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明德殿的九皇子李治,离开大哥的视野,飞鸟回到了天空,走兽回林,撒开了脚丫,穿门过栋,一路烟尘滚滚,飞沙走石,奔向东宫的内宫。
东宫太子殿下寝宫丽正殿值守的内侍高净,远远看到如飞而来的九殿下,本就白净的脸瞬间毫无人色,蜡白一片,惊恐的冲身后人叫着;“来人,快,去叫吴大伴!”
尖利的嗓音打着颤,两股抖动着带着四个宫女走下殿门前台阶下,横站一队,硬着头皮迎去。
离得近了,飞奔着的李治嘴里的唿哨声停了一瞬,脆生生吼声;“滚开!”
脚步不停冲过受惊鹿群样炸开的内侍宫女,唿哨连连,引着大黄狗乐乐一阵黄风卷过,投入丽正殿内。
高净欲哭无泪呻吟着,“呀!要命的小祖宗哟!”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得东宫大太监吴远赏识,高净当上太子寝宫值守太监快两年了,入了品级换上了绯袍,风光一时,着实轻松享乐了两年好时光。
美好的时光有尽头,太子殿下回京不到一月,高净觉得已经将三生三世苦难经历一番,曾经闲淡的两年时光,短暂的如白驹过涧,恍是前世追思留恋的一眼间的美好。
将高净从喜悦人生打入悲苦深渊的并非东宫的主人,皇太子殿下李承乾,而是带着大黄狗在东宫来去如风的九皇子李治。
作为丽正殿值守太监,要为丽正殿范围一草一木每一个角落负责,遑论殿内太子殿下都是清点明白登录造册的稀世珍藏。
接手丽正殿两年的时间,高净尽心尽职,从无差错。
九皇子晋王殿下来了!
第一个差错仿佛悬浮水中的气泡,打碎了,破裂开,在水里分解,衍生出无数个脆弱到随时会不住破碎的气泡。
差错连环,层出不穷!
吴远穿着一身紫袍,象颗弹性十足的紫色弹珠,在青石路面上轻盈一沾,便劲力十足蹦弹着迅捷的飞掠而来。
“挨千刀的,蹲这等死呢!晋王殿下呢?”吴远一脚将抱头蹲这的高净踢趴在地上,脚步不停,一步就跳进了丽正殿大门内,一句话前半段还在呵斥殿门前台阶下的高净,后面却是在问门内缩手缩脚站着的宫女。
“九..殿下,在太子殿下小书房。”等脸色青白的宫女说完话,吴远已经在十多步外。
管理将近四年东宫的大太监吴远,深得太子殿下信任,自身勤勉聪明是一方面,和吴远有幸得到太子殿下指教也有很大的关系。
太子殿下注重守规矩,东宫的规矩也是少监许敬宗在太子殿下授意下订立,司职明确,职责分明。用之管理东宫也被证明确实是一套完备的制度。
只是!
万事都怕只是所指的万中有一的漏洞。
早在三年前吴远为做客东宫的生性好动的豫章小公主就问过太子殿下,该如何应对在东宫撒开欢的小公主所造成的破坏。
背着玩累了睡着的妹妹的太子殿下,一面用脸摩挲着伏在肩头上妹妹红润的小脸,一面小声却坚定的说道;
“东宫是我的住所,也是姐妹兄弟们的家。
家是没有规矩的所在,除去署理政事、存放印玺机密的明德殿外,东宫都向姐妹兄弟敞开。
吴远你唯一要注意的就一点,孤年纪小的弟弟妹妹时时刻刻的人身安全。”
那个早春的午后,吴远跟随微弯了腰背着妹妹的玄衣少年,缓步走在树影下,阳光交错的路上,刑余之人,心里也感受的到浓浓的温情。
太子书房高大的雕花紫檀博古架前,一张高背椅上坐着,李治在宫女里挑拣出的一位丰腴的宫女。
面如银盘的宫女,一脸焦虑,不住的侧仰头看着站在椅背上的九殿下。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神情紧张,一人扶着九殿下的一条小腿。
看不见架子最高一层,李治高举着手慢慢摸索着。
“还是破石头!”
