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王府后院的药味比往日浓了许多，于大夫来了以后，凤鸣院变成了每日两个大夫忙活。
天气冷了，不管烧多少碳火，李芸还是夜不能寐，身体冰冷疼痛不说，光是不停的咳嗽就让她痛不欲生。
“王爷，我时日无多了。”李芸看着撒花帐，枯瘦的双手抓紧周允宸的右手，她感觉他抱着自己，也不能给她足够的温暖。
“不会的，我说过要送你安全回家。”周允宸下巴轻轻抵在李芸的头顶，目光落在窗外被雪和琉璃裹住的枯枝上，事到如今，是自己的一己私欲害她如此。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李芸想笑，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如雨落下。
五年多前，周允宸率兵平定西边胡人的频繁侵袭，李芸在突然大规模而来的战争面前，想抓住机会逃走。她是匈奴王的第九个女儿，她的母亲是匈奴王抢来的大周人，一个边城的小家碧玉，却是生的容颜倾城，匈奴王得偿所愿，却并没有新鲜太久，就抛之脑后。李芸六岁的时候，母亲被匈奴王的宠妾折磨而死，却无人问津。匈奴王对她母亲最后的温柔都没了，他厌恶长得极像她母亲的李芸，见到她便是打骂，不过庆幸的是，大多数情况下匈奴王都记不起她，甚至没有给她取名字。李芸一岁的时候，母亲给她取乳名芸儿，她母亲姓李，李芸也不愿用匈奴王族姓氏。
李芸在一次匈奴兵偷袭大周边境的时候，穿着流民的衣服溜出去了，她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第一次见到周允宸，是他轻骑剿灭一队孤立无援的匈奴兵的时候。李芸虽然恨害死她母亲的匈奴人，也恨母亲口中见死不救的大周人。混乱中，李芸摸到一把弯刀，在周允宸身后悄悄走动，尽管个子矮小，不易被察觉，李芸还是害怕的双手颤抖。她想偷袭周允宸，却被旁边的大周士兵发现，他们毫不犹豫的举刀砍下，但被周允宸拦住了，他的剑横在她头顶，士兵们纷纷收了兵器，向着周允宸行礼后退后了。
“你是何人？”周允宸俯视着她，他救她并不是因为别的，因为此刻李芸身上已经以前不是匈奴流民的衣服，而是周民的，周允宸想知道，敢在边境刺杀自己的，是谁的手下。
“我是九公主李芸！”李芸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刺客或者奸细，她觉得就算死也要死的干净明白，被作为敌人堂堂正正的处死，比被挂上奸细的名声好的多。
“匈奴还有九公主？”周允宸听着李芸说的是边城话，突然笑了笑，他从未听说过匈奴有九公主，也不信那个面相凶狠的匈奴王，能生出这样模样柔顺的女儿。李芸紧握着弯刀不再说话，周允宸不相信，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证明，看着一个个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士兵，悲伤和绝望席卷而来，还是不会有人记得她，无论死活。
“带走。”周允宸看一眼遍地死尸，转身离开，跑过来两个高壮的士兵，迅速用绳索绑起李芸，跟着大军回去了。
到了周允宸的驻地，李芸没有被当着大周士兵的面剥衣斩首，她被带到一个大帐里，松了绑，几个士兵送来了干净的女装和四木桶热水，说大将军让她洗漱换衣。李芸不解何意，身为鱼肉，也只能先照做了。换了衣服，简单挽了发，李芸被带到了周允宸的帐子里，里面周允宸正一个人在沙盘前站着。
士兵都退出去了，周允宸才走过来，食指勾起她尖尖的下巴，薄唇露出一丝笑意：“本王还不知道匈奴有个九公主，说说看。”周允宸转身坐下，右手撑着头，看着李芸。
李芸讲出了身世，周允宸轻轻蹙了蹙眉，问她要不要吃饭，李芸已经饿过了好几天了，妥协了。但是周允宸并不是不再怀疑她，继续让她穿男装，跟着他出战，试探她的底细，结果发现她濒死的时候，都不敢杀人。李芸开始经常噩梦连连，战场那种地方，太可怕了，她之前的勇气差不多全部溃散，只想离开。
没过多久，匈奴王修书请和，匈奴驻兵扎营退了十里，周允宸安排完所有手头的事务，才班师回朝。李芸以为她会在庆功宴上被杀，周允宸不可能带着一个匈奴公主回去。但是大军回营的前一天晚上，她被一队黑衣人带走了，他们把她带去了一个大周官吏的家里，让她做那个人的女儿，那个官吏也姓李，他的二女儿是个庶出的弱女子，前两天才意外溺水亡了。
周允宸一个月后才回来，他去看了她，李芸被关了一个月，却是锦衣玉食，不像在匈奴王宫里，不过现在她食不知味，尖尖的下巴只是稍微圆润了一点，李芸多次追问禁锢的原因，周允宸都不回答。过了几个月，周允宸求周棣赐婚，他要娶户部侍郎的二女儿为妻。
开始众人极力反对，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庶女，怎么配得上大周的英雄？可是周棣同意了，不仅因为周允宸没有挑大世家的嫡小姐，让他放心，还因为周允宸终于愿意娶亲了，只要有了瑾王妃，瑾王府就可以多出许多女眷，这样祁嫣就不会再忧心，而且瑾王妃最后是谁，还不好说。果然，周允宸当时也答应会纳妾。
祯王妃孟月看到周允宸在王府门口被掌掴，那红衣女子就是李芸。周允宸才让人带李芸去了瑾王府，说他已经求了周棣赐婚。李芸十分气恼，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李青云的女儿，成了瑾王妃，才掌掴周允宸。李芸一直觉得，周允宸把她当做玩物，什么事都不告诉她，控制着她。
李芸的不满没有任何作用，婚后，周允宸对她温柔体贴，只是不允许她出凤鸣院，偶尔允许出小院，也不能踏出内院的门，她爱他，也恨他。李芸想做回自己，而不是用一个死人的身份苟且，她受不了。但是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周允宸都不答应。
后来闹的多了，周允宸慢慢冷淡了，因为李芸在刚有孕的时候，并不知晓，还和周允宸起了冲突，冰天雪地的寒冬夜里，只身一人，跳进了瑾王府最深的湖。她流产了，知道此事的人都被封了口，周允宸再也没有耐心待她，一个月看她一次，只留一会儿，有时候两人坐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
李芸的心也冷了，身体越来越差。紧接着，周允宸找了家底干净的女医住在凤鸣院，给她调理身体，说等她养好了，就送她回家。那一天李芸哭了一天，她怎么可能想回到匈奴王宫，天下再大，她却太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