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正午，东关大街上好不热闹，商贩的叫卖声，邻居大妈的喧哗声，小孩子的打闹声，组成一副杂乱却不失和谐的图画。只是，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一派沉闷的肃静，局长张有南、省公安厅刑侦科科长林固、刑警大队队长李正三人正二对一坐在局长办公桌前，凝神看着手里的一组材料。
“看来不想点狠招是不行了。”张有南合上手里的材料，满脸的乌云，“这案子之所以一直缺乏进展，‘黄金通道’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关键就是情报来源跟不上。银港接近毒品产地金三角，银港的毒品案件大部分是有组织的犯罪，在银港搞贩毒运毒的很少有单干的，基本上都和境内外的贩毒组织有联系。所以缉毒工作没有情报支持很难搞，没有情报的侦察工作那可太费劲了。不光是发现能力差，就是发现了也控制不了，只能发现什么人抓什么人，很难扩大战果。前两天我一直在省公安厅开会研究这事，省厅要求我们还是要下大力气，尽快把情报触角伸向贩毒组织内部。尽快把我们的情报据点连成网，把网扩大，搞实。不能总是那么几个老的情报来源，总在外围打转转……”
李正将材料整个扔到桌上，力道有些猛，差点碰翻了张有南的不锈钢茶杯，“更何况，长河集团不只是贩毒这么简单，光是走私的事儿就不是一件两件了。我早说过，对付这些个社会的败类，就得用特殊手段，老是抓了放放了抓，他们早把我们刑警队当旅馆了。光是监视，已经远远不够了。”
张有南双眼紧盯着好不容易晃荡完稳下来的茶杯，“那你倒说说，用什么特殊手段？”
李正索性站起身，站到一个能俯视全局的位置，看着张有南林固二人都齐刷刷等着自己开口，他显得有些兴奋，“再派卧底！我想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有用的。”
张有南摇摇头，“恐怕行不通。这些年咱们派过去的卧底还少吗？结果呢，最长的都熬不到一个月就被发现了。老李啊，我也知道你着急，我也急啊，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必须在半年内解决长河集团的问题。这样，你再想想别的办法。林科长有什么好办法吗？”
林固合上手里的材料，慢慢放到腿上，想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我同意李队的意见。”
张有南李正俱是一怔。林固推了推高鼻梁上挂着的黑框眼镜，“这次来之前我找王厅长谈过长河的事，王厅长也同意再派卧底。”
“我想了想，以往派去的卧底之所以那么快露馅，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那就是我们用的都是市刑警队的人。所以，我们考虑不用警队的人。”
“你开玩笑吧？不用警队的人！你以为人人都能办案吗？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就能当刑警啦？”
李正的抢白惹来张有南的指责，“老李！瞧你这牛脾气！你等林科长说完不行吗？”
“那你说，用什么人？用谁？我倒想听听看。”李正抽搐了下鼻子，直直盯着林固。
林固再推推黑框眼镜，“我们可以用刚刚毕业的警校学生。”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先不说能力问题，就这临敌经验，他们可以吗？”这次换来张有南的疑问。
李正怔怔瞧着林固，若有所思。
“风险是肯定有的，只是被发现的机率要低很多。我特意从公安大学挑了几个能力不错的，这是他们的资料，你们先看看，我们再定一定由谁去。”林固将两份资料交给张有南李正。
“何毓，二十三岁，还是个女的。全门功课都在95分以上，刑侦系第一的成绩，还有这枪击，简直是百发百中。嗨！我觉得这个不错！老李你觉得呢？”
李正也正瞧到这个人，抽搐了下鼻子，“你瞧她白白净净的，又长得这么招眼，这格斗课能过关吗？我看危险。”
张有南也藏不住心里的怀疑，看着林固。
林固低头一笑，“其实，这何毓在大二的时候已经在全省武术比赛上得了金奖。”
“乖乖！这么有来头！怪不得呢。”李正抽搐着鼻子定定瞧着资料上的照片，“青海省互助县人？离这儿可是千里之外啊，不过，也好，家离得远点，对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来说，于公于私，都总是个有利条件。”
“那王厅的意思是派谁去？”张有南脸上也有了光彩。
“你们呢？”
“就这个女的吧，只是有一点，她的性情怎样？看她这文静样，别是个纯情少女啊。”张有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是啊，我也担心这个。功夫再好也抵不上有个好脑子啊，我老李可是深有体会的。”
“就是刚刚，何毓的相貌不是也骗了两位吗？谁能想到长相这么柔美的一个女孩会是武术冠军？放心吧，何毓已经通过我们所设的所有考验了，她不仅心思缜密，聪明，反应快，而且心理素质好，应变能力强，冷静沉着，临危不乱，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意志坚定，这是很难得的。”
林固说得张有南和李正都放了心，这件事就算敲定了。
