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里丁翻了一个身,刚从老家回来,忽然睡不着了。
芒芒在桌台边幽谧的灯光里翻着电脑上的稿件和照片,若有所思。
“老婆,睡吧,在山里绕了几个小时,头不是刚刚还晕的?”
田芒丝毫未动,喃喃自语:“过山车坐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着地,晃晃神。”
“都晃了两个小时了。”他抬眼看了下闹钟,坐起来。
“怎么了?”田芒转过身,拎起睡裙,爬到了床上,盘腿坐在他的对面。
“不知道啊!”他挠了挠头,孩子一般看了下窗外,“真烦,窗外的蛐蛐总是睡得比我还晚。”
“你和蛐蛐比失眠啊,傻老公?”她爱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明天要早上班的啊。”
“我知道啊,很着急地睡不着。”他望着她一脸的温柔亲昵,止不住上前吻了下。
“老公,问你个问题啊!”田芒若有所思,“小时候看《白色巨塔》、《医龙》啊,还有那个《回首又见他》里的织田裕二,都是外科医生,好帅的啊!你怎么不搞外科,内科医生多没意思?好衰?”
殷里丁眨巴着眼睛,一把揽她入怀:“怎么衰啦?我哪里衰啦?”
“不是啊,是那个拿着刀,还能心脏按摩的那个,好帅啊!”田芒在他的怀里笑出了声。
“就是骗你们这些女生的电视剧看多了吧。”他爱惜地抚了抚她的发,想了想,“可能外科手术好拍吧,如果演一帮内科医生讨论病情,你们女生看不懂也听不懂啊。”
“哦,没有可看性啊?”
“我哪里没有可看性了啊!”殷里丁解开两个睡衣扣,扒开一条缝,“好看不好看啊?”
“哈哈哈!”田芒捂起脸不好意思,摸了摸,“胸大肌比芒芒大的啦。”
“谁说我不会心脏按摩啊,我也会的啊!”殷里丁心里一阵悸动,放下了她,手想伸进去。
“别乱来啊!”
“不乱,怎么来啊,你心跳速率还能平稳的啊?”他手放在她心脏的位置,却没有动,感觉到她通通通的不规则心跳。
“在听什么啊?”田芒感觉到他一刹那的停顿,看他。
“芒芒,怎么振振的?”
“什么?”
“感觉到什么振振的啊?”
“啊?”田芒侧耳倾听,只觉得身子下面装个按摩器一样,好半天拎了出来,“殷里丁,你的手机。”
“是吗?”他接过来,自言自语,“我说怎么心扑通一下,还连带着一阵震动,跟有回音一样。”
“去!”田芒想从他怀抱里钻出来,却被胳膊紧紧圈在怀抱里。
殷里丁一看是楼上邻居家的女儿周弗,有些纳闷:“怎么了,小弗。”
“丁丁哥哥在干嘛?”
“这个点,和蛐蛐一起睡觉了。”他感觉到田芒要笑出声,忙把手轻挡在她的嘴巴上。
“蛐蛐都没有睡啊!我有好多题都不会,你来给我讲讲好不好?”
“有那么着急吗?”殷里丁的手趁势想从田芒的肚脐向下延伸,毛躁又着急。
“明天考试啊!关系到分班,如果高三分不到好班,怎么上大学。”他听着电话那边焦急的语气倒很符合此时自己的心境,哭笑不得,“上次期末不都说分班了吗,怎么又分班,你们学校有病了吧?”