费力的挪开一块泛红的铁矿石,单足立在两指宽的椅背顶端,摇摇晃晃向隔了条竖立隔板的架子顶层摸索过去。
站在椅背上的李治忽视了立足高处所要承受的精神压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少了一个人扶着小腿,只是前脚掌踩在狭窄椅背勉强支撑整个身体重量的一条腿,随着身子向一边大幅倾斜,再也无法控制住重心。
蹲在地下的大黄狗乐乐,首先发现好玩伴李治倾斜的身子开始画着弧线向下坠落。
“汪!汪汪!”叫着向李治跌下的方向扑了过去。
“啊呀!”李治的惊叫声。
“嗨!”总算是及时赶到在半空接住九殿下的吴远落地时用力发声的呼呵。
“哗啦!”丰腴宫女跌倒带翻椅子的声响。
“啊..!”小太监被椅子砸了脚面,发出半声哀嚎。
杂沓的声响骤然间在书房里响起来。
“殿下,九殿下!”吴远蹲着,一手扶着受了惊吓嘴唇发白的李治,连声叫着。
“吴.远…你来了。”缓过神的李治,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王爷呀!您这是找什么呢?”
“大哥给秦琼大将军泡制的药酒。”
知道李治要寻找的是药酒,吴远心里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
含笑柔声说道;“殿下要药酒跟奴婢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跑前跑后自己来寻呢!”
“刚才见你在明德殿大哥面前听差,我就想自己过来找找。”
李治虽说聪慧,年纪尚小,不小心就露出了底细。
吴远自然一听就知道鬼精鬼精的九殿下偷偷来找药酒,这是要背着太子殿下送人。
表面上装着浑然不知,对着跟在后面才走进门的高净厉声说道;
“还不赶快去给殿下取药酒来。”
等高净一路小跑匆忙捧着白瓷酒瓶回来,吴远接过白瓷的酒瓶,扯开封口,在鼻端嗅过,确认是用剑南产的田七炮制的跌打酒,这才放心递给九殿下李治。
“一群蠢才,九殿下来找东西也不知道问一声!你,高净,干什么吃的…”
刚才要不是自己赶到及时,太子殿下最宠爱的一母同胞的九殿下真要摔了,结果…………。
吴远想想就后怕,忍不住当着李治的面就训开丽正殿的太监宫女。
李治抱着白瓷酒瓶,心满意足,冲着真黑着脸训人的吴远高叫道;
“不关他们的事,吴远就别罚他们了。
好了!药酒我拿走了。”
丢下心惊胆战宫女太监,撩起腿,又是一路烟尘滚滚跑出了丽正殿。
太子近卫张桐和贺五父子居住的小院。
伸展的树冠如同巨伞展开笼罩小院的大槐树下,张桐一手拎着调好的长弓,另一只手夹着四只羽箭,一只好眼也用眼罩严严实实遮起来。
贺家老三贺仁手里摆弄着数个拳头大小的藤球,等着张桐轻声说道;“好了!”
贺仁将手里的藤球向着远处院墙抛去,随着贺仁抛向院墙不同方位和方向的藤球,碰到墙壁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张桐手里的长弓飞出一支支羽箭,“噗!噗…..”
转眼间贺仁抛出的十只藤球高低不同,被羽箭钉在院墙之上。
坐在贺仁边上树墩上的黑齿长之,看向张桐手里长弓的眼神,烁烁放光,既有兴奋、喜爱、羡慕也带着哀婉。
张桐手里的三石半的硬弓对用惯了五石弓的黑齿长之来说,只能算是张差强人意的软弓。
但那是从前,如今的黑齿长之估计自己连普通步弓手用的一石半的弓都拉不开。
贺五的功夫强在狠和准,才被贺五狠狠敲打过,虽然贺五手里留了力,黑齿长之的伤都不会留下隐患,可也架不住后来又来的两位。
红拂女看着如轻舞曼妙的技击动作,实则又快又毒辣。
老秦琼揍起黑齿长之象在敲鼓,响鼓不用重锤,只发了三分力,依旧震动黑齿长之内脏府受了轻伤。
也就是黑齿长之自小就钻山林蹲守猎虎练就的坚实体魄,才能受得了连日的折腾,依旧咬紧牙关不服输。
听到院外由远而近的唿哨声,张桐扯下挡眼的黑布,收起弓箭。
“咣当!”
