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走进会议室的是董栋林。
他眼睛扫过全场，面无表情走到椭圆桌外围靠墙壁的一把旁听椅子上坐下。
封继雄眼睛一眯，小声质疑道：“他怎么来了，这是高管会议，车间主任来干嘛……”
旁边的总办主任周伟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不要多嘴。
第二个走进来的是个清瘦少年。
身穿白色印花T恤衫，蓝色牛仔裤，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眼睛微微红肿，看上去就像某个犯了错误刚被父亲教训过的少年。
少年眼睛低垂，没有去看任何人。
他直接朝主席位走去，慢吞吞的落座，看了看桌面上没有擦拭干净的一丝尘垢，皱了皱眉头……
总办主任周伟脸色不愉地冲会议室门后站立的两名年轻工作人员呵斥道：“你们是怎么工作的？嗯？还站在发呆？还不快快擦拭干净……”
两名总办后勤工作人员连忙去拿抹布，一人给楚魏倒了杯白开水。
楚魏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和笔，示意两名工作人员，“你们先出去。”
看着缓缓关闭的大门，楚魏环视众人，最后落在娄军等三名外聘高管的身上，开嗓，“自我介绍下，我是楚魏，宏飞棉纺公司的法人代表……”
计无华似乎想笑，忍住，却装出一脸慈祥的模样看着楚魏说：“魏魏！你可是计叔叔看着长大的，宏飞这个担子……唉！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
周伟也貌似关切道：“魏魏，酒醒了吧，中午劝你不喝，你不听叔叔的话，难道你几个叔叔还会害你，结果，吐得一塌糊涂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封继雄打趣道：“你的酒量可跟你哥差远了，可不是我吓唬你，经商酒量差，将来怎么应酬？上一次酒桌醉一次？没准还活不过你爸那年纪……”
旁听的董栋林眼皮子一翻，正要说话。
楚魏淡淡一笑，“你们说完了？”
“好！叔叔们也想听你怎么说。厂子里的生产怎么维系？唯一股东嘛！”计无华呵呵一笑，抱着双臂，身子往后一靠。
楚魏问，“目前的生产是怎么安排的？”
计无华回答道：“还能怎么安排，仓库原棉不多，工厂不能随便停机，暂时安排气流纺车间工人减一班，两班倒，环锭纺车间全部停工待料。”
“没了？”楚魏等了片刻。
计无华无奈的摊了摊手，“还能怎么样，五十多吨原棉，开两班生产，两万纱锭产量的气流纺车间，一天出五吨多棉纱，顶多坚持十天。魏魏啊，得想办法采购生产原棉，否则，十天后，厂子得全部停产。”
楚魏低头写着什么，“还有呢？”
“麻烦多多，原材料，采购资金，销售渠道不畅通……”
楚魏打断计无华的话，“销售渠道怎么不畅通？”
计无华像看傻子的看着楚魏，“你和不是和楚总分家了吗，小楚总带走了销售团队，我们就是生产出来棉纱，也失去销售渠道，卖不出去……”
一口一个楚总，小楚总，当我是什么人？楚魏眼眸里掠过一抹几无可察的寒芒。
周伟补了一句，“魏魏啊！不是叔叔说你，你头脑一发热，就敢和楚总分家？开玩笑，你就是让我这个搞了几十年棉纺的内行接手，我也不敢啊！宏飞可是上千人的大厂，华湖县利税大户，要养活上千工人，岂是儿戏。”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原料科长封继雄笑着说：“不仅销售渠道没了，我们原料科也走了三个老采购员，都是有十几年采购经验又有长期客户关系的老采购啊！”
“还有，当着唯一股东的面，我想问问财务上的娄科长，你凭什么不给我们采购员报销差旅费？你是不是不想在宏飞干了？”
楚魏闻声抬眸朝娄军看去。
娄军目光闪躲，语气微弱的说：“没有总经理的签字，我作为财务主管，不能给予报销。否则，就违反公司财务章程。而且……”
