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然背着一大捆木柴,疲惫地走进了村子,立刻有五六个孩子尾随在了他的后边。
“书呆子,曲子然;不干活,吃白饭;没人要,惹人嫌;卷铺盖,快滚蛋。”
带头唱着顺口溜的是二狗子,上个月才刚刚7岁,却比8岁的曲子然还要高出半头。他是村东头王农户家的儿子,天生一个捣蛋鬼,家里还有个大他十岁的姐姐是村子里最有名的美人。
也不知这顺口溜是谁编的,虽然是污蔑曲子然,但也代表了村中一部分人的心声。
自从曲子然的爷爷死后,孤身一人的曲子然就靠着村中各家的周济活着。为了报答村民,曲子然一直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与其他孩子相比,他已经非常努力、非常懂事了。但如果用成年人的标准来判断,那么他确实是吃得多、付出少。赶上今年天气干旱导致各家收成都不好,曲子然在村子中就更显得多余了。
曲子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若是与这些孩子起了冲突,最后倒霉的是自己。因此,曲子然并不理会他们。
曲子然的忍让却让孩童们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只见二狗子忽然靠近向曲子然背后用力一推柴捆,曲子然就向前摔倒在了地上,捆好的柴也散落了满身、满地。
众孩童一阵哄笑,始作俑者二狗子更是得意地大声嘲笑。
“你这是吃饭没吃饱,吃起泥巴来了?”
曲子然黙不做声,只是自顾自地爬起身,默默收拾着散落的柴堆,就如同是被路边的石头绊倒而不是被二狗子推倒的。
这样做并非是曲子然懦弱,而是因为往常这样沉默下去,这些孩子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但二狗子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纠缠起曲子然不放了。
“你又在装哑巴了,平时在我爹娘面前不是挺伶俐的嘛。”
二狗子说着踢向了曲子然的手,将他刚刚拾起的木柴又踢散了。
曲子然疼哼一声,捂住手怒视二狗子。他哪里还不明白二狗子这是在拿自己出气?想必他又惹了祸,被他娘训斥并被拿来与自己比较了。
曲子然心中委屈。他被大人们当作懂事、听话的典型,不是因为他愿意,而是他不得不懂事、努力。他也想任性、也想向大人撒娇,可是能容忍他任性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可是,不仅大人们不理解曲子然,二狗子这样一个顽童又怎么会理解呢?
于是,挑衅继续着。
“曲呆子,你砍柴有什么用?你家那么多书放着也是放着,用来烧火不正好嘛。你爷爷读了一辈子书,最后还不是埋在了我们村里?就那种没用的读书人,凭什么让乡亲们高看一眼?”
曲子然闻言顿时怒极,他可以放任二狗子侮辱自己,但绝不能容忍他侮辱爷爷。曲子然一直相信,凭爷爷的学问就是去交皇帝的儿子读书也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曲子然忍不住还嘴了。
“你米共色的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来。要改变你这德性,得先让你爹娘改改你这个不三不四、仗着人势、见人矮一辈的名字;顺便再给你缝缝裤裆,省得你都七岁了还是个‘鸟见天’。知道嘛,‘丢了蝉’这谜语就是形容你的,能不能别学那些夏天里嗜臭的飞虫整天在我耳边聒噪?”
曲子然这一席话脱口而出,听得众孩童都愣住了。二狗子也半张着嘴巴,没想到曲子然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一长串他听不懂的话。
“你……你在骂我吧?”
曲子然冷哼一声,却不回答二狗子,继续捡起柴来。
二狗子被曲子然的态度激怒了,抬手就要狠狠教训曲子然,却突然听到有孩童高喊:“哈哈,虎子哥他们回来了!”
包围曲子然的孩童们顿时一哄而散,全都跑向了刚刚从山里回来的虎子与虎弟。
“虎子哥,你今天今天进山做什么去了?”一个孩子急不可耐地问道。
虎子露出神秘地笑容,给虎弟使了个眼色。
“嘿嘿,”虎弟大笑着将手从背后送出,还提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死野兔,“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猎物,我哥跟我用陷阱套住的!虽然我爹不在家,可今晚我家依然有肉吃!”
闻言,孩童们都不禁“哇”地尖叫起来,同时暗暗吞口水。
“虎子哥,怎么套到的?”
“在哪套的?我们也能吃兔肉吗?”
