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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荷

龙白月陷在一片混沌之中,身体好像困在沼泽里,动弹不得,四周的压力逼得她无法呼吸。直到有冷水洒在她脸上,微微的凉意催促她费劲地撑开眼,就看见紫眠和明窗尘一脸焦虑地看着她。

“我,我,我……”她口齿艰涩,快哭出来了。

“你也看见了?”紫眠皱着眉问她。

龙白月点点头,猛地用手捂住唇,泪水从眼眶里滑出来,像成串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她死了,是不是?”

紫眠为难地看着她,无奈地点点头:“一进药铺我就发现了,还没收服她,她就被我逼出去了,看来是暂时栖身在这里。”

“她不该在这里的……”龙白月哭得喉头绞疼,哽咽着,“还有曹真,曹真,他在哪里?”

紫眠端详她,看龙白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浑不觉有异,也只好作罢:“瘟疫里出现厉鬼,事情就不简单了,我们得回府一趟,我的法器都在船上。”

“厉鬼?”龙白月不信,惊呼一声。

“是的,虽然我不愿这么说,但的确是。”

那样乐天知命、笑对人生的女子,也会化作厉鬼吗?龙白月不敢置信。她送他们离开后,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弄明白。龙白月打起精神,深吸口气,抹掉眼泪:“可我们被隔离了,步障外有官兵,我们怎么回去?”

“跟我来。”紫眠扶起龙白月,叫明窗尘帮忙撑着她,他走出药铺,沿着步障寻找,不一会儿,就看见步障止在一处废弃的空房前。为了节省铺步障的布匹,衙役都是尽量在道路上设障,碰到民居房屋,他们自信得了瘟疫的人根本没力气翻墙越界,便偷懒避过了。

紫眠三人摸进屋子,屋里凌乱,却没有积尘,看来屋主很可能是为了躲避瘟疫迁徙了,屋子没人看守,碰到闯空门的盗贼,便被洗劫一空。

明窗尘扶持着龙白月,暂时坐在空床榻上歇脚,紫眠走到一处空墙跟前,伸手抚墙,轻轻拍了拍,瞑目默念了一会儿,就回头招呼另两人:“来吧。”

龙白月站起身来,正在纳闷间,就见明窗尘很干脆地答应:“是,师父。”

他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墙面疾走,就在要撞上墙的时候,龙白月还没来得及惊呼小心,明窗尘整个人竟然没入墙中。

这下龙白月彻底呆住。

“穿墙术。”紫眠看龙白月嘴巴张得像只蛤蟆,好心解释,“快走吧。”

“这这这,”龙白月傻傻地打量一下毫无异状的墙面,直摇头,“我不行,这怎么可能。”

叫她白日撞墙?活见鬼了!

“今天情况特殊,我怕后面会有人跟来,没法为你变个幻象了。”紫眠也不理龙白月,自说自话地就要走。

龙白月扯住他的袖子,犹豫着说:“我,我跟着你,你慢点。”

紫眠蒙着纱巾,嘴角偷偷笑了一下,牵着龙白月的手就往墙里走,龙白月一只胳膊伸进了墙里,觉得触感好似凉水,可脸逼近墙的时候,眼里看着敦实的墙面,还是觉得害怕。一边墙那头紫眠还在拉着她,她略带犹豫,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侧着脸护住鼻子,脚下不停,眨眼工夫就穿墙而过。

“真穿过来了?”龙白月睁开眼睛,看周围又是青天白日,激动不已,简直想回身再去穿两遍玩玩。

明窗尘早等得不耐烦了:“师父,你们怎么这么慢?”

“太有意思了,这过墙好像过水一样,”龙白月看看身上,衣服没有异样,兴奋得脸颊红润起来,“窗尘,我呛过水,你有没有呛过墙?”

