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基地的维修机库里，塔金在一段高且狭长的防爆隔间内踱着步子。风暴已经过去，基地恢复正常运转，但许多士兵和技术人员还在研究哨兵基地遭受袭击的谜团。他们中有些人还很年轻，无论是征募兵还是志愿兵，这都是他们亲眼见过的第一场战斗。
隔间墙壁上镶着一排大块的透明钢，几名穿危险防护服的勘验技师在另一侧检测战斗残骸，高处的托台悬下支架，固定住三架机器人战斗机，他们也在检测这些战机。机库的其他地方，起重机器人和其他机器人正在分拣各种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润滑油和被烧焦的金属的刺鼻气味，机器人制造出的噪音震耳欲聋。正如塔金所预言的，许多秃鹫机器人在与战舰的中央主控电脑失去联系后，自动转化成了炸弹。但伯克舰长的打捞队伍还是回收了一个自毁系统在战斗中受损的机器人。
三米半长的秃鹫以步行姿态挂在半空中，装有爆能炮的侧翼已经分开，看起来不像是与它同名的腐食动物，而是某种长着马头的长腿合金动物。它的中部机舱敞开，电脑露在外面，连接着各种仪器，这个机器人更像是在接受拷问，而不是解剖。另外两个挂在半空中的俘虏（这种三臂战斗机模仿了设计者的外形）同样袒露内脏，正在接受探测。
塔金已经数不清来回走完多少趟了，此刻他面对着秃鹫机器人站在那里。隔间的消毒舱打开舱门，一名技师走出来，摘掉防辐射服的头盔，用手擦拭面颊和秃顶上的汗水。
塔金转身朝他迎上去：“都查到了什么？”
“不如希望的那么多，长官。”技师说，“我们对控制中心的敌我识别系统所接收到的数据进行了分析，证实那艘主力舰是分离势力‘天意’级载机巡洋舰的缩小版，用独立星系邦联的护卫舰和驱逐舰的模组改装过。这类舰艇在战争期间由于能够阻塞信号并摧毁全息网中继站而立下了赫赫威名。这艘飞船的传感器阵列塔——分离势力通常安装在船尾而不是船首——似乎来自巡洋舰清澈嗓音号，它在奎尔、赖洛思和另外几个交战星系都打过仗。”
塔金皱眉道：“查缴人员怎么会忘记没收这艘船？”
“他们没有忘，长官。记录显示清澈嗓音号已于四年前在比尔布林吉船坞拆毁。”
塔金沉思片刻：“换句话说，那艘船的部分组件失踪了。”
“丢失、被窃、出售，很难说。这艘战舰的其他部分似乎来自无敌号。”
塔金忘记了掩饰他的惊讶。“那是分离主义分子特伦奇上将的飞船——它在克里斯托夫西斯战役期间被摧毁了。”
“只是部分被摧毁。这艘飞船是模组化设计，某些幸免于难的模组显然还有价值，回收后在公开市场上出售。外环星域的组件经销商渴望得到各种物资，因此那些模组最后很可能去了蒂翁星团之类的地方。”技师摘掉包肘手套，再次擦拭面庞，“艾德里安扫描器识别出三十个生命体，船员都是人类和类人生命，符合实际操作中让智慧生命控制绝大多数‘天意’级战舰的特点。但那艘飞船很大，配备的火力相当强，三十个智慧生命顶多只能算是基础船员。有时候分离势力会使用OOM飞行员战斗机器人，我估计这艘胆小鬼战舰上也有这种东西，因为把这艘飞船拼凑起来的家伙——天晓得是什么人——还给它装备了很原始的机器人控制电脑，很可能是贸易联盟的第一代‘万宝巨轮’级使用的那种冗余备件。”
“如你所说，天晓得是什么人。”
“清澈嗓音号由夸润人的自由达克志愿者工程团建造，让与夸润人分享同一颗星球的蒙卡尔人很不愉快。我们正在调查，看自由达克或他们以前的搭档帕曼特港区公司有没有监督组装工作。贸易联盟和分离势力的科技最近在企业星区屡次出现，因此我们也在研究飞船会不会是在那里建造的。全息视频里的‘猎头者’战机有可能来自任何一个地方。‘蒂基尔’战机是在塞内克斯星区制造的，但在外环星域也并不罕见。”
塔金点点头，朝机库打个手势。“那三个机器人呢？”
技师转身面对观察窗。“秃鹫改装相对较少。同样的燃料推进引擎，同样的武器系统。识别码显示这个机器人属于名叫‘格里弗斯军团’的邦联战斗集群。”
“同样不知怎么流入了黑市……”
“如您所见，长官。”
塔金沿着隔间向前走：“三联战斗机呢？”
“没什么特别之处。没有证据能说明它们的来源。至少尚未发现。”
塔金从鼻孔长出一口气：“找到了有关战舰出发位置的数据吗？”
技师摇头道：“没有，长官。机器人的记忆模块没有记录跳跃信息。”
“好吧。”塔金隔了一会儿说，“继续分析。连一条焊缝一个铆钉都不要漏掉。”
“正在努力，长官。”技师戴上头盔和长手套，走进了消毒舱。
塔金望着技师进入消毒舵，他继续踱步，在脑海里回放这场袭击。