那边孩童七嘴八舌地提问,这边二狗子也呆不住了。他瞪了一眼曲子然,说了句“你给我等着”,就急忙挤进了那边人群中。
曲子然没多看溜走的二狗子一眼,继续捡自己的柴。不多时,被问得有些烦了的虎子兄弟排开人群走了出来,曲子然与他们两人正好撞了个对面。
曲子然与虎子互相对视片刻,就低头继续干活了;而虎子也像不认识曲子然一样,带着虎弟绕开了那散落满地的木柴。
不过虎弟却没他哥那般安分,他忍不住瞪了一眼曲子然,然后踢飞了脚边的木柴,嘴里还喃喃说着“真是挡路”。
虎子兄弟显然对曲子然没有什么兴趣,曲子然也乐得如此,不然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将木柴重新捆好,曲子然背着柴捆来到二狗子他们家,直接进了门。曲子然并非来告状,而是今天正好轮到给他家送柴。
“哎呀,子然又来送柴了,快进来。”
二狗子他娘见到曲子然,连忙走过来帮曲子然卸柴。虽然二狗子是惹祸精、讨厌鬼,但他娘却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曲子然还是非常喜欢她的。
“大娘,不用帮忙,我自己能行。”
“俺知道,你可比俺家二狗子能干多了。来,先喝口水吧。”
曲子然听了这话不禁撇撇嘴,接过水瓢喝了一大口。见二狗子他爹和姐姐不在,便要询问他们的去向。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与喘息声。
“救……救命……”
随着呼救声闯入院子的是几个满身泥泞的男人,他们一见到二狗子娘和曲子然,就冲过来瘫倒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二狗子他娘吓得说话都打颤了,不等对方解释她就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大嫂别叫!大嫂别叫!我们不是坏人!”
领头的人也急得大喊起来,可惜的是二狗子娘已经不会在乎他说什么了。
荒山村不大,院子里的吵闹声立刻引发了骚动,村里的男人们拿着镰刀锄头就包围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
刚刚还在邻居家串门的二狗子他爹当先走进自己院子,挡在了自己婆娘和曲子然身前,打量起跪在地上的六个男人来。
“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家想做什么?”
见村民们没有冲动,领头的男子松了半口气,急忙向二狗子爹解释起来。
“别误会,我们并不是坏人而是当兵的。迷路到这,见到有人家,就来讨碗水喝,顺便问个路。”
二狗子爹不肯轻易相信对方的话,又来回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无从分辨他的话的真假。
荒山村太偏僻了,是个连山贼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地方,二狗子爹一个农户能有什么见识。其他人也都大同小异,因此他家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领头的男子将村民脸色看得明白,又补充说:“我们没有骗人,我们是真龙皇帝的兵,打了败仗后流落至此的。”
一听是皇帝的兵,惊惧之色不禁从众人眼中一闪而过,众人一时间全都沉默下来。
“真龙皇帝是谁?不是大沣朝的皇帝吧?”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将大家的视线全都拉到了那个瘦小的身体上。
说话的正是曲子然,他趁着二狗子爹娘不注意,一步来到了这些逃兵面前。
“先把你们的武器交出来,不然,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二狗子他爹本来还想阻止曲子然,可是听曲子然这样一说,顿时就觉得曲子然想得很周到。于是就任由曲子然说话了。
这些逃兵本来很犹豫,只是感觉到聚集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也只得点头同意了。
之后通过询问,曲子然得知这些人提到的真龙皇帝果然只是个占据了小县城就自立称帝的家伙。结果他三个月前称帝,半个月前就被其他军阀给消灭了。他们几个当兵的经历了关键的那场大败仗,好不容易逃进了山里保住了性命,结果却迷失了方向,在死了十几个同伴后,只有六个人走出了大山来到荒山村。
“我们六人几乎都快渴死、饿死了,因此没有注意分寸就冲进了您家,真的只是为了活命,没有恶意的。求乡亲们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你们做了好事,一定能得到神仙庇佑,会有好报的。”
这兵头子说着就哭了起来,那副狼狈样子实在可怜,让很多人都动了恻隐之心。
“当家的,他们怪可怜的,要不就救救他们吧。”
二狗子娘心善,忍不住当先开口。这却让二狗子爹非常为难。
“你也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咱家哪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
二狗子娘也发愁了,不过她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虎子他爹带着猎户们进镇子换粮了,过两天还不能回来啊?我们不差分给这些可怜人的一点粮食。”
二狗子爹犹豫了好一会,叹了一口气。“那咱家只能提供一人份口粮,并且他们吃完得立刻走人。”
“老王,那我家出一份。”
“我家也愿意。”
善良的村民们都愿意解囊相助,这六个当兵的感动地对大家连连磕头。
“妮子,去家里拿六个碗给他们。”
二狗子爹吩咐藏在人群后的女儿出来帮忙,其他人则要么也帮忙、要么回家。
曲子然也随着人群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本以为这些当兵的吃了饭就会离开,却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
深夜,曲子然被一声女人凄惨的叫声惊醒。正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噩梦之时,随即响起了更加嘈杂的声音。曲子然知道事情不好,连忙穿上衣服出了院子门。
同曲子然一样赶出来的人很多,毕竟那声音几乎让全村的人都醒了过来。于是,曲子然跟着人流向村子东边走,可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大人们就已经开始慌忙地向回逃命了。
慌乱中,曲子然被撞到在地,在人群的踩踏中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