明窗尘被这话呛住,真的咳嗽起来。一向讲究守一存神、不喜不怒的紫眠也被逗得呵呵大笑。他蒙着纱巾,龙白月只能看见他狭长的眼睛弯起来,浓浓的睫毛投下阴影,遮得他瞳仁不再分明,双眉斜飞,眼梢留情,叫她不由得心口一堵。

这种笑眼她也会,当年照着镜子练了半年才略得仿佛,按鸨娘的术语,叫作“迷阳城、惑下蔡”,难道紫眠竟然天生如此?若是取下了纱巾,那她还不得立刻趴下受死?这狐妖血脉真不是诓人的呀。

“这呛墙的滋味,下次你喝藕粉的时候,调稠一点,试着呛一下就知道了。”紫眠止住笑,背了药箱径自往前走。

“师父!”这话连明窗尘也不相信的,他跺跺脚,快步跟上。

这人原来在开玩笑吗?龙白月表情傻住,连开个玩笑也那么僵硬,她前话收回啊。

三人出了步障,气定神闲地把衙役甩在背后打道回府。

回到船上,三人焚香驱邪、服药沐浴,忙到黄昏将至,紫眠换了法衣,戴着莲花冠,设好神坛神幡后,焚香祷祀,开坛作法。

龙白月捂着耳朵等在一边,有点怕紫眠真把化了厉鬼的李芳奴招来。如果她当初不帮曹真他们,或许李芳奴下场不当如此,好心做了歹事,她心虚。紫眠左手摇着银铃,右手掐着追鬼指,默念拘魂制魄的口诀,半晌也不见他身形晃动。银铃已经不摇了,可铃声仍密密作响,神幡肃然不动,气氛却如疾风骤雨,龙白月盯着紫眠手边的七星宝剑,怕他忽然拿起来斩鬼,叫李芳奴魂飞魄散。

铃声戛然而止,紫眠松开追鬼指的手势,睁开眼神色不变。龙白月跟着松了口气。等到紫眠收了法事下了神坛,龙白月立刻追上前问他:“情况如何?”

“她倒是固执得很,不肯跟我走。造成瘟疫应该是她的无心之过,但涂炭生灵无数,罪孽深重,到这样的境地,她也无路可走了。”紫眠无奈地叹口气,“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没有魂飞魄散前,找到她,帮她了却心事了。”

“她要了却什么心事?我也要帮忙。”龙白月坚决要跟。

“我也不知道,她只说了‘怨气染水,人命关天’。”紫眠喊来明窗尘,“准备好东西,今晚出发。”

三人打点好东西,已经月上中天了,龙白月也不知道她帮忙收拾的那么多瓶瓶罐罐奥妙何在,只是做个老实的跟班而已。

看守步障的衙役只管不让出,倒不管要进去的人,紫眠他们很容易就进了瘟疫区,龙白月想再玩一次穿墙的心思落空。紫眠虽无法确定李芳奴的行踪,倒是推测出瘟疫的由头是水源,他们总算不用戴着纱巾行事,轻松了不少。

得了瘟疫的灾民白天吃了药,症状缓和下来,都回家睡觉了。街上没有半个人,李家铺子空落落的,龙白月望着黑洞洞的门口,毛骨悚然,不敢进去,好在紫眠师徒也没打算进去看个究竟。明窗尘利落地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是雪白的粉末,在月色下白莹莹的很是好看。他取了些粉末,均匀地撒在门口,又拿出个瓷罐,含了口里面的药水,噗的一声喷在地上。

“成了,师父!”他压低声音,兴奋地喊。

地上白色的粉末经了药水,开始出现变化,两条黑色的印迹渗出来:一条向东,一条向西。

是李芳奴走过的痕迹,龙白月哆嗦了一下,指着其中向西的一条,结结巴巴地开口:“白天,白天她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紫眠点点头,用下巴一比:“东边是来处,西边是心事未了,我们走哪边?”

他竟然询问龙白月。

龙白月愣了下神,考虑了半天:“我想去找她,她在西边,对不对?”