海盗和乱党骚扰帝国设施这种事并不新鲜，但几乎所有袭击都是打了就跑，而且也从不接近重兵把守的吉奥诺西斯。伪造实时全息信号是为了将哨兵基地的飞船引去壁垒站，从而削弱哨兵基地的兵力。但这场突袭从策划时就是个自杀任务。就算他调遣琥珀金号前往整备站，就算他被求援呼叫欺骗，派出手上的半个舰队，守卫哨兵基地的能量护盾和激光炮依然足以挡住任何突袭，更不用说来犯者只是机器人了。袭击者通过当地全息网中继站传送的视频里的那艘战舰出现在哨兵基地，但视频里的那些改装战机去哪儿了？驾驶它们的肯定是活人。那艘神秘的巡洋舰上虽然有智慧生物船员，但根本没有使用点防御激光炮或远距进攻武器。假如摧毁基地是敌人的目标，那么策划者为什么不把飞船当作炸弹，直接从超空间跳跃到贴近卫星的地点？碰到这种进攻，比哨兵基地更大的行星级建筑物都难逃一劫。
同样让人担心的问题还有一个，那就是伪造者为什么会知道索恩中尉的情况，他最近才调任壁垒站，这种事理当是最高机密才对。塔金命令这位年轻军官露出面容，假视频的制作者居然能送来一段他的实时视频。是索恩参与了密谋？还是袭击者利用了现有的记录？也许是从公共全息网或其他来源截取的？
哨兵基地和壁垒站的位置已经泄露，塔金已经够头疼的了，但另一方面他实在看不透这场袭击背后的逻辑。发动这种注定失败的机器人袭击，海盗或私掠者能得到什么呢？假如是政见不同者，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有可能会是报复吗？
有一个团体符合条件：机器人家团，这群经过重新编程的战斗机器人专职杀戮，部分人认为它们对帝国不满也情有可原，因为它们在克隆人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事后却被遗弃。但最近的情报称哥特拉的活动依然仅限于科洛桑深处的某个工业建筑群，充当克赖莫拉犯罪辛迪加的打手，参与抢劫、收保护费、绑架、非法废品回收和勒索。哥特拉正在扩张地盘的可能性并非没有，它们甚至有可能得知哨兵基地的存在，但这群机器人恐怕不会利用一些过时武器来教训帝国。
塔金恼怒地摇摇头。深空可移动战斗太空站的目标之一就是终止各种类型的滋扰，无论是源自贪婪或政见不合，还是为了报复克隆人战争以来帝国的任何行动。一旦银河系的所有居民都理解了这件武器的能力，一旦大家对帝国的镇压有了恐惧之心，反叛就将不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但目前，尽管吉奥诺西斯计划已经尽量秘密行事，但帝国安全局和海军情报局都一直在努力扑灭流言和阻止情报泄露。过去这三年里，塔金统治着哨兵基地及附近数百个补给和警戒哨站，同时管理着很大一部分外环星域，还没有哪个组织成功地侵入了吉奥诺西斯空域。
局势会发生变化的可能性让他打心底里感到不安。
如果说确定哨兵基地敌人的身份已经算是个难题，那么想搞清战斗太空站的真实起源就近乎不可能了。从大名鼎鼎的舰船设计师到才华横溢的工程师，每一个人都希望因为这件超级武器而名垂青史。塔金本人曾在克隆人战争结束前很久与皇帝讨论过对这种武器的需求。但除了皇帝，谁也不清楚这个卫星尺寸的工程的完整历史。有人声称它最初是分离主义的武器，由吉奥诺西斯大公“下等人”波格尔的蜂群为杜库伯爵和独立星系邦联而设计。但假如此事属实，那么建设计划肯定在克隆人战争结束前就落到了共和国的手上，因为塔金第一次见到这件武器时，它的球形外壳和激光聚焦碟就已经在建造中了——当时他刚被提升为星区总督，在皇帝本人的亲自陪同下秘密来到吉奥诺西斯。
不过话说回来，他并不是特别有兴趣想解开战斗太空站的起源之谜。真正让他烦心的是遵从这样的保密规则：没有任何一名基地指挥官、星区总督、上将或将军能够无限制地访问有关货物内容、日程和建设进度的信息，没有任何人负责监管整个工程——当然了，大家都默认是皇帝在扮演这个角色。但皇帝驾临现场的次数毕竟很少，而且每次之间还相隔很久，你只能猜测有多少信息经过帝国统治委员会（他们管理星区总督和其他人），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自然会听取简报，但简报早就不能满足需要了。按照目前的进度，项目需要依靠无数供应商的工作，全银河系有数以百万甚至千万计的智慧生物，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参与战斗太空站的建设，尽管它们都不清楚自己的贡献最终落向何处。是的，这项工程需要由科学家、武器专家和生境建筑师组成的智囊团在现场献计献策，但他们有谁知道该怎么保护太空站不被破坏吗？
