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刀就是用来杀人的,不论是山中悍匪所用的斩马刀,还是北蛮子所持的大弧刀,亦或者是寻常世间最常见的朴刀,不论是是长是短,是弯是直,都讲究一个抽刀见血,收刀索命的道理,所以说刀是无情的,是冷漠的,是没有温度的,是最适合战场的兵器。
但是剑不一样。
虽然刀剑常常被放在一起说道,但哪怕是只会在大街上耍上两下的杂家把式,都知道舞剑和挥刀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是没有可比性的。
若是单把刀剑拎出来放在一起比较,刀就会显得更孤高,剑则显得更加谦和;但不知为何,江湖中腰间佩剑走天下的人却是显得更加豪迈与随性。
就像那午后的酒馆,说书人一拍醒木,惊醒了躺在椅子上快要睡着的茶客们,拽着嗓音说道的那样:
“十分豪气七分剑,酒入愁肠万古眠。”
太白剑仙谪仙人一般的存在,再加上爱饮酒写诗,豪放不羁,自然便成了说书人口中顶好的素材。
虽然说三百年前陈广创立大周的时候,身边随他出生入死的白辰将军孤刀破万军,称得上万人敌举世无双的名号,辉煌战绩至今还写在史册上最瞩目的位置,让今人传唱不休;但近百年来江湖之中最是广为流传的,还是那宝剑花火,诗酒作陪的太白剑仙。
发展至今,剑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武器,更多的是千万江湖少年的梦想、信仰。
——没有哪个少年不曾渴望过剑,就像没有人不曾渴望过成为那继太白剑仙之后,成为江湖下一个谪仙人。
尽管无数人修仙便是为了实现御剑飞空的梦想,但是九州之中有名的剑客却始终寥寥无几。
大周千万子民,无数传承世家,其中甚至隐藏着大周创立之前便传承下来的,真正称得上是百年豪门的修炼氏族,但真正算得上是以剑入道的,却是掰着指头都数的过来。
原因无他,相比于刀枪,剑道修行尤为看重天资传承,甚至还有气运一说,三种条件缺一不可——一名剑仙的出世,往往意味着无数同届天才的黯然离场。
除此之外,剑道一途看似坦荡,却是过刚易折。哪怕是妖孽辈出的百年剑道世家,也时常会出现天才少年少女们钻了牛角尖,境界数十年止步不前,就此泯然与世。
但也事无绝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修炼一途都是一代强于一代,儒释道三家能有今天无数门生的辉煌景象,也都是离不开之前无数天资绝伦的前辈的摸索。剑道修炼也是如此,除了像太白剑仙那样剑走偏锋,也确实有剑道世家摸索出了行之有效的剑道修炼方法。
而大周剑道又以两家为尊,正如江湖传唱的那样;
吴家斩情,青阳破妄。
吴家便是鱼龙帮帮主武琛自小长大修习的豫州豪门,江湖上从未消失过吴家持剑人的剑光;而青阳一族则更为神秘,虽然破妄二字人人皆知,但是却极少有人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只是每隔几十上百年,都会人有青阳族人横空出世,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继承青阳剑仙的美名。
而此时,正在青苍城中闲逛的俊朗少年,便是当代青阳剑仙的弟子之一,名为青阳正宇。
青阳正宇刚从百花楼出来,和方苞擦肩而过,也不知道到底在里面干了些什么事,只是挥挥手,叫上一旁被袁楷书叫来跟着买单的天贾商会管事,自己倒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东看看西瞧瞧——青阳正宇从南方一路赶来,对这北方别有一番风趣的夜市氛围还没完全适应,一切都显得很新鲜。
看着走在前面的高挑少年,这个商会管事也显得有些无奈,只是听着青阳正宇路过一个商家或是街边小铺,好奇地打量一番之后,也不跟老板多客气,直接豪气地说一句:
“不麻烦了,我全都要。”
真是个孩子心性,管事想到,抽了抽嘴角,赶紧上前付账——身为天贾商会的管事,他自然不会在钱财上心疼,不过这两手倒是提满了东西,掏钱付账都显得有些笨拙;不禁又一次想起了陪着城东富家小姐上街买东西的恐怖。
其实青阳正宇看起来沉稳,倒也却是还算的上个孩子。
事实上,在青阳家,不管是多高的身份天赋,只要是达到了玄阶实力,就都会被家族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出外修炼,通过观察世间百态历练剑心。
而青阳正宇是几岁到达玄阶呢?
答案是十三岁。
十六岁的青阳正宇说起来只是个少年,但确实已经独自行走江湖两年,虽然还算不上老油条,也基本脱离了菜鸟的境界了。
事实上,青阳一族出外修行的弟子,不是像吴家持剑人那样,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出宝剑就是一顿砍——青阳家修的是剑心,其次才是剑意,最后才是剑招,甚至当代青阳剑仙基本不会什么剑式,也照样是大周剑道的扛把子。
所以说,除非迫不得已,青阳正宇在外不会贸然出手,再加上玄阶的境界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一般不会遇到什么大的危机,所以自江南以来,青阳正宇很少透露出自己青阳一族的身份。也就是到了这青苍城中,天贾商会当地的掌柜袁楷书居然认得这把剑鞘,青阳正宇这才被请到府中,过上了两天舒服日子。也是终于遇上有钱的冤大头了,才可以在趁着办完事儿的时候出来逛街。
在家里不觉得,出门在外,青阳正宇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也开始逐渐理解自己那便宜师父为什么这么抠门。
青阳正宇还在享受着“我全要”所带来的快感,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大一小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
“记傻大个,记住了没?”