紫眠不再作声,他转头看明窗尘,浓黑的眸子里竟闪着一丝促狭:“往西,继续吧。”

明窗尘不动弹,涎着脸冲紫眠撒娇:“师父,一直喷下去,腮帮子会痛耶。”

“你也知道啊,那还卖弄什么呢,”紫眠觉得好笑,故意绷着脸拿过徒儿手中的药水,“继续撒你的药粉。”

“这不龙姑娘没看过我们作法嘛,想露一手的,嘿嘿……”明窗尘傻笑着,继续撒药粉。

紫眠跟在后面,用手指均匀地将药水泼出去,黑色的痕迹就很顺利地显现出来。两个人的动作好像种田一样,半点花头没有,难怪明窗尘刚刚想玩点玄虚了,龙白月看着笑了一下,也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三个人这样摸索着走,不一会儿竟然碰到步障。龙白月慌了:“她,她出了步障?”

“这步障哪里拦得住她。”紫眠故技重施让三人绕出步障,才又把痕迹续上。一边的衙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想上前过问,明窗尘往衙役手里塞了点钱,他们也就半睁眼半闭眼地放过了。

出了布障,龙白月却越走越觉得不对,直到她看见宰相府邸的灯火时,才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彻底呆住。

她,她怎么能忘了——曹真是宰相的儿子!

明窗尘还在埋头撒药,浑然忘我,紫眠沉着脸拦住他:“不必了。”

“怎么,师父?”明窗尘停下,顺着师父阴郁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宰相府邸的时候,也愣住了。

连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都看出来了——好强烈的怨气。

毫无疑问的,李芳奴化作厉鬼进了宰相的宅子。所为何故,那得进去才能知道。

龙白月猜,是为了曹真,可曹真不是应该和李芳奴在一起嘛。

“你要是觉得穿墙费神,我知道那边有狗洞。”龙白月献宝。

紫眠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们三个人,还能偷偷潜进去?”

谅你现在也绝对找不到那个狗洞了。

紫眠对徒儿使了一个眼色,明窗尘会意,径直上前拍宰相府的大门。

门口小厮走出来:“贵客何人,可有名刺?”

明窗尘从怀里掏出紫眠的名刺,递上去:“司天监紫眠大人,求见宰相大人。”

小厮去通报,不一会儿神色古怪地回来:“宰相大人正和官员议事,请紫眠大人进去后暂时在偏厅等候。”

摆明了将紫眠排除在外。紫眠也不动声色,径自从正门进去,龙白月和明窗尘从偏门走,在影壁和紫眠会合。三人跟着引路的小厮,准备往偏厅去,哪知道紫眠根本不买宰相的账,在快走到偏厅的时候,忽然冲进了正厅。小厮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要拦住他,却被紫眠一拂尘甩开。龙白月和明窗尘呆住了,明窗尘反应得快,看师父忽然取出拂尘,连忙从自己的背囊里抽出紫眠备用的法衣,快步上前给紫眠披上。紫眠脚下不停,拨了三重珠帘,就进了灯火通明的正厅。

正厅里官员正忙着商量瘟疫的事情,紫眠忽然披着道袍拿着拂尘闯进来,众人都愣住了,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龙白月跟进来,打眼一瞧,全是大熟人,她赶紧乘着众人都在看紫眠,低了头躲在明窗尘旁边。

“紫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宰相面色铁青,就要兴师问罪。

紫眠弯起眼睛,冷笑两声:“宰相大人,贫道道号紫眠,深夜来访,叨扰了。”

宰相看紫眠竟然拂尘一挥和他作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暂时压下脾气:“你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两件事:一为公,一为私。”紫眠沉稳应对,众官员原本窃窃私语,这会儿都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公为何?私为何?”宰相声音如同闷雷一样,气势逼人。

“公为瘟疫,私为府上大公子:曹真。”

众官员愣住,这一公一私,如今都是宰相的喉下逆鳞,他们来议事的,尚且打着马虎眼,紫眠大人一上来就这样咄咄逼人,看来今天是捋定虎须了。

曹宰相此刻的表情都可以杀人了:“瘟疫,圣上已经前往行宫避暑,此事全权交与老夫处理,延医救助,不须旁道置喙,至于犬儿,家门丑事,他的事如今与老夫无关。真人请回。”

“若是曹公子的事正与瘟疫有关呢?”紫眠不退让,坚定的目光面对宰相的怒意,毫无胆怯。

“这是两回事!”宰相怒焰更炽,猛地拍了一下太师椅,“紫眠大人,你在混淆视听吗?”