封继雄腾地站起身，手指娄军，厉声高喝，“没有签字？难道楚总的签字是假的，是模仿的笔迹？你们财务上方科长也签了字，怎么就不能算数，你是个什么东西，想当谁的家……”
说到这里，封继雄威胁道：“姓娄的，你还想不想走出这华湖城的？”
一旁的周伟也跟着开喷，“一个外地人，敢在我们华湖地盘上逼歪逼歪的，简直是不想活了。”
娄军声音越发降低，“我……不能违反财务制度……”
看着娄军脸带惧意，却还能坚持原则。楚魏顿时对娄军高看几分，开口问封继雄，“总经理签字？谁是总经理？”
“楚大江楚总啊，难道是假的？”封继雄诧异道。
楚魏盯着他不说话。
旁边的计无华醒悟过来，楚大江已经离开了宏飞，签字当然不能算数。他干咳一声，替朋友解围，“现在不是计较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关键是原料、资金、销售渠道的问题，生死攸关啊！魏魏！”
“魏魏跟我儿子大不了几岁，他有什么办法？”周伟长叹一声，“我倒有个主意……”
计无华马上搭腔，“你有解救我们厂的主意？”
楚魏不动声色，看着他们俩的双簧表演。
当年，他就是在这两人的威胁恐吓和忽悠下，接受了黄天福的“贷款”入股。然后……
两人的双簧在继续……
“现在我们厂最缺的是什么，是资金。”
”如果有人能引入资金，我们厂不就能救活了吗？”
楚魏不想再听下去，他敲桌打断他们的说话，示意旁听的董栋林，“通知他们。”
董栋林站起身，摸出一张纸，大声念道：“通知书：宏飞棉纺公司前副总经理计无华，前总办主任周伟，两人因违犯公司规定，给公司造成一定损失，依据劳动合同第四条规定，经公司研究，决定对你们两人给予开除处分。”
“特此通知。”
“宏飞棉纺公司，1999年7月8日……”
计无华听完之后楞愣看着楚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大笑起来，他指着楚魏对周伟说：“他要开除我们？你相信吗？开除？一个要垮掉的厂子，求我们还来不及，开除？搞笑！哈哈哈……”
周伟脸色铁青，愤怒指着楚魏，“你凭什么开除我们，就凭这张纸？我告诉你，我周伟就是不想在这宏飞公司，也是我自己主动离开，开除，没门。”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他以为我们是一普通工人？想开除就随便开除得了？连基本的劳动法都不懂！”计无华稍后稳定了情绪，脸上带着肆意嘲讽。
封继雄有点傻眼，开除这俩人，怎么没开除他封继雄？他动动唇，想说什么，又看了看楚魏，不知怎么，在这个少年的眼神下，他居然退缩了。
楚魏不声不响起身，手持两张纸条，走了几步，分别放在周伟和计无华桌前。
“他想的倒美，我们有劳动法保护，不是他随便按个罪名就……”计无华轻蔑的拿起纸条，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脸色惊慌的急忙把纸条塞入裤兜里，手指楚魏，“你……你……”
楚魏坐回原位，轻描淡写道：“你是自己走人，还是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计无华嘴唇几抽，脸色数变，瞪了楚魏几眼，“算你小子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推开椅子，在众人狐疑的眼神中，愤然向外走去。
明显是认怂了。
楚魏的目光扫向周伟，“你呢，是自己走人，还是走法律程序。”
周伟坐在椅子上，抢在封继雄的脑袋伸过来前，用力把纸条捏成团，攒在掌心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他，忽然像放了气的皮球，嗫嗫道：“魏、楚总……我、我走，我主动辞职……”
目送两人仓惶离去的背影，楚魏忽然说：“送你们一句名言：进城的途中务必与人为善，因为在回家的路上你可能会遇上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