我说:“你取笑姎!”
四兄道:“我随口说说,别当真。找不到也只有算了。还是先回亭舍吃早饭,我们得回长安了。”没办法,我只能够跟在兄长身后回了亭舍。
三兄给我们端来的食案,道:“吃早食吧。对了,你们两人一大早去哪里了?”
四兄说:“季姜的华胜不见了,我们以为遗失在泬水边上,跑去找。结果没找到。”
三兄道:“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我说:“这是二姊给姎的……”
三兄微笑道:“不要紧,二妹不会为这个怪你的。要是你真的喜欢,另外向她要一个就是了。”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我的华胜怎么就不见了呢,到底谁捡去了……
吃完早餐。三兄四兄到马厩里去套车,我站在院中等待,霍去病和他的伙伴们从马厩里拉出马匹,正在准备鞍辔。我低着头,站到一旁,刻意地回避他。只听霍去病道:“女公子随着尊兄坐车先走?”
我低头道:“是的。三兄说,你们骑马比我们快,让我们先走,你们也能赶上。昨天晚上我们没回家,想必阿翁阿母很着急。咱们得快些赶回去,请二老放心。”
霍去病道:“那倒是。令尊令堂一定担心。”这些话真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真是奇怪,在他面前,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更不敢看他什么表情。直到两位兄长把马车套好,把我扶上车,四兄驾车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凑巧他居然也在看我,那一瞬间,我们的眼神突然交集在一起,吓得我赶快低头另顾,我在他的眼神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走上了回长安的大道,我对四兄说:“兄长,咱们不从洛城门回去了,我们走厨城门去转一转。我不想再遇上他们。”四兄道:“也好,其实我也不想再见他们。”他调过马头,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我想起昨天晚上他和三兄争吵的事,问道:“四兄,你不会真的要去告三兄吧?”
四兄道:“你听到了?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告,我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明白他也有把柄,想威胁你我,没门!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够恭敬友爱?”
我笑道:“你只是说说而已,又没付诸实施。不算是不友爱。”
四兄道:“我知道,我要去告了的话,三兄名誉扫地,就地除名,这辈子仕途完了,阿翁阿母二姊都不会饶了我,陛下要是知道他最宠爱的妃子的兄长如此罔顾律法,一定会勃然大怒。咱们家在长安怕也待不下去了,我可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再说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具体他们两个之间怎么一回事我也都不知道,怎么告法?我只是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其实我只见过那个女人一面,而且是一闪而过,再见我都未必认得出她来。”
我说:“你见过她,她长得怎么样?”
四兄道:“好像很清秀,不过真的记不得太清楚了。我承认,再见我十有八九认不出她。三兄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清楚,这一年多,他在军营里,我在学校里,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从厨城门进了长安城,拐了个弯才回戚里,时间已过日中,估计三兄早就先回了家,把昨天的事禀告了父母,但应该没有提我的糗事。到了咱们家的门口,我一眼就看见门前的兰锜(放置兵器的架子,汉人贵族士人皆以配剑为时尚,上门拜访,在门前解下兵器,以示对主人的尊敬)上放满了兵器,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得有多少贵戚来咱们家拜会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么不知道?奇怪的是,只见兵器,未见车马,难道这些来咱们家拜会的贵戚都是走路来的?
四兄似乎也吃了一惊,连忙停住车,跳下车,又把我从车里扶出,侍仆早就迎了上来,把马车拉过一旁。四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侍仆道:“上午圣旨来了,说明天陛下就召主君女君各位公子女公子入宫觐见。戚里的贵戚得知消息,纷纷前来道贺。”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没有看见车马,原来来道贺的就是本里的,这么近的距离哪里用得着车马。咱们家来长安才一个月,陛下居然就要召见,即使是贵戚,也是少见的恩宠,难怪这么多人来道贺。
我现在庆幸我是女子了,这些应酬外事,通常都轮不上我。我和四兄进了门,我回了我自己的房间,四兄鼻青脸肿,也不想见外人,一回家就溜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换了一件新衣服,躺在床上休息,等会儿客人们走了,我得先去阿翁阿母那里禀明昨天出去的事情,即使三兄可能已经说过了,但我也必须去跟父母说明一下,若是等父母来问我,实在是失礼之行。
我头痛得厉害,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虽然心事重重,但居然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婢青来叫我,说是陈夫人来访,阿母要我去作陪。我说:“哪个陈夫人?”
婢青道:“就是霍将军的母亲!”啊,我吓了一跳,昨天晚上我失礼之极的言行难道让她知道了?谁告诉她的?一定是是陈朔,否则谁会这么多嘴啊!他既然把我的事告诉了陈夫人,那么我的华胜一定也落到他手上了,哼,这个陈朔,真是岂有此理!