呵斥声如惊雷乍裂,看见宰相的失态紫眠却莞尔一笑:“宰相大人,贫道无法混淆,因为这两件事,确是一件事。”

宰相看紫眠胸有成竹,立刻怒意一收,表情阴鸷起来;“凭据,真人,信口雌黄该当何罪,真人如今也在朝,不该不知道吧。”

紫眠微微一笑,掐起手指算了一下,开口:“大人,近日贵宅阴气缠绕,贫道也不细算,九条人命,对否。”

众官员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宰相面色一动,语气不变:“真人在说什么?老夫问的可是瘟疫之事。”

紫眠不置可否,语气忽然轻松起来:“拨给贫道一些人马,随贫道出城,不日则瘟疫可解,到时要在宰相府上设坛做大醮驱邪,宰相大人可愿意?”

“若能为民解困,老夫自当尽力,真人这般有把握,可想过若是……”

“一切由贫道担待。”

紫眠的言行让一边的龙白月呆住了,她从没见过像此刻这样神采奕奕的紫眠。他总是懒散飘忽、不问世事、不见喜怒,好像山涧里潺潺的流水,没想到此刻,仿佛突然间变成撞了磐石的万仞飞瀑,慷慨激越、势如破竹。

她哪里能掌握这样的男人,她根本不了解他。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他的过去,他的将来,她统统不了解。她的能耐,只足够与慕她美色的男人做露水姻缘,她如何能叫一个对她无心的男人臣服于她?美色行不通,才智又不够,她这半年时间,根本是失败的。

他是温润流水时,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飞流直下,更是叫她心惊胆战。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带着漂流,还以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厅里的众官员面面相觑,等着一直静默的宰相表态。

阴着脸的宰相终于开了口:“贺正侍,你家公子如今在哪里?”

正侍大夫贺文立刻躬身一揖:“下官犬儿此刻正领着人马全城巡戒,防止有人借瘟疫闹事。”

“嗯,就派他,拨调一骑人马听紫眠大人差遣。”

“是。”正侍大夫贺文慌忙一揖,低头时瞥了紫眠一眼,神色微变。

半个时辰后,领了命的贺凌云就带着人马等候在宰相府外了。他一看见紫眠从宰相府走出来,立刻神色一凛,双唇抿得死紧。

紫眠看见贺凌云,熟稔地笑笑,翻身上马。一个兵卒替他牵着马,引马来到贺凌云面前,和他的坐骑并辔。

“你死定了。”贺凌云目视前方,从牙缝里咬出这四个字。

“我知道。”紫眠微笑着低喃,弯腰替明窗尘取下背囊搁在马上。明窗尘要和步兵们同行,还是轻装上阵比较好。

“你这算什么,匹夫之勇?”贺凌云怄气不看紫眠,一抖缰绳,队伍行进起来。

“上万百姓受苦,九条人命,两个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你说呢?”紫眠也不看他,声音低得竟然没让贺凌云听见。

跟在最后的龙白月看见队伍出发,连忙快步跟上,刻意不去在意宰相。

就在要出府的时候,龙白月的袖子被人扯住了。她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不似宰相府的下人,做平民的打扮。

“宰相要你进去,要问你他究竟查到了什么。”

龙白月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宰相府,转头看看行进的队伍。她回过头来,咬着唇,狠狠地一甩袖子,挣脱那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男人冷不防被龙白月甩脱,愣住了:“你……”

龙白月捏紧拳头,在心里警告自己别犹豫、别胆怯、别后悔。

下一刻,她一扭身,飞快地向着紫眠追去。

是的,他是温润流水时,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飞流直下,更是叫她心惊胆战。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带着漂流,还以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就让她跟着他的方向吧……

“瘟疫是靠水传播的,我们顺着河走,找到源头再说。”紫眠一边驾马一边对贺凌云说。

“你怎么知道?”贺凌云仍旧愤愤不平,“流水一日千里,瘟疫传播得没那么快吧。”

“我说的源头,是瘟疫的源头,不是流水的,瘟疫是一路逆流而上的。”

贺凌云愣住了,扭头盯住紫眠:“这,这怎么可能?”

