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之后，曲子然被鹤谦引至膳房，草草吃过早饭，他们就急急忙忙赶到了闻道殿。这样做因为鹤谦透漏消息给曲子然，说闻道殿过于宽大，坐在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先生传授的内容。
曲子然不想错过宝贵的闻道机会，而他如此积极也是自然，虽然当初他对蓝绮柔、虎子等人说只是想找个能读书的地方生活，但那只是为了安虎子、虎弟的心。实际上，他是非常艳慕传说中的仙家风采的。毕竟他读书多，其中不乏有道家经典和神魔志怪的杂谈，将仙家传说描绘地无比美妙精彩，读了这些东西，不对其动心的少年能有几个呢？
闻道殿确实很宽敞，让曲子然不禁怀疑在这样的地方授业，先生们是不是必须大声喊话，才能让学生全都听到。心中感激鹤谦的建议，他挑了第三排中间位置坐下。
“这位师弟，你占了我的位置！”
曲子然屁股还没坐热，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就出现在他身旁，笑着提醒起来。
“抱歉，我以为座位是随便坐的！”曲子然连忙起身道歉。
少年笑了笑，指向脚下，说道：“师弟是新人，也难怪不知道规矩。前三排中部的这些座位，都是固定的！”
曲子然闻言心中不快，他知道鹤谦不可能骗自己，所以这里的座位应该是随便坐的。但这位师兄却完全没有提及此事，一口咬定座位是固定的，将自己置于道德的高地。
曲子然不打算第一天就得罪同门，他压下心头不满，却反而躬身施礼。
“还请师兄指点，哪里有能听清先生讲话的座位呢？”
“好说好说！”见曲子然恭敬，少年笑道，“前两排是不可能了，你尽早找这一排的边缘坐下为好！”
“多谢师兄指点！”曲子然告别后，立刻向着边缘走去。
如那师兄所说，这一次，果然没有人再向曲子然宣告座位的所有权了。而他随后发现在前几排靠近中部的位置坐满后，反倒是最后面与角落的座位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等了不多时，一个小道童从侧门跑了进来，敲了三下悬挂在木架上的小铜钟，大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不久，一个白袍老者迈着矫健的步伐冉冉走了进来，在道童的搀扶下，盘坐在了蒲团上。
“今天，我们要继续拜读太上道祖化身——老聃所著的《道德经》，打开第七十五章！”
这位老先生的声音中气十足，样貌也威严而不失慈祥，让曲子然想起了爷爷，心中不禁倍感亲切；然而，老先生授业的水平，却让曲子然很是失望。
这位老先生先是大大夸赞了老聃一番，然后又痛陈熟读道德经的重要性。好不容易开始讲述道德经的内容，可他仅仅是将经文翻译成了白话，没有任何论述、故事之类内容的作为扩展，以便帮助众人理解。
曲子然早就读过道德经，因为这是他爷爷最喜欢的书之一。他已经读过不知多少遍，事到如今，哪里还需要别人来帮他翻译经文的意思呢？很快，他就感觉到困倦感几乎要将自己吞没了。
不经意间，子然向中间方向望去，发现那个“指点”过他的师兄也已经进入了酣眠，甚至能清晰地见到他嘴角那一滴晶莹圆润的口水。
难怪他要跟我抢座，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曲子然不无恶意地想到，但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耻。
还是专心听讲吧。自语着的曲子然摇摇头，想要将睡意甩开。却不料这动作正被那先生看个正着。
“哦，摇头那位是新来的弟子吧。”老先生忽然说道，“不知是哪里不理解，让你如此大摇其头呢？”
众弟子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曲子然身上，后者在这目光的压力下，也立刻清醒了过来。
曲子然急忙站起，向老先生深施一礼。他忽然灵机一动，心道自己确实有不理解的地方，何不趁此几乎发问呢？
“先生，第七十七章有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这句话是说人道是背离天道的意思吧？”
“没错。”老先生点点头，没有制止曲子然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曲子然心中一喜，连忙继续发问：“老子又言，道生一，继而生万物；那么，人也并不例外，是道所生喽？”
老先生闻言立刻意识到曲子然要问的问题可能是什么，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只听曲子然问：“既然人是道所生，道又为何要生出违背它的人类呢？”
曲子然的问题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弟子们嗡地一声议论起来，之前还没人敢质疑《道德经》呢。
老先生闻言，胡子不禁颤了两颤，他没有立刻回答曲子然，直等到议论声消失，才再次开口。
“因为道有德，德包容万物，当然不会在意违背它的人类！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修道的可能！”
老先生自以为回答了曲子然的问题；却没料到曲子然根本不认同他的解释。
“先生，”曲子然再鞠一躬，“您所言完全正确，但只是说明了当下人类能存在以及能修行的原因，并非人能违背道的原因啊！”