地处东南沿海的银港市，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从古至今一直是中国经济比较发达的，这里人们的思想观念比较开放，接受国外的思想思维方式比较早也比较多。其中在接受到的国外思想中有比较好的一面，如学习到国外先进的技术和先进的管理方法。但在接受国外思想中也有不好的一面，如受国外的金钱主义、享乐主义等腐败思想的影响，形成了好吃懒做、迷恋享乐主义和用暴力手段获取财富。特别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初期到80年代末这一阶段，境外国外黑社会组织利用大陆改革开放之机向大陆渗透，起到了示范诱导推波助澜的作用，催化了大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产生与发展。1979年大陆改革开放以后，大陆和香港之间经济文化交流与合作及人员来往日趋频繁和自由。香港黑社会组织则趁机利用广东和香港比邻紧密的地缘关系向广东逐步渗透。他们有的威逼利诱出海的渔民和到境外进行耕作或进行贸易的边民加入黑社会组织，有的利用回乡投资半厂、探亲访友、旅游观光之机，在当地物色对象，发展会员。深圳是最早出现香港黑社会组织渗透的地区，之后是珠江三角洲的惠州、东莞、广州、佛山、中山、和汕头等地，以及闽江地区的福建等地。20世纪90年代以后，更多的港澳台黑帮渗透到大陆。这一时期向境内渗透的黑社会组织，不仅数量增多，来源也在扩大，主要来自香港，其次是澳门和台湾，然后是日本，缅甸、泰国、越南，美国等国外的犯罪组织。而银港，是最早一批进入境外黑势力的地区之一。
而“黄金通道”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一条大型走私通道。郑克是境外黑势力进入银港后发展的第一批会员，三十年前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加入渗透进银港的香港黑社会后，郑克凭着出色的头脑和不错的腿脚功夫，很快的崭露头脚。这一时期，他渐渐有了一帮自己的生死兄弟，其实包括陈百、老七。“黄金通道”就是郑克和陈百、老七三兄弟一起创立的一条跨国走私通道。老七名叫赵七宝，因在家里排行老七，人们都叫他老七，一身的功夫。陈百是三兄弟中的军师，所有计划和行动，都由他先制定，经过老大郑克同意，由老七带着手下兄弟们去执行。陈百、老七一直是郑克的左膀右臂，两人一文一武，陪着郑克，经过血腥的黑帮火拼，走过漫长的拼杀路，与境外黑势力勾结，利益共享，三十年的时间，创立了长河集团。其实长河集团也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所有的“黑色贸易”都是在暗地里进行，长河集团成了他们一张富丽堂皇的“保护伞”。
而何毓的主要任务，就是和另一个已打入长河集团内部的卧底周靖一起，查到“黄金通道”的具体流程，找到长河集团背后黑势力从事“黑色经济”的有力犯罪证据，从长河集团内部协助银港警方，里应外合，将这个黑势力团伙连根拔起。
“银港市长河集团”在银港的名气如日中天，无人不知，就是街头的孩童也知道长河集团是个金钱窝。它的旗下有酒店，有游乐园，有酒吧，有房地产，所有能赚钱的行当，它都有一份。
何毓穿着一身淡蓝职业装，仰着头凝神瞧了半天。大门两侧悬挂着三个铜质招牌：银港长河集团有限公司、银港长河电子有限公司、银港长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那高可入云的长河大厦好似一支利剑直插入蓝天的心脏。想到这，何毓不由锁了锁眉。
招聘处大厅里人潮窜动，何毓也不着急，拿了号牌，坐到角落的座位上开始了等待。
“56号刘晓玲！”
“60号郭俊杰。”
“69号何毓！”
终于轮到了自己，何毓利落地起身来到主考官面前。好大的阵势，六个男的，三个女的，九个人都将眼光齐刷刷盯在何毓身上。
何毓落落大方的坐下，不慌不忙回视着九个主考官。
“你学的是文秘？”四十多岁的胖男人，眼睛很小，一脸的肉，这会儿正堆着笑，不知怎么，何毓觉得这笑里就是透出一股油腻。
“是。”
“你想应聘总经理助理？”
“是。”
“刚毕业？”
“是。”
金边眼镜的瘦高个女的，三十多岁，全身上下都透着棱棱角角。她上上下下看了遍何毓，嘴边一笑，“何小姐，请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录用你呢？你也看见了，要应聘这个岗位的人可不少。”
何毓轻轻一笑，“我符合贵公司的招聘条件，凭我目前掌握的技能、高度的责任感和良好的适应能力及学习能力，完全能胜任这份工作。我十分希望能为贵公司服务，如果贵公司给我机会，我会证明你们选择的正确性。”
金边眼镜看看何毓，在纸上写了写，继续问：
“与上级意见不一致，你将怎么办？”
“对于非原则性问题，我会服从上级的意见。对于涉及公司利益的重大问题，我会尽我所能给予上级必要的解释和提醒。”
另一个面试官开口道：“你是应届生，缺乏经验，如何能胜任这项工作？”
“作为应届毕业生，在工作经验方面的确会有所欠缺，而且实际工作远比书本知识丰富、复杂。但我有较强的责任心、适应能力和学习能力，而且比较勤奋，我想这些也和经验一样重要。再说，经验可以去累积，但这些却不是靠累积就能有的。”
“好了，可以了，你回去等通知吧。”说了这话，便低下头写着什么，不再看何毓。
何毓点点头，起身离开。
刚要进电梯，“等等！”刚才的胖男人叫住了她，他背着手来到何毓身旁，挤出那一脸油腻的笑，“我是人事部部长，我叫田彪，放心吧，你会被录取的。只要你够聪明……”说话间有意无意要将手搭到何毓肩上，何毓不着痕迹地避开。
田彪又是一笑，“机会就这一次，我们长河可不是每年都招人的。”
何毓嘴角一扬，“我相信贵公司，也相信自己。再见，田部长。”
田彪望着已经关上的电梯门，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够味儿！你跑不掉了。”
刚出长河集团的大门，何毓的手机响了。
“喂，阿毓！我孙玲啊！你在哪儿？干嘛呢？”
“找工作，你呢？”
“你还找工作？省公安厅不是早内定你了吗？怎么，这么个高庙都留不住你？”
“没有的事。你有眉目了没？”
“唉，没指望了，我快不行了……”
“怎么会？以你的条件，怎么可能？不要着急，也别灰心，再找找看，总能遇到伯乐的。”