“对啊,丁丁哥哥,我就想你拿个听诊器去检查下他们到底脑子有没有病啊?”周弗在那边愤慨又无奈。
“拜托,听诊器哪里可以放到头上听的啊。你让他们做个脑扫描去。”田芒听到这句,终于像瞬间迸开的爆米花,彻底忍不住地笑起来。
“丁丁哥哥?”周弗听着那边的声音,搞不明白。
“知道了,知道了。”殷里丁慌忙挂了电话,揉了下田芒,“宝贝,你再笑,我就变化啦。”
“什么?”她碰了下他,“那丫头肯定又咬笔头不会算题目了,快去给她讲讲不就完了。”
“刚要起飞,又让收机翼,你找找按钮算了。”他认认真真不敢动,望着她。
“我可没干嘛啊!”她无辜又脉脉。不敢触碰他。
他哭笑不得,看了下时间,“都十点多了,她都不睡觉的?”
“人家是高三了,怎么能这么早睡?”
“可我晚睡也得做好作业啊。”他只好穿好衣服,自顾自嘟囔,“先把笔收了吧,唉!”
田芒帮他理着衣领,听到这句,捏了下他的嘴唇:“别乱讲话,一会小孩子听你讲题,脑子换不过来瞎说话了。”
“老婆,你等我啊,一会回来,继续做作业。”他认真叮咛,转过身拿钥匙。
“很累了啊。”田芒一头长发凌乱铺洒,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这几天日子很关键的啊!”他暗自算了下她例假的时间,又不敢多说,怕增加她的压力。
“哦!”田芒撅起了嘴,小声嘀咕,原来不是跟蛐蛐比失眠啊,是要造小宝宝。
“要等我哦!”他换着鞋子,自顾自拉门出去了。
等殷里丁望着咬着笔头又开始锁眉头的周弗时,还是下意识看桌上的钟表。
“别咬了,刚讲了一遍了。”
“丁丁哥哥,要不然你替我考吧。”她坐直了身子,义正言辞。
“我就是变性了,生理年龄也退回不到你的水准啊!”他习惯性拿了笔,明知道还是要耐下心再给她讲一遍。
“要是年龄也像音量键可以随时调就好了!”她抿起嘴巴,翘了下眉毛。
殷里丁噗嗤一笑,拿起作业本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你脑子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你还别说,丁丁哥哥,我跟你说。”她神秘兮兮,勾勾手让他靠近自己。
“什么?”
“我妈老是莫名其妙就知道我好多事情,神叨叨的,唉!”周弗歪着嘴角眨巴眼睛,“我那个日记本都换了三个密码了。”
“是吗?”他跟着她思索起来,闹不明白。
“对啊,我浏览了什么网页,她都知道,隔天吃饭,就会明里暗里的探讨话题了。”
“笨,用360无痕浏览嘛!”殷里丁脱口而出,忽然觉得有点没脑子,喉头一紧,忙卷了舌头。
“就是,丁丁哥哥最好啦。”她撞了下他的脑袋,开心得要命。
“看你们也真不容易,这么多书,是够头疼的。从我上大学就听说要减负的嘛,还后悔没赶上趟。”他转换着语言,向后靠了靠,摸了摸额头,真够痛的。
“减负?”周弗笑起来,抽起一本书扔到他的怀里。
“对啊,昨天和芒芒看电视,新闻上还说的嘛!”他觉得词不达意,又不好不体谅。
“你不是在说笑吧,新闻你也信?”周弗咯咯咯笑出了声。
“嘘!”殷里丁拿手指了下她的嘴巴,“小心我们芒芒口诛笔伐你。”
“又是你的芒芒,跟咒语一样。”周弗不以为然,眨了下眼睛,“芒芒也是个大奇葩。”
“那当然。”他笑起来,不愿计较小孩子的措辞。
“丁丁哥哥,我真的不喜欢考试啊。”周弗抬起眼皮,愁眉苦脸。
“这事你得这么看,改变你命运的是考试。”他笃定,想给予她信心。
“哼,改变我身心健康的也是考试。”她思维敏捷,一句话就噎了过去。
“好了好了。解散解散。”殷里丁无奈又疲倦,哭笑不得,把书放在桌台边,看看时钟,居然快十二点了。
“呀,里丁啊,来,吃碗馄饨。”周弗的妈妈推门进来,忙把一碗先推给他。
“您别忙活了。我得走了。”他起身,慌忙推让。
“吃了再走。赶紧的。小弗你也快吃吧。”她热情张罗,把勺子就递了过来。
“不早了,吃了没多久,阿姨,邻居这么几年了,你别客气了。”殷里丁接过碗,放在了桌台边。
“还有一道题啊!”周弗咬着馄饨,拽了下他。
“是吗?”他头脑发胀,抬起眼皮看了下,“这道好像是没讲。”
“那先吃,明天再说了。”周弗的妈妈谦让安排,客气地张罗,退出了房间。
“丁丁哥哥,你着急干嘛去啊?”她笑起来,看着他低头一笔一笔的写卷子题目的步骤。
“快,听好了。”他顾不上抬头,拉过卷子,放在她的眼皮下。
周弗嘿嘿笑着,不慌不忙,咬着馄饨,盯着卷子的题目。
“该明白了吧,不明白,就看着我这个步骤,明天拿去问老师。”
“明天考试了啊!”