曲子然怕对方没有领悟清楚自己的问题，又举例道：“如果父母能提前知道孩子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一定会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吧？大道至伟，假若它有知，定然料到人会背道而驰，如此，它就是有意让人类化生并违背它，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老先生嘴角抽动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忽而又灵光乍现，想到了应答之策。
“听你言辞，来此之前，就已涉猎了一些典籍。那你可知道《南华经》中有‘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
曲子然点点头。“这句话是说，人会因为小的成就而忽视大道，追求表面的浮华而不去理解言语的真意。”
老先生得意地抚了抚胡子，说道：“是这样。那么，读到这句话，你就应该明白，老子的意思并不是指凡人真地在违背道，而是会因为不正确的追求而忽视道。”
曲子然仍然不满意老先生的答案，摇摇头。
“世间传说中，仙人亦有思凡之事，他们尚且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更何况凡人呢？
况且，从先人茹毛饮血，到燧人氏取火，有巢氏巢居，再到炎帝尝遍百草、黄帝养蚕造车、仓颉造字，人类遵循着欲望不断追求着知识真理与舒适便利，不正是这种追求使我们的生活有了今日这般繁荣吗？
我认为这种追求是植根于我们心灵深处的一种本能，怎么能说人类只是被小的成就与事物表相蒙蔽才背离道的呢？”
“这个嘛……这个……”
老先生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回答，而当他看到有弟子偷偷发笑之后，立刻就恼羞成怒了。
“真是一派胡言！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满腹经纶了，庄子提到的‘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就是讽刺的你这种人！”
这突如其来的责难让曲子然有些蒙头，他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那老先生却忽然拍案而起，继而拂袖离开了。此时，课程才上到规定时间的一半而已。
“哦！可以提前休息啦！”先生一离开，立刻有人大声欢呼起来。
于是，大殿内立刻喧哗声一片，众人开始自由行动。
曲子然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向先生道歉，但内心更一个念头更加强烈，那就是自己并没有做错。他可以容忍别人占座的行为，但对于对“大道”的争辩，他是绝不会让步的：毕竟若不能理解道家最重要的这本典籍，他想要修道又从何谈起呢？
曲子然正发呆，三个少年却从第一排的正中间起身，向着他走了过来。来到曲子然身边将他包围后，三人打量起曲子然来。曲子然注意到来人气势汹汹，便也打量起对方来。。
“哼！好一个狂妄的新人！”
为首之人轻蔑地撂下一句话，却并没有为难曲子然，然后便转身向殿外走去；却有四人正从后排座位向前走来，与这三人走个对面。
“狂妄？”四人中明显为首之人怪笑道，“果然呢！狂生的嘴脸我可是见到了，一、二、三！”
书生气的三人气得瞪圆眼睛，却不敢反驳，甚至侧身主动让开了路，是后面四人则大摇大摆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这四人没走几步就来到了曲子然身旁，又将他包围了起来。后者扫视一圈，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只好静待他们开口。
“新来的，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为首的少年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曲子然，终于开口道。
觉得对方应该是在赞许自己，曲子然只得报以苦笑。“是吗？但至少我没有哗众却宠的打算！”
“那老学究心思僵化得像是石头，你不必在意；反倒是冷教头，他对你颇为赞许呢！”这人又赞许道。
曲子然耸耸肩，怀疑道：“冷教头对我颇为赞许？我真地没看出来！”
“是真的！”四人中唯一的女孩子说道，“即使是外门之中习武天赋最高的左峰白，冷教头也没用‘好’字来夸奖过他呢！”
曲子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对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他这种有些淡然的性格，立刻让四人高看一眼。
于是，为首这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是贾公达，不知师弟如何称呼？”
“见过师兄，我是曲子然！”曲子然刚想抱拳行礼，却被贾公达拦了下来。
“师弟不必多礼！”贾公达搭住了曲子然肩膀，“我很欣赏你，走，我带你熟悉外门！”
也不管曲子然怎么想，贾公达硬将他拉出了闻道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