要是塔金说了算——现在天晓得会不会有这一天了——他会收拢科洛桑和其他各处的管理权，任命一名监督者负责协调所有建设和防务工作。单独的一名监督者，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他的命令，胆敢不从就是死路一条。
这场针对哨兵基地的莫名其妙的突袭，假如幕后元凶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那么阴谋的这一个部分已经成功了，现在他得到的问题比答案多得多。
他的副官快步走进维修机库的安全区域，塔金停下无休止的踱步。
“有人呼叫，长官，来自科洛桑。”
塔金估计是帝国情报部，他问是不是响应他提交的事后报告。
“不，长官，指挥链再往上。”
塔金挑起眉毛：“多高？”
“让人流鼻血的高度，长官。”
塔金微微一愣：“那我还是回住处接听吧。”
两天前，这张全息台上显示的是塔金的制服全息像，此刻这里投射出总理大臣马斯·阿梅达身穿深红色长袍的庞然身影，全息影像场的蓝绿色调加深了这位查格里亚人天生的蓝肤色。两根锥形长角从阿梅达粗壮颈部两侧突出的肌肉中垂下，他没有毛发的头顶上还有两根相似的长角。
“我们相信哨兵基地一切都正常，总督。”
塔金无法确定阿梅达知不知道以及知道多少最近的这次袭击。在科洛桑，情报永远会受到严密的保护，哪怕只是为了维持所有者的个人威望；连统治委员会的首脑都无法染指帝国情报部或海军司令部掌握的细节。
“您尽管放心，大臣阁下。”塔金说。
“那么，没什么意外了？”
“只有意料之内的。”
双向全息通讯器的那一头，这位野心勃勃的两栖生物挤出一个紧抿嘴唇的笑容。他曾多年担任共和国参议院的副议长，期间专门妨碍议事和吹毛求疵，因此成了皇帝最有价值的顾问之一，同时也是皇帝麾下最难应付的中间人。
“总督，科洛桑需要你回来一趟。”阿梅达隔了半秒钟说。
塔金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把自己摆在全息摄像头的视野中央：“我一定会尽量安排时间前往科洛桑，大臣阁下。”
“请允许我直言，总督，这个保证还远远不够。或许我应该说，科洛桑迫切地需要你回来一趟。”
塔金挥手表示不予考虑：“非常抱歉，大臣阁下，但我有我的轻重缓急，就算您这么说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什么样的轻重缓急？”
塔金对阿梅达的假笑也报以假笑。从荒场站运往吉奥诺西斯的物资即将抵达，其中包括战斗太空站那复杂的超空间驱动发生器的关键部件，与阿梅达分享这个情报似乎没什么坏处，但他也没有任何义务要这么做。
“非常抱歉，我的轻重缓急是按需告知的机密。”
“是啊。那么，您是要拒绝这次征召了？”
厚脑壳的查格里亚人的粉缘蓝眼里闪过某种神情，塔金不由犹豫了起来：“应该这么说，大臣阁下，此刻我不愿离开我的岗位。假如您愿意的话，我想亲自向皇帝说明我的理由。”
“这不可能，总督。皇帝此刻在忙其他事情。”
塔金俯身凑近摄像头：“忙得甚至没有时间短暂接见他手下的星区总督？”
阿梅达换上厌倦的语气：“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总督。皇帝关心什么是按需告知的机密。”
塔金盯着全息影像。乔瓦叔公怕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把一个查格里亚人的脑袋挂在他在腐肉高原的小木屋墙上。
“也许您能稍微说明一下这么着急要我回去的原因？”他问。
阿梅达歪了歪他那颗巨大的头颅：“那得你和皇帝陛下谈完才知道了，因为下令要你回科洛桑的就是他。”
塔金忍住做鬼脸的冲动：“您一开始就可以这么说的嘛，大臣阁下。”
阿梅达露出傲慢的表情：“那岂不是剥夺了我们唇枪舌剑的乐趣？下次再说吧。”
阿梅达切断通信，全息像随即消失，但塔金又在办公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召唤礼仪机器人来见他。
RA-7走进房间，他说：“以最快速度帮我准备好那件制服。”
机器人点点头：“没有问题，长官。我会命令裁缝立刻开始制作。”
塔金在全息台上调出他穿制服的三维图像，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埃里亚杜，并且想起乔瓦的那句评论：“染点血估计还会更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