“你怎么知道考试肯定考这个,真是,卷子你看了?”
“我预感的。”
“神神叨叨的。”他把卷子放好,站起身。
“我有好多预感呢!”
“是吗?”
“预感,芒芒也该当妈妈了。”她随口一出,倒惊了下殷里丁困倦又毛躁的神经。
“借你吉言啊。”
“真的?”周弗跟着从座位上跳起来,“那岂不是你要当爸爸了?”
“早该当了,都有些迟到了。”他想起来,估计田芒真会等急了,居然手机也忘记带了。
“芒芒妈妈该是什么样啊?”她想象起来,鬼笑着。
“当然是妈妈样,你想她什么样?”
“她吗,前阵子光着脚就下楼捡钱包去了,是芒芒样。”她想起前阵子见到的田芒,品评玩笑,“钱包从阳台上顺手就抛了出来了。”
“那是她打电话,还在收衣服,还在查银行卡。”殷里丁啰嗦起来,脑子一闪,她怎么又光着脚。
“她也快荣归到妈妈们的队伍里了。”周弗摇摇头,无限同情,“好好一姑娘家,就要妇女啦。”
“你可不许跟她说啊,否则肯定找我哭了。”殷里丁拉开房门,和周弗小声打着嘴仗。
“都哭了,你还欺负她生孩子?”周弗看妈妈在卧室没听到动静,索性拉开防盗门,让殷里丁先走一步,自己跟了出来。
“她就喜欢我欺负。你怎么出来了,回去回去。我得下楼了。”他摆摆手,几步就跳下了十个台阶。
周弗看着毛毛躁躁的殷里丁,好笑又羡慕:“丁丁哥哥?”
他在廊道的转角处转了头,很无奈:“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她站在那,望着他,愣了起来。
“快回去。”他听到窗外的蝉声啾啾,心里忽然吹起阵空蒙的风,涤荡清凉。
“丁丁哥哥!”她站在台阶处没动,又叫了一声。
“你也跟念咒语一样了。”他笑起来,感觉到小妹妹的信任和依赖,知晓她心里每次在考试前的不安又琐碎,像要求道平安符一般。
“如果……”周弗在夜色里看不清他,换了频道,笑声轻灵,“你跟芒芒说,妈妈们都是寂寞开成一朵两朵三朵花,朵朵都是大奇葩啊!”