我赶快整理衣妆,跟着婢青去了后院客厅,这里是阿母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阿翁和兄长们都不在。我到了客厅门前,正想报名求进。突听陈夫人的声音说:“唉呀,都怪咱们家的去病死心眼,姎早就劝过他退婚!他和他舅舅就是不肯!难得女公子喜欢去病,姎和夫君都挺喜欢女公子的,要是夫人愿意,禀明陛下,请陛下为女公子和去病赐婚,完了女公子的心愿如何?”听到这里,我的心差点要跳出来,她来咱们家,居然是为了这个!我心中一阵狂喜,莫非我和霍将军真有天定姻缘?只听阿母道:“唉呀,这怕是使不得吧。霍将军和单家订婚在先,非有大故,怎么能说毁约就毁约?再说了,季姜这等心事,姎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季姜的婚事,姎一妇道人家,如何能够做主?怎么着也得跟她父兄商量商量吧。”
只听陈夫人道:“说起来都怪姎。当年跟单嫤她母亲说得挺投缘,一时胡涂,就订了这门亲。谁料想,单家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女公子人品出众,知书识礼,长安城贵胄之家都赞不绝口。咱们两家贵戚,若是能够结为姻亲,陛下想必也很高兴。夫人仔细斟酌斟酌。”
只听阿母道:“那单家怎么办?单嫤兄死母亡,霍将军突然提出退婚,就为了另攀贵戚,传出去……。”
我听到这里,刚才的狂喜都变成了羞愧!不错,这样绝对不行的,这不是仗势欺人吗?明知单家无力反对,就公然毁婚,人品都被人看低了!我被人看低一筹倒也罢了,怎么能够连累霍将军清名受累,为士民所轻?更何况,依霍将军的口气,他是不肯退婚的,我们家如果借助陛下的旨意,岂不是在逼他!我怎能在这种事情上逼迫于他?
听到这里,我吸了一口气,在门口说:“阿母,女儿告进!”阿母道:“进来吧!”我走进客厅,阿母示意我坐下。我向阿母和陈夫人顿首行礼已毕,转身向陈夫人道:“夫人刚才的话,下妾已经听到了。阿母和夫人商议事情,下妾本不该多嘴,但此事与下妾有关,可否听下妾一语?”
陈夫人道:“请女公子说。”
我说:“下妾倾慕霍将军,并不知他有婚约在先,若是有知,下妾绝不敢提此事。人生一世,信义二字。将军既然和单家有婚约在先,又岂能罔顾信义于后。若是夫人令将军与单家退婚,只为下妾之故,下妾岂敢再苟活于天地之间。下妾此心,可昭日月,唯夫人阿母垂怜!”
陈夫人道:“你也不愿意啊!?唉!你这口气怎么跟去病差不多!算了,算姎白跑一趟。女公子人品贵重,凌夫人教女有方,如此佳女,必是家中贤妻。咱们两家不得结亲,这一切怕是命中注定。姎失礼了,告辞!”
送走陈夫人,我稽首行礼:“阿母,女儿铸下大错,请阿母责罚!”
阿母扶起我,把我搂在怀中,一边抚摸着我的长发,一边说:“责罚你什么啊,阿母都知道了。你三兄回来只说你四兄和你出了车祸,在外耽误了一晚,可陈夫人把什么都说了,她称赞你才德兼备,知书识礼,孝义友爱,必是家中贤妻,说了你很多好话。姎听着可高兴着呢!你不肯为一己之私欲而弃大义,姎有女如此,很是欣慰。你知道吗?咱们来长安才一个多月,有四家贵戚都吐露出想要聘你为妇的意思,还有几家也透露出想要把自家的女儿许给你两位兄长。你父亲跟姎说,咱们对长安并不熟悉,官场上的事咱们全不知道,更不想掺这份浑水,这些婚事还是不亲易许诺好。明天陛下便要召见我们,有的事情,见过你姊姊之后再说也不迟。”
餔食后,阿翁把我们兄妹四人和二嫂都叫去,对明天受召的注意事项反复强调了好几遍,生怕我们有任何失礼,对我昨天晚上的失礼之行却一个字也没提。他说的这些礼仪不仅有专人来教过我们,我自己还反复背诵了好多次了: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眼神还不能高过天子的衣领,拘束之极,我又是好奇又是忐忑,这位名传千古的君王到底长什么样子,虽然眼光不能高过他衣领,但我若是趁大家不注意看看他的脸也应该没问题吧?一时之间,这种好奇之情甚至超过了我被霍将军拒绝之后沮丧之情。
那天晚上,三兄给我送来了一件礼物,一只被猎杀的麂,三兄道:“这是霍将军让人送来,托我交给你,这就是昨天咱们打到的猎物之一。他说,此乃上杀(古礼,猎杀禽兽有上杀次杀下杀之说,上杀中心,以奉宗庙,次杀中髀髂,奉宾客,下杀中腹,自食之。以上杀之物本当奉宗庙,而来转送于人,有敬谢之意)之麂,感谢你下午的言辞。以此向你致谢!”我双手捧麂,对三兄道:“请兄长转告将军,多谢将军。无论如何,季姜心中始终敬重于他!愿将军和夫人琴瑟和谐,共偕百年!”
他以上杀之兽相赠,待我以客礼,明摆着是告诉我,他愿意以朋友之礼待我,其实这……这也不错,既不能谱鸳盟,能做朋友我愿也足!不能得你之爱,得你之敬亦可!话虽如此,可我的眼泪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在眼睛里转了几转,收也收不回去,到底还是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