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茂的那点心思,长生洞若观火:助纣为虐,胡乱搪塞敷衍,任凭吴家耗下去。而福海哪里有时间听任吴家的拖延。他被吴家欺骗了,怎么会再让吴家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坑害一家人。过了元宵节,他就得出去打工,农村再也没有停下的价值,只能潜伏到城市中。现在他要光明正大的与其她小后婚交往,就必须拿到吴家的退来的财礼钱。就是不与小后婚交往,自己潜伏城市后,怎能够惦记着村里的婚离得怎么样了呢。显然吴家不会顺遂他的心意。他真想像捏泥人一样将吴家捏成一团,然后紧紧地攥在掌心,挤压成齑粉。随后再将其投入烈火中焚烧,最后将其每个原子分别带到地球各个角落,用白灰深埋深埋再深埋,使之永世不得超脱。大功完成后,他拍拍手倍感大快人心,超然物外。柳家认为吴家是骗子,吴琴认定福海是骗子。婚姻也成了真真假假。有利的地方,欺诈无处不在。
大年初一的夜晚,吴家全家人聚集在王静的房里看电视。个个行头崭新。不几天就破五了,吴琴心中的狂喜劲一直压抑着。在家人与柳家交锋之际,她翻箱倒柜地找到户口本,偷偷地将身份证办了。今天,她是看清了,女人好欺骗,她们一直在说假话。一个身份证为什么就不给她办理呢。真要将自己永远束缚在她们身边吗。不行,非但不行,自己或许就要永远离开吴家了。永远告别养育她,使她伤脑的村落。表哥即将回来接她,使她越发留恋这个方圆百里的荒芜之地。在这个麻木的地方,像牛一样枯燥乏味地耕作一辈子,永远也看不到山那边,她不明白其中的乐趣何在。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表哥是否按时接她,过了破五她都要悄不声息地离开这里,一个字也不留给吴家。让他们在胡思乱想中自责吧。要说自己也对得起她们的养育之恩了。定婚结婚,离婚,六七年下来,在自己失去的太多太多,得到的只是不堪回首,却频频回首的痛心婚事。以后的日子只属于自己了,不愧对任何人。她双眸瞩目着视频,内心却欣喜激动忐忑不安。这是一次大的出嫁,可想而知这个大病初愈的少女内心的颤动劲,一丝熟悉的摩托声在她心中陨灭了,无端端得会认为是福海的摩托。但那转瞬即逝的摩托声又那样若有若无,仿佛发于天的尽头,却分明消失在耳际。家里人注视着剧集,没有人跟她共振。她的心突然发怵起来,幸福已在咫尺,福海会不会找她麻烦。处在男方的位置,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敢做出来。吴琴不想遐想。她太害怕就要到来的幸福成为泡影,身心将遭遇多大的摧残呀。然而,刚才自己明明听到转瞬即逝的摩托的熄火声。而那声音就是福海的摩托发出的。离成功越近,她就越疑神疑鬼,惶惶不安。是呀,那成功对她多么重要呀。
吴琴下床来到屋外,院门响了一声,她并没有看到院门有动静。她走入茅房,蹲在上面,大小前后全无。她窃思是自己太做贼心虚草木皆兵了。是呀,自己就是贼。既然不愿意与福海生活下去了,就应该执拗这父母把财礼钱退了,一了百了。怎能听他们的鼠目寸光呢。而他们却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真的成竹在胸。
院中砰地一声闷响,吴琴打了个脊冷,站起身,透过茅房低矮的墙望去。
“妈、、、、、、”
“怎么了,怎么了?”吴家人像经受地震似的窜出屋。砰地又是一团火从屋外飞来,落在院子中央,浓浓的柴油味飘散开来。吴家人先是一惊,怕那火团落到自己身上。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破口大骂。难兄难弟指名骂姓说是柳家人的狂妄嚣张。他们口出狂言,要是烧不死,明早就灭了柳家。王静护着女儿不言不语。兄弟俩观望片刻,也不见了飞来横火,吴恩锋快速奔向院门,一边愤愤然要逮住放火的贼人将其大卸八块,一边用力拽门。
“妈,院门被人从外面栓住了。”吴恩锋叫道。
“让我取铁棍,撬开,追上去非弄死他不可。”吴恩军盘马弯弓行动起来。