“你真是……”他无奈又轻快,看着这么个没烦恼的“年纪”转身就跑回了家。防盗门咣当一声,果断又轻盈。仿佛一切的烦恼都是一下子的事,眨巴个眼睛的工夫。
工作啊。唉,明天又得多少个病人了。累积的化验结果得一个个看。
芒芒?他忽然有些累,廊道窗户玻璃上的树影摇曳轻摆。在辰川的时候,芒芒的笑声也这般清脆。
可刚刚,她是累了吧。
殷里丁沉沉吸了口气,从裤兜里翻钥匙,责怪自己恼人的细腻敏锐又无聊,挑了钥匙对锁孔。
门缝里渗出灯光,像旁逸斜出的枝条打出的光影,不自觉地划了下自己。
“芒芒?”他开了门,电视剧正热火朝天,一转头,她歪在沙发上,胳膊,腿全夹着个超大的玩具熊,像扎头发的香蕉夹。
“我回……”他轻轻靠近,蹲在沙发边,望着她的面庞。
她鼻息均匀,发在鬓间一角轻轻颤动,他不忍出声,拿遥控器调小了音量。
手机的闪烁灯在亮着。殷里丁反应性地拿过来看了下,是米苏的短信。
“测了吗?”
他大眼一扫手机桌面的短信梗概,不明所以,随手放一旁,想抱起她。
脑际念头一闪,眼光流转,转身拿茶几旁的纸篓,晃了晃,可什么包装袋都没有。
忽然想起,走到阳台,推门,拉开了灯。总觉得什么东西,田芒一般都会放这。
什么呢。他搞不清自己瞎找什么,又像是个小火球闪着灼灼的光跳上跳下一样。
“芒芒要当妈妈了。”
他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周弗的话,鬼迷心窍一样乱找。
不敢多想,心口的小火球烫得小痛又恍惚,一阵子喜悦翻搅。
甚至眼前浮现出她大腹便便要他抱的娇嗔模样。
她还会不好意思的。
他想定,转到了门后,拉开缝隙,定睛一看,果真有个小东西立在一旁。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
细长的不到一分米的小细条,有蓝色的标记,和两道红红的杠。
一道深,一道浅。
他又对着光核对了颜色的深浅,鼻子漏出了刚刚还屏住的气息,胸中的小火球光电闪闪的就像随风化了一样。
唉。他关了门,心中说不出的感觉,默然坐在床边。
按照日子算,应该是前几天,LH的峰值今天是过去了。如果是验孕棒多好,“中队长”就中了。
他明白率真的田芒的默默无声,心里油然一阵感动和压力。她是很在乎的,虽然嘴上从来轻描淡写。
想定,站起身,往客厅走了几步。
田芒早翻了身,腿搭在沙发靠背上,大熊已经摔到地板,四脚朝天。
殷里丁笑起来,重新蹲在身边,摸了下她的手,冰凉凉的。
“芒芒,我们回去睡。”他直起身体,伸手想抱她。
她睡得很沉,嘴巴都紧紧抿着。要放平常,准几句梦话了。今天是真累了。
殷里丁轻轻把田芒蜷在一起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脖子上,手伸到她的腰间,抽了起来。
她感觉到什么一样,头条件反射地垂靠在自己的胸口。他一下子感觉到心口横拦住的踏实。
刚刚还各种的心跳忽然一下就被拉直了线,稳健又平展。
沉沉的,平和的。
他把丝绒被盖在田芒身上,忽然失眠了。刚刚还各种疲倦烦躁急切,一下子全被推挡,内心澜澜的只有今夕河流过岩石上的轻悄。
窗外的蝉声仍然不厌其烦,更显得热闹沸腾。
自己的内心却瞬间一片空旷,想不起什么,连一点心跳的声音都在滴滴答答的均匀排列。
他伸手把床头灯关了,躺下来,望着天花板发起愣。
“哈,我会飞。”殷里丁想起曾经站在辰川医院的病房窗前,也是一个知了叫不停的夜晚。
“这就是山核桃,好玩吗?”
“当然了!”她跟着核桃滚着的轨迹,一路追下去,孩子一般。
自己念头一转,想起前几天在老家,眼看着田芒在镇子旁的一条小道上追着核桃跑的情景。
爱她的心跳,就像芒芒追着跑的那个山核桃。
叮叮咣咣,欢呼雀跃。
曾经,邂逅的一刻,就觉得,注定,她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