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志的办公室空了有一阵子，直到高蜀晋搬进去。因为“河”办公室内的所有独立隔间全都没有用于遮挡的帘幕，所以内里的一切，在大厅办公的销售，出入该房间的各色人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天，程翕一早进公司，忙乎半上午处理各种杂务，眼见时间快到11点，她在部门QQ工作群里找到高蜀晋，单独开一小窗，发了一个笑脸表情后留言道：“亲，我是程翕”。
她知道对方此刻正在自己的隔间，也知道因工作需要，工作群里的签名必须是本名，所以，高蜀晋非常清楚来者何人。不过，出于礼貌，她依然选择先自报家门。
“Hi，我早就想找你了，没想到还是你先主动。”
“忙不忙？我们聊聊，你愿意吗？不过，我建议还是不要在办公室，换个地方如何？”
“好啊，这主意不错，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程翕更希望让两人身处一个较为轻松的环境里沟通，而办公室的气氛始终让她略感不自在。高蜀晋也非常爽快地接受了对方的建议，这并不出乎邀约者的意料，在程翕看来，每一个新入职《国际导报》的菜鸟，对周遭的环境，八成有着相似的感受，这与个体的性格差异无关。
“这样吧，快到午饭时间，咱们去星湖公园的’亲王宴’吧，那里环境不错，可以吃午饭，这个天气，也很适合坐在露天喝茶。”
“好，听你的安排，我把手头的一点事处理完，就可以出发了。”
“那我们分头走，咱倆就中午饭连同下午茶一起办了。”
大半个小时后，程翕先一步来到约定地点。这间位于星湖公园南门一隅的餐厅，虽总共只有两层，但由于一楼的挑高有5.5米，因而还能在一楼与二楼之间隔出半个夹层。此外，一楼的庭院和顶楼露天在无霜期也开放营业，内部空间设计合理，格局布置巧妙，加上装饰精致淡雅，位置闹中取静，交通便利，素日，程翕偶尔会约朋友到此用餐。她找服务生要了一个顶楼露天角落的位置，透过不算太高的围墙，还可以看见楼下遛鸟和打牌的老人家，宁静闲淡。十一月的中午，风并不太凛冽，但吹得白云彻底不见踪迹，蔚蓝的天空下，公园里高大的乔木，黄色的树叶，与这座市民公园的红墙搭配在一起，这世间有无数的美景，但在程翕心中，眼前的这一幕，却是J城独有。
“久等了吧？”高蜀晋如约而至，挂在脸上的笑容让她那比较严肃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一会儿，这儿环境好，坐在露台，几乎感觉不到时间存在。你饿不饿？咱们先点菜如何？”程翕打算在自己喜欢的餐厅款待这位新同事，以表示对她的欢迎。
“好啊，这个地方真不错，看来你是常客，你点吧，我没有忌口。”
长期做销售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练就点菜这一非常实用的技术。人多的筵席尚且能应付自如，更何况这只有两个人的约会，而且还是自己时常光顾的馆子，不一会儿，程翕点的爽口木耳、萝卜丝鲫鱼汤、清炒鸡毛菜和孜然排骨就都上齐了，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本来我早该找你聊聊，主要是赶上追客户年底以及明年的计划，忙完手头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一个不小心就拖到现在。”程翕主动打开话题，说出了一半的心里话。
“其实，在这段时间，我主要的工作也是熟悉内部情况，所以咱们现在沟通也恰到好处。”高蜀晋并不在意地回应道。
“如果我没记错，上次部门内部例会上，佟总宣布的是，由你分管五个职能团队，是吧？”
程翕回想起上个月的部门工作会议，此时，即便对方什么也不说，上岗已快半个月，其在内部所经历的各种事情和微妙细节，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并未选择在高蜀晋刚入职的时候主动与之深入沟通，毕竟，初来乍到，自己的切身经历和感受体会，才有最真实客观的。
“是的，最开始是这么安排的，但是，我前几天找过白总和佟乐，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个部门，把市场策划团队交出去了。”高蜀晋干脆和爽快的语气，让程翕看到了她作为一半北方人一半四川人的性格特点。
程翕笑了笑，看看对方：“想必这段时间以来，对内部各团队的分工运作，高总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这时，她想起大概两周前，田晓宁在高蜀晋的独立隔间沟通工作，两人似乎聊得非常投机，以至于下班钟点早过了，还意犹未尽。要知道，那个独立隔间自从交付使用，在这两个相见恨晚的人第一次在里面畅所欲言之前，就从未有过生气。
“这段时间，我找过这五个职能团队的负责人沟通了解情况，你来的时间比我长，这几个人是什么状态，你肯定会比我更清楚。每个人都很有点意思。“
高蜀晋说到此处，薄韬的怠慢不逊，冯亮、利维祯和谭思柔的唯佟乐命是从，韩运发用平庸所掩饰的深藏不露，田晓宁的职业和坦率，这些画面，对于程翕，如同身临其境般在脑子里呈现。
”高总，到目前为止，你所有的感受，我都有过。你是否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你目前这个岗位？“程翕心领神会地冲对方笑了笑，问道。
”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想。“高蜀晋一边回答，一边迅速收起了笑容，她严肃起来的样子，总会让人感到一丝冰冷。
