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正抱着电脑看《炊事班的故事》,旁若无人的大笑。慧娜挑拣着各种小发卡,对着镜子,一个个不厌其烦的装饰替换。
“你声音小点呗。”她斜了眼张怡,眼神依然离不开镜子。
她像是听到了,却把声音开得更大。
舒微这才觉察,从一堆论七八糟的稿子里抬头,莫名其妙。
“你神经病吧。”慧娜的脾气很大,转过头。
张怡一愣,眼睛里全是冷漠,点了几下鼠标,站起身拉门出去。前后无预兆,迅速的就消失了。
“舒微,你看,她就这样。神经兮兮的。”慧娜拍了下身后。
“我也觉得不太对。这种电视剧一向不是她的风格啊。”舒微咬着笔头,一脸思索。
“你发现了吧。”慧娜赶紧扭转过椅子,“而且她还老半夜起来,不知道在干嘛?走了几圈就又躺下了。”
“是吗?”
“你半夜等等就知道了。”她重新转过去,捡起小卡子端详半天,“这日子真没意思。陈晨倒天天艳若桃李,跟大一的你一样。”
舒微听到这,心下萧索,抿起嘴:“你不谈个恋爱?”
“我不。”她努起嘴巴,“看到你和林申,还敢恋爱?我可不要伤心的。”
“也不是……”
“张怡奇奇怪怪的,从一开始,她性格就奇怪。”慧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偏了下眼神,瞄住发愣的舒微,“你别再想他了。”
“我哪有啊。”
“我晚上睡眠很轻的。你捂着被子哭,我听得出来。”她眨巴着眼镜,一眼眶的友好,荡漾到舒微的周围一下子就被挡了回来。
“都过去了。”舒微有些不能自已,胡乱把书稿揉在一起,拿了手机逃走了。
她宁可一身的冷静。
所有的空间都该是冷静的,否则自己就会马上现原形。
江成辉真的离开了!在生活里消失之后,她忽然轻松又空旷。站在暮春的风里,孤孤零零的如秋天的树叶,一点点动静,就惊的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手机在手心里微微震动,舒微叹口气,拿出来点开,有些惊讶。
居然是陆淳的:“丫头,再偷懒打迷糊,春天都溜过去了。打起精神!”
舒微隐隐觉察出,陆淳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他能感觉到什么吗?
“你的QQ是多少?”她几乎想都没想。
陆淳却再没回应。
她愣在石椅子上,全是空白。怎么问这种问题,舒微有些后悔,又忽然惴惴不安,生怕他误会了自己。时间一点点过,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过去了四个小时。
他依然没有回音。
舒微不愿再“心跳”下去,拐了方向往图书馆走,到了闸口,浑身乱找,卡忘在宿舍。
真受不了这种失落与挫败,哪怕遇到一点点小问题,要折回去的烦躁都无法压制。
她跟自己负气,转身坐到门口角落的台阶处,抱着胳膊发呆。
仍然七上八下,刚刚把手机调静音,她不敢看,不愿意期待,更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她笃定着,仰头看了看宽阔的大理石广场,格子方砖显得气势恢宏。(第七章)
“你戴这个护耳特别像袋鼠。”
“那把你装进来?”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单腿支着,跳起图书馆前面的大理石方砖。忽然旋身:“升助教了,涨工资了。”
“呦,脑瓜不错。对了一半,给你个A,勉强优秀。”
“那A+呢?”她努起嘴。
“我们有钱了,可以吃好吃的了。”他哈哈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开心地抛给她。
舒微看着那样一对人,在眼前蹦蹦跳跳,明晃晃的光刺眼,似乎把曾经冬日里的两个魂魄吓得一溜烟散了。
她颓然地低下头,看到手机一角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又忽然不敢接触,犹豫着,小心翼翼点开。
“下午连上四节。刚看到。”陆淳的字回的很少,标点齐全。
心脏像被吹起的气球,一会吹大,一会又缩小。她索然,点了几个字母:“What's wrong with me?”
屏幕又亮了一下,一个信件的小光标在闪烁。
“You look exhausted!”
看到这句,她一下子哭了。他都没有看到自己的脸,却知道她累。舒微掩饰起来,点了几个字母上去:“You look serious!”
“HA,you are right.How do you know?”
她忽然有些轻松,看着短信,却不知怎么回。
陆淳紧跟着发来一条:
“Don't try so hard,the best things come when you lease expect them to.”