“哈哈哈！骗你的啦。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接到银港市公安局的通知了，明天就上班。”
“银港？……”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也在银港？噢，我明白了，你爸妈在银港，怪不得你舍得放弃那么好的单位呢。对了，你刚说在找工作，怎么银港公安局不要你吗？太夸张了吧，咱们刑侦系的尖子生怎么会被淘汰？别搞笑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一两句说不清楚，有空再聊。我有电话，先挂了。”
挂断孙玲的电话，何毓接通另一个电话。
“喂，何毓小姐吗？”
“是，您哪位？”
“噢，是这样，我是长河集团人事部刘小艳，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可以来我这里报到吗？”
“可以。八点半？”
“嗯，对。再见何小姐。”
挂了电话，何毓锁紧眉头，回过头再次仰视那高入云霄的长河集团大厦，心头滑过一丝凉意。
银港西郊一间偏僻的民居内，市公安局长张有南、市刑警大队队长李正与林固和何毓正在进行一场特别的谈话。
“今天你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很好。卧底，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有足够的冷静和耐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需要你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中间，你会经历很多难题，你的身心、你的意志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林固一脸的凝重，有些异乎寻常的东西在他眼睛里流荡，何毓一时有些看不懂。
“陀思陀耶夫斯基曾在《死屋手记》中说过：‘一个走私败类是由于欲望和癖性的驱使。他甘冒一切风险，不怕任何困难。他狡猾，诡计多端，且能随机应变。他有时好像具有某种灵感。像赌博一样，走私能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狂热。’”
林固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不只狡猾诡计多端，更重要他们还心狠手辣，为了保护他们的罪恶，会不择手段。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何毓点点头。
李正双眼发亮看着何毓，似乎他才是即将要去卧底的人，“从明天开始，准确的说，应该是从现在，从这一刻开始，你要藏起所有的过去。也就是说，你不能和任何你熟悉的人联络，包括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最亲的人也不行。”
“这是为了你和他们的安全考虑，希望你能明白。”张有南接过李正的话，“因为这是一场生死较量，任何一点小破绽都有可能让对方引起惊觉，甚至破坏我们整个计划。何毓，你刚毕业，临敌经验还不够，所以我们更要加倍小心，保护你的身份是我们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个手机号刑警队只有李队长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还有我们给你准备的这套档案，你一定要滚瓜烂熟，一丁点儿错都不能有。这是这些年我们的同志用生命作代价换来的长河集团的所有资料，你要看仔细，不要漏掉任何一点。这些利害，你要明白。”
何毓郑重地点点头，接过手机和档案。
“这间房子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你执行任务这段日子，这里就是我们的联络点。”
见何毓很安静，李正有些纳闷的样子，“你难道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们的？或者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的。要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一群黑心黑肺的坏蛋，有些牺牲几乎是难免的。我们已经损失了六个骨干，都是队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他们都是发现身份后被残忍杀害的。说实话，让你一个女孩子去，我们真的很不放心。”
“所以，我们可以保证，如果什么时候你感觉到危险了，或者是你的身份有破绽了，你可以随时归队。”张有南接过李正的话。
何毓静静地看看眼前比自己还紧张的两个人，想了想，站起身整整衣装，虽然没穿警服，她还是郑重其事地敬了礼，用无比坚定的语气有力地说道：“请领导放心，刑警大队警员何毓一定不辱使命，坚决完成任务。”
这句话更多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何毓何尝不知前方的危险，何尝没有紧张和担忧，但这些都于事无补，反而只会破坏自己的行动。“警员何毓”，她细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将来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不能再拥有这个称呼，这个她最引以为傲的称呼，她最盼望着的一个称呼。第一次用，却又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一次，更显弥足珍贵。看似简单却极富内涵的称呼，她愿意为了这个付出一