”咱们这个部门，在你来之前有另一个副总，名叫何嘉志，他是广告销售出身。那时候，加上我，佟乐下面有两个副总经理。你还记得，毕总在例会上公开说过，每个部门都要配备副总，和总经理之间需要博弈和制衡。他还说，任何一个业务部门，都不可以搞一言堂。“高蜀晋静静地听对方说，一言不发，程翕顿了顿，边继续讲下去：“何总来了一年多，主要抓销售，前不久离职了。我嘛，挂名副总经理，现在除了自己带几个小孩一起做销售，还分管区域承销商板块的业务。目前，这个板块的营业额，将近占整个部门年收入的40%到45%，但是，单凭我一个人，对佟总还不能形成有效制衡。何嘉志离职后，另一个副总经理的岗位空缺了出来，而这个岗位，如果再找一个销售背景的人过来，最终结果估计很有可能与他的一样。所以，以我的判断，毕总和白总可能调整了这个岗位的职能，他们需要找一个有管理经验的人，把电影广告部非销售业务接管过来，以免佟乐一人独大，他们不好控制。当然，这一切，都是我根据现状进行判断得出的结论，也可能是因为你有着非常丰富的管理经验，所以他们针对你定制了这个岗位的工作职能。反正，公司内部的一线业务部门需要两个副总经理，这是大前提和硬道理。”
高蜀晋听完程翕的这一段话，若有所思地继续表情严肃并一言不发。
“哦，对了，高总，你和那几个职能团队的负责人聊得怎样？他们给你得印象如何？”为了不至于冷场，程翕向对方抛出了自己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薄韬的态度并不友好，我找他了解情况，一副要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追着问的样子，所以我索性也就不想管他那摊了。利维祯和谭思柔一口一声凡事都要佟总说了算，问一句答一句，沟通起来也是费劲。冯亮其实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人，他主要负责影城广告时段采购，这是一项花钱的业务，负责这业务的，肯定都是上头的贴心人，所以我也懒得管，管也管不出个什么结果。老韩，他跟了白总这么多年，个人能力嘛，既然你在公司的时间比我长，这点你比我清楚。田晓宁蛮不错，很职业，也很坦诚，说实话，在这个环境里，她像个异类，我和她很聊得来。我后来还听说，利维祯和谭思柔专门跑去问她，到底和我聊什么，能聊三四个小时。她们还提醒晓宁，让她不要和我说那么多，怕佟乐不高兴。哈哈哈。”
说到这里，笑容重新回到高蜀晋的脸上，她乘兴继续说道：“我和他们都聊过一遍之后，觉得没有东西可以管，这些都不需要我管。利维祯负责的都是事务性工作，极琐碎，不存在什么技巧。老韩手头业务，无非就是领导给上游一个结算价，价格谈好之后，也就是执行的琐事。晓宁本身已经做的很好了，她的工作性质，更像是BD，需要销售部门的支持和配合，她有足够的能力独立完成工作，根本不需要我来管理，我最多也就是协助和配合一下她的工作。冯亮负责的是花钱的业务，花钱的事，在这样的公司，一般最终拍板都是最大的领导，他又是佟乐的心腹，你说他该怎么管？至于薄韬负责的市场策划，其定位决定了那个团队没有任何发挥能力的空间，就是个纯辅助性的角色，加上他的那个态度，我索性连管都懒得管。”
“高总，我这么看这个问题：咱们代理销售运通影城的广告资源，过往呢，《国际导报》卖的是版面，那相对还是一个有形的产品，一个广告刊登出来，总归是看得见摸得着。电影广告卖的是时段，一个30秒的广告，播了就播了，而且因为资源量比较大，监管上的难度肯定比平面广告大。其实，这个就好比制造业，生产出了多少产品，多少已销售，需要有人管理生产及库存，否则，很容易导致亏空。咱们部门的运营团队，就是一个库存管理部门，这些待售的产品，主要是广告时段。目前合同的签订，由钮茵分管；面对影城下单执行，由利维祯负责，她们都是佟乐的心腹。而且，影城执行广告的时候，不看合同原件，只凭利维祯下给各影城的广告上刊执行表。至于售后的数据服务结案报告之类的，又是薄韬负责的市场策划团队完成，这是一条完整的服务链。假如没有一个有效管理，只要有一个能将这几个环节全部串起来的人，稍加操作，这个订单，根本不需要走公司内部的合同签订流程，就直接能播放。如此一来，公司岂不是少了应有的收入？而有这个能力的人是谁，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吧？”
“可这个问题非常容易解决啊，做一个ERP系统，花不了几个钱，非常简单透明一目了然。”高蜀晋耸耸肩，继续说：“我找利维祯聊过她们工作上的问题，她们团队现在都是在用最原始的办法，用人手填写EXCEL，这个工作量太大了，而且效率低下还容易出错。运营的那些姑娘们，在旺季几乎天天加班，都是低效率导致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完全没有瑕疵的管理系统和流程，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没有了必要的弹性空间。这是个双刃剑，因为弹性不可以完全没有，否则，领导需要用的时候，怎么办？但是，弹性不可为其他人所利用和钻空子！所以，需要一定的管理。“
程翕说完，嘴角微微上扬，表情意味深长。
随着脸色微微发生变化，高蜀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现在算是明白领导让我来管什么了。“随后，她调整了自己身体的姿势，将后背靠在座椅上，紧接着，一句透着几分懊恼却态度坚决的话，脱口而出：”但这根本不是我想做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