“所以说,瘟疫是怨气所致,并非寻常瘟毒。”宰相府也许就是瘟疫的终点了,李芳奴很可能想要宰相的命。

“你怎么知道?”贺凌云将信将疑。

“因为鬼知道。”紫眠也不看他,丢下一句。

“哈,我就知道,有事不能问你。”贺凌云讨个没趣,无聊地卷起马鞭,拿它敲敲龙白月的头。

“你干吗?”龙白月摸摸脑袋,凶巴巴地冲贺凌云吼。

“我干吗?我说你啊,非要跟着我们做什么?不累?”贺凌云皱眉看她。

怎么不累,她都快累死了,白天刚中了暑,一直到现在都没法休息。可是,她一定要咬牙坚持住,一是为了李芳奴,她要看到一个结果;二是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此刻若自己回去,会不会骨头一软,又跑到宰相跟前跪下了。“废话,怎么可能不累,你用骑的我可是用走的。”

“所以叫你回去啊,”贺凌云抓抓脑袋,有点为难了,这丫头平时恶则恶矣,现在虚弱的样子倒的确叫他不忍,“众目睽睽的,我领着兵呢,可没法子怜香惜玉抱你上马,不能乱了规矩。”

“谁叫你怜香惜玉了。”龙白月白他一眼。

“不如你去找紫眠。”贺凌云嘿笑,想起紫眠为她捞头发。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你不能乱规矩他就能乱了?他还是朝廷命官呢。”龙白月头也不抬地往前走,怕他看见她脸红。

明窗尘走在紫眠马那边,她不敢过去,她怕他看出来,她也怕紫眠看出来。她刚刚下的一个决心,让她的很多想法心事都改变了,至少她不再自欺欺人。可人活着,一旦不再自欺欺人,很多事情就会赤裸裸地叫人脸红呀。

“真是搞不懂你……”贺凌云将她的执拗看在眼里,抿着唇,心里嗤笑了一下。

一行人出了城,一直走到天亮方停下休整,之后时走时歇,又走了一天半,才找到瘟疫区的源头。

那是一大片芦苇荡,齐腰深的滩泽,一眼望不到尽头。原本应该是茫茫的一片叫人寻不到目标,可是,这次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由不得人不注意这样的异常。

错杂的芦苇丛中,有一角,开满了妖冶的荷花。不是亭亭净植香远益清,而是层层叠叠浓香漫溢,荷花瓣润泽丰厚,丝丝红脉带着血色,泛着幽幽的光泽。

贺凌云遣了几名兵卒到荷花丛中探个究竟,异常茂盛的荷叶荷花竟然触手即断,茎管中淌出鲜红的汁液,染得人浑身绯红。

“贺大人,”探了许久一个兵卒终于扭头高喊,“发现两具尸首,一男一女。”

紫眠和贺凌云闻言,立刻驾马踩进沼泽往兵卒的方向去。

岸上龙白月身子一晃,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她强撑着,不肯倒下。

她不该觉得惊异的不是吗?她早该知道,违抗宰相的意志会是什么下场。她在帮助他们吗?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要忠于自己的意志吗?她究竟在做什么?

颈后蓦然传来剧痛,龙白月诧异地回头,看见宰相府那个陌生男人,已换了兵卒的打扮。她张张嘴,想说“我本来就要昏了你不必打我的”,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倒在那个男人怀里,一边的明窗尘急得直嚷嚷。

她想挣扎出异样叫窗尘察觉,身子却像被蛛网缚住的蝶。她听见他冲紫眠和贺凌云高声喊:“姑娘受惊昏倒了,需不需要属下找车先送她回去?”

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紫眠……

她空洞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紫眠。他转过头来,眼里温温地映着关切,一如往日般温润如流水。

“好……”

不要答应他,紫眠……

她的心在刹那间凉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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