小院的门被推的撞在门后的墙上,額间系着皇丝发带的李治带着大黄狗乐乐毫不减速冲过了院子,来到神色萧索的黑齿长之面前。
“黑子,走走,去你屋里。”
李治喘着气,一面说,一面拉拽着黑齿长之。
李治第一次见到高大少年忍着痛,依旧毫不畏惧秦大将军和李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咬紧牙关忠于自己的誓言,坚持要终身追随如今的主人,太子哥哥。
李治就喜欢上了这个面色黝黑忠厚的少年。
瞧着只到身材出奇高挺的黑齿长之腰间的小王爷,小手攥着黑齿长之宽大的手,倾斜着身子,用力拖着身后显得过于巨大的少年走进厢房,张桐独眼里溢出柔和的目光。
关了门,屋里只有二人和大狗乐乐,李治撩开衣襟,取出白瓷瓶递给黑齿长之。
“看!最好的伤药,内服外用,你的伤很快就会好!”
喘着气,催促高大少年快脱下衣服,取过桌上的茶碗,把小半碗剩茶随手倒在地上,倒了大半碗药酒。
“快喝,喝一半留一半。”
李治和黑齿长之。
一个生在皇家,贵为亲王,尚是稚童,身材细小,却心思活泛。
另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却长了付比成年人更高大的身材,依旧保持着山林之子的淳朴,率朴纯真。
两个毫不搭界的人,竟然建立起了真挚的友情。
李治瞪着眼瞧着头回喝高度烈酒炮制的药酒不住呲牙咧嘴的黑齿长之,忍着口腔喉咙火辣辣的灼痛,一口口喝着药酒。
“行了,喝一半就行了,趴下,你趴下我给你擦药。”
黑齿长之嘴里像是火在烧,咕哝着吞咽口唾沫,稍稍舒缓喉咙的灼痛,整张脸还在不由自主抽搐,嘶声说道;
“九哥儿,你拿来的这是什么药呀,喝了肚子里都象着了火。”
“别不知好歹啊,黑子。”李治白嫩的小手蘸着碗里的药酒,一面在趴着的黑齿长之背上用力搓着,一面低声絮絮叨叨说着话。
“这可是我大哥珍藏的宝贝,老秦多年的旧伤就是靠这治好的。
要说多金贵,呵呵!反正比金子值钱。
除了我大哥这里,想买都买不到。”
黑齿长之伸手曳过脱下的短袍,艰难的举手擦着被烈酒逼出的一头汗水。
没好气的说道;“再好的药有屁用。
就算是擦完了立马伤就痊愈,明天一早哪俩人来过,还不是又一身的青肿。”
抖抖酸麻的手,李治在碗里再次蘸满双手药酒,坐在黑齿长之的背上,使劲搓着黑齿长之两个浮肿的肩头。
嘴里欢快的说道;“放心吧,这会一定不会再有人比你给别人当儿子了。”
被李治按到痛处,黑齿长之低声呻吟着;“嗯!嗯,…你不是说你这王爷也拿哪俩人没办法吗?咋又说这话!啊,啊!”
坐在黑齿长之的背上,李治得意地裂开小嘴笑了起来。
“哦!嗷!九哥儿,你要笑就先起来,啊,你上下巅的我胸口痛。”
“啊!忘了,我不动了,你忍着点,我给你肩膀擦完药就下来。”
李治忍着得意,一面擦药酒,一面讲起自己今天总算是见到大哥的经过。
“……….黑齿长之现在是咱家的人,……这可是我大哥亲口说的。”
黑齿长之心里才生起一线希望,想到跋扈不讲理的那俩自己遇上了毫无还手余地的男女,担心的问道。“主人能管住那俩人吗?”
翻身从黑齿长之背上下来,李治叉腰站在屋中间,挺着小胸脯,傲气的用带着神秘意味的语调说道;
“呵!那可是我大哥也!哪个敢不听他的话?
额呵呵呵呵!别看我大哥牛气,大方,干啥事都行。
只有我知道,我大哥那人最小气。
呵呵呵,我大哥他,护短,小气。谁要是动了他在意的东西。
哼哼!结果很严重哟!”
黑齿长之披衣坐起身来,活动着从里到外发热的身子,感觉一身的酸痛竟真的缓解,不由对李治嘴里的大哥升起了兴趣。
一面一手扶着另一边的肩头,甩着胳膊,一面好奇的问道;“有多严重!?”
被黑齿长之突然的一问,李治一愣神,歪头想了想,想起听三哥四哥说过的大哥西行的事迹,呲牙冲黑齿长之做着恶狠狠的表情,切齿说道;“会死好多好多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