“妈,我叫你给他们退钱,你不退,看福海放火来了。”吴琴委屈地叫着。“你们听那分明是他的摩托响。”
“哥,撬开,咱借辆摩托向他们放火去。”吴恩锋使劲摇晃着狱门,叫道。
吴天胡默默然扑灭了两团火,烟雾呛得直咳嗽。
“去什么去,没事了进屋。”夏丽萍厉声道。
吴恩锋踹了一脚狱门,便转身了,“他就别让我碰上、、、、”
“你兄弟俩就知道若是生非。大年初一的,你们想惹出个什么事来,你们没看他这是在警告吗。他们要真有违法犯罪的胆量,吴琴还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吗。他们不犯罪,难道我们自己去犯罪。你们送进去一个,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吗。”夏丽萍疾言厉色。
“咱妈说的是,他只是威慑我们,让我们赶快退钱。他们比咱们可着急了。这不晚上睡不着放火来了。”王静说。吴家也该女性当家,男性太没脑子了。
“妈,那你还不快把钱退了,不就了事了吗。你让我正月里还怎敢出门。就是待在屋里我也害怕。”吴琴叫道。
“你以为我跟你爸不愿意早退早了呀。咱屋里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拿什么给人家退。要是我这骨头打碎了能卖钱,我早就给人家退了。”夏丽萍一副茫然无奈。“柳家不给我们喘气的时间,我也没办法呀。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一个人扛着吧。”
都默默地坐着,说道钱都无言以对。王静突然拉出了前车之鉴,说村里谁离婚才给了男方四千块钱。有的甚至更少,法院判的是一万块钱,他们就坐在家里看谁来要钱。
“咱们是图个平安,又不打算惹是生非。要不是考虑你们,我这把老骨头算什么。”夏丽萍一脸不屑。
直到各自回屋睡觉,一家人也没有商量出所以然来。随同母亲回到屋里,吴琴犹豫再三,还是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跑路钱。
“妈,给你,这是两千块钱。”
“吴琴,你这是干什么。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卖的三金。给你,你拿去明天让我德茂伯跟他们商量着退婚钱吧。”
“我怎么呢要你的钱呢。”夏丽萍低声说。“让你跟着我们受穷了。”说话间就大泪磅礴。“你收着吧,我跟你爸明天想办法,就是给人家磕头,也得尽快把这事了结了。”
“妈,你就拿着,放在我跟前也没有用。”吴琴再没有眼泪,掏出这两千块钱,她心疼,不尽快跟柳家做个了断,她又惶惶不可终日。她受够了农村的贫穷与俗套的双重压迫。
夏丽萍抹着泪低声道,“这叫什么日子呀。我跟你爸这辈子太亏待你了。原想让你嫁个富裕家庭、、、、”
“妈过去的事你就别想了。还是快点跟柳家做个了断吧。我是怕他们还会有什么想法。”
“他们要是敢动你,我就与你爸跟他们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让他们好过。嫌咱退婚不爽快,他们当初掏钱不也不利索吗。”夏丽萍将钱揣入怀中说。她知道自己的罪有多重,所以对今晚的引火烧身从不害怕。她囊中羞涩,而柳家又步步紧逼,这令她不得不破罐子破摔。她坚信柳家不会通过法院,也不敢弄出更大的动作。娶亲比嫁女更注重颜面。动起干戈的后果想必长生早已了然于胸。
昨晚的两股飞来横火被吴天胡扑灭后,两具焦体就一直躺在院子里。夏丽萍不让清理犯罪现场。早上,王静三口子回娘家去了。夏丽萍夫妇俩去了王德茂家。王家夫妇热情招待,满心欣喜干亲两口子大年初二就来拜年。这喜庆的日子,夫妇俩都不敢提及那件不凉快的事。甚至他俩有意躲避吴家的事。吴天胡坐定瞥了一眼妻子投来的眼风,就指手画脚言之凿凿地将昨晚受到的惊险攻击畅所欲言。
“要不是院子里的光线不好,那两瓶柴油火肯定落到了上茅房的吴琴身上。”吴天胡抬高下巴,瞪大双眼说。“我那两娃就往门外跑,谁知道门在外面被栓住了。通过门缝也没看到是哪个遭天谴的在放火。”