青阳正宇身后的一处拐角,余添小声地问一边的陈富贵。
陈富贵眼神有些复杂,但嘴里仍是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半晌后才问道:
“记到是记下了,不过余添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那当然,我之后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可是……”
“你还想不想给爹娘袖袖报仇了?”余添见陈富贵有些犹豫,一皱眉头,又甩了个包袱上去。
“我可看不出来咱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和复仇有什么关系……”
“少废话,听我的就对了。”
说着,余添便拉着还是有些不情愿的陈富贵,走到青阳正宇和那位管事面前。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小山一样的陈富贵遮住,正在看货的两人定了定神,抬起了头。
青阳正宇身材高挑,极少见到比自己高的人,而且对面又是脸上写着无害的陈富贵,这种反差萌反倒是引起了青阳正宇的好奇心,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一边的管事倒是先反应了过来,挡在了青阳正宇面前说道:
“你是哪里来的,赶紧让开,别挡着我家少爷……”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面前高大少年径直抱起,架着自己的身体便走向一边的巷口。
青阳正宇正想跟上,但是在陈富贵转身后,才发觉后面还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余添看着面前脑子有些短路的少年,这才看清楚青阳正宇的好看的正脸,饶是余添这个取向正常的少年也是有些愣神,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摆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少侠我看你骨络惊奇,相貌非凡,必是远道而来的江南才俊啊!这里我熟络的很,先找一处顶好的酒家,吃完饭再说不迟……”
说着就架着青阳正宇的肩膀,嘴上没停,却是暗暗朝着远处的陈富贵使了使眼色。
一旁的陈富贵刚把这位管事放下,看到余添渐渐走远,这才对着这为有些气急败坏的管事一字一句地背道:
“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
何人撒下名利网,富贵贫困不一般;
也有骑马与坐轿,也有推车把担担;
……”
本来还是骂骂咧咧的管事听到陈富贵神色认真地背着贯口,惊了。
半天过后,才缓缓骂出一个字;
靠。
…………
半晌过后,这位一向精明的商会管事才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追上余添和青阳正宇,却看到眼前破败的面馆招牌,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便是你说的顶好的酒家?”一旁的青阳正宇也是抽了抽嘴角。
“别愣着啊,这家的阳春面最好吃了。”
余添一看便是老顾客了,随便找了个桌子便招呼众人坐下,然后朝着一旁的店小二喊道:
“五碗阳春面,尽早上。”
后面跟着的管家终于挤过陈富贵庞大的身躯,插上余添的话头:“这位小兄弟,我们只有四个人…………”
余添还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笑着说道:
“哦,你别误会了——我一碗,这位公子哥一碗,陈富贵三碗,正好五碗。”
青阳正宇看着眼前缺角的板凳和显得有些油腻的长条木桌,心情有些复杂。
“哦对了,说了一路都还没介绍一下,我叫余添,旁边这位叫陈富贵…………”
余添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让陈富贵都感觉有些怪的少年。
——之前在街上,夜晚哪怕是在灯笼之下也是看不清楚,但现在差不多到了明亮处,余添这才彻底看清楚青阳正宇的面目。
青阳正宇生得剑眉凤目,一头黑发直垂到腰间,让江南女子都不免心生羡慕;在经过三年外出的风吹日晒之后,皮肤显得有些黝黑,但却又为这个过于漂亮的脸蛋添上一丝刚毅气息,连余添这样的清秀少年都不免暗暗嫉妒一番。
青阳正宇一路走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但是听到余添又要说话便觉得脑子疼,连忙打断道:
“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余添双眼放光,凑近了说道:
“我请你吃顿饭,你教我练剑,怎么样?”
一旁的商会管事已经是彻底无语了,陈富贵也是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捂住脸,不去看余添,恨不得此刻立即与余添撇清关系。
青阳正宇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使剑的?”
“你不是挂着把剑鞘嘛。”
“只是把剑鞘,又没有剑,万一我是挂着好玩呢?”
“就算你不会用剑,也是个其他路数高手,何况这把剑鞘是个好东西吧?”
青阳正宇笑道:“你对修行一概不通,眼力倒是不差。”
余添正要接话,眼角余光却是看到店小二端着面上来了,便起身去帮忙招呼端碗。
——而且余添还真的只是给自己一碗,青阳正宇一碗,陈富贵三碗。最后还是陈富贵好心,分给了那一脸悲愤的商会管家一碗。
正当青阳正宇犹豫着要不要吃眼前这碗面的时候,窗外突然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