舒微的心轻轻一抖,有些不知所措。那是一句适合任何情况的安慰吧,她努力自嘲,却鬼使神差地按了几个中文字:“你的QQ号?”
校园里开始响广播了,几个声音一听就是新闻系、广告系和中文系的男生女生们。
不知何时,这中广已经是“咱们”的校园了。
每次,班长都会在联欢会上说这句,像是要占领,豪情万丈地宣布:中广是咱们的。
她曾经觉得这儿真美,可一下子就灰暗了。
宁可在清晨躲出去,凌晨赶回来。不愿意看到中广一点点的景象。她害怕,害怕又有那么多对“魂魄”在阳光中消散。
怕他们出现,更怕他们散去。
此时,坐在这儿,风吹起了远处摇摆的柳丝,绿莹温润,轻轻摇动着,将整个上了油画色彩的校园都晃动了起来。
如梦如幻。
她感觉自己耳边痒痒的,几丝发轻轻撩拨,像是耳语。
我游荡在江河山川(第七章)
你却离我那么遥远
那天我们风中谋面
听到你的耳语
闻到你的阵阵芳涟
顷刻间
我们风中失散
没有道别
没说再见
侧耳倾听,整个校园都回荡在这首美好的歌和词句里。
光阴忘记了时间
只记得刹那间的留恋与牵连
春风化雨
不变的信念如此蜿蜒
夏月蝉歌
默默的思念无尽无边
秋知落叶
渺茫愿望飘于天地之间
舒微想起曾经坐在墙头的自己,陆淳仰着头,满嘴的喋喋不休。她耍赖、胡闹、站在一长排的问题学生后面,被他看了一眼,却愧疚难当。那长长的三十二个格子在脚下延伸,他无奈又耐心地站在另一边说,你快跳过来吧。
只为在此与你相见
哪怕再次与你失散
光阴不相信永远
只相信彼此交错的那一瞬间
我又飘在了你的眼前
如果下一刻与你失散
我将再次寻你一千年
风中我再次立下誓言
“背景乐是什么歌呢?”她挠着头,站起身,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下去。
风大了些,走出阴凉,一个个大格子并列排着。
她单脚撑起来,饶有兴致地跳了一下,思索着,又跳了一下。
哈!
她站定,拍了下脑瓜,手机从衣袋里蹦了出去,歪歪倒倒的居然没关机。
慌乱捡起,按了几个键,屏幕被点亮了。
陆淳的短信已经在上面显示:“二十分钟后能上。QQ:453####”
舒微的心口忽然像黄昏下的河流,缓缓流淌,闪着光亮。
想起来,这首歌是《the color of the wind》
风中奇缘。
舒微居然折返回宿舍,开了电脑,登陆了QQ,输进了号码,几乎是同时的,那边很快就验证通过了。
他的头像闪着七彩的光。
“对不住,太忙了。”陆淳用浅灰的颜色打的方方正正的字。
“我才看到短信。”舒微的手指犹豫着,字不多。
“真吓我一跳,以为你就在南城,看到我了!”
“什么?”
“serious!我当时还在开会,手机放在桌子下发的。一脸的serious!”
舒微联想那样的情景,止不住地笑起来:“让陆老师为难了。”
“哪里话,几年没见,舒微只会客气了。”
“是吗?是不是很差劲?”她轻轻咬着嘴唇。
“不是,只感觉到,你的路走得很辛苦。”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像是意会到的。
“嗯,不好走。”
“好走的路都是下坡路!”他的字打得很快,铅灰的色调像他的眼睛,谦和平静,不夺目。
“老师的口气!!!”舒微好不容易用了标点,一下子就三个叹号。
陆淳只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你放心,都挺好。”舒微想了想,圆场。
对话框静谧了几秒,她看到输入法一直在动,却没有字。
过了好几分钟,好不容易蹦出来:“过去的就过去吧。”
“嗯?”
“我都知道。”他只发了四个字,却陷入沉默。
舒微有些不可置信,只生生打了“?”
陆淳却没答,打了字给她:“学生要自习了,我得去查班。有空聊。开心些。”
她看着他这些铅灰的字,迷惑又感动。
印象中,陆淳的面庞带着玻璃一样的光泽,清亮温和透明,平整安宁。
水一样静静淌着,仔细听,才有声响。
可她,在这两千公里之外,看见了,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