王家两口子也抬起下巴,目光灼灼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人。夫妇俩达成共识不对干亲提及昨天长生的造次。最后他们做出的有效举措就是让亲家夫妇尽快赶来,也不考虑王青中午就回娘家探亲。
王青偕同公婆吃过早饭,心神恍恍地奔向了石头村。王德茂的亲家心中不懣,也没给王德茂夫妇买什么礼物。王夫人见亲家两口子空着手来了,心中不乐意。也没有等亲家喘气,王德茂直愣愣将他俩请去了吴家。一路上咕哝着吴家昨晚发生的惊心动魄险事。总之,这样的恐怖动作太严重,以后不容许再发生。离婚就说离婚,并不是谁还恋着谁,没有必要威慑。他们请亲家来亲眼见证那两个烧焦的可乐瓶,就是一心认定是柳家所为。王德茂的亲家始终一肚子不高兴:吴家也太不道义了,既然柳家派人多次请吴琴了,你们自始至终都是离婚的态度,那何必迟迟不提退财礼,结果引发这样的事,又来惊扰亲戚了,丢人还丢得不够好吗。
王德茂的亲家直戳:“你快点把财礼钱退了,不就没事了。我劝他们?我跟你们还是亲戚,劝你们,你们都不听,我劝他们有用吗。我可告诉你们长生亲兄弟的家族可强大着呢。人家要是到那边叫几个地痞流氓把你们捂了,你们还懵里咕咚不知怎么一回事呢。”
“他叫你们来正是为离婚的事。”王德茂说。
“你回去就告诉柳家,按照这里的离婚行情,我只给他退三千块钱。他要是接受,明天就叫媒人来取钱。接受不了,不服气我这退婚行情,那就随便他施展拳脚吧。我日驴的就不怕驴蹄。”吴天胡口气坚韧,一副自己是村里老赖的眉眼。
“这不就对了,退多退少,是你们吴柳两家的事。只要你说退,不拖着人家,事情进展下去,不是都相安无事。”王德茂的亲家说。
订婚女方要财礼,看的是村里最高的价码,退婚退财礼,照着最低的样子,这是媚高蔫低。这长生清楚。长生夫妇找村里的对劲媒人促膝长谈到深夜,一肚子的苦水闹潮儿。既然当了父亲,又当了超产的父亲,那身上的车辕就不知道要架到何年何月了。说了多久,翠花就撕心裂肺唾骂了吴家多久。活着的人思想败坏,睡踏实的祖宗每每跟着遭殃。村里骂人就那么两句话:“日先人,日万人,全家不得好死。”能骂出这样的话,那说明世间无神多鬼。得珠退椟就是退婚的行情。要不怎么会发展成女人越嫁越胆大,男人越娶越害怕。中西方文化差异太大了。
翌日,长生偕同媒人奔赴王德茂家。王德茂取出一张纸让男方过目:“石头村吴天胡与北滩柳长生解除儿女亲家关系,以后相安无事,天各一方。”
“她的意思是你先把这签了,再到她屋里取钱。”王德茂说,眼神意味深长。
“签这有什么意思呢。又不是卖身凭证。我签。”长生拿过笔,签上自己的大名。“要不要按手印。你不给我钱,我怎么能把它给你。”
长生将吴家的护身符给了媒人,媒人偕同王德茂去吴家取钱。
吴恩锋看着母亲数钱,不屑地说,“你就那么怕死。”
“这娃,你妈我都活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咱不愿意了,咱就应该给人家退钱。这是理所当然。”夏丽萍将钱给王德茂,王德茂数了一遍,才给媒人验证,整整三十张红票子,不多不少,无弄虚作假。媒人这才将吴家的护身符发放了。
吴柳两家的恩恩怨怨从此画上了句号。一起束缚都清理了,吴琴这几天应该欢欢喜喜过大年踏踏实实待破五了,不然,她的噩梦开始了,良心上的不安没有让她睡上一天安稳觉,一切本该烟消云散,心中的云翳却浮出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愧对着柳家,才深思到自己是欺骗了柳家。但这样的事情她左右不了,而又天天上演,自己只有同流合污。她越发看清村民的卑下、无知、枯燥、可怜。乡村不是她待的地方,这里不适合她,她更难以适应。她不再相信吴家。三千块钱退婚钱中,自己就掏了两千。难道吴家真的贫窘到连退婚钱都要从女儿身上收割吗?原来眼泪也有假的时候。有的眼泪就带有毒素。再怎么着,不管破五那天薛康来不来燕窝,自己都要远走高飞。在村里只能是相亲,为吴家作嫁。
吴琴不恨吴家,不恨父母,穷人只会想自己的穷办法。只是,要是个懒穷人,那样的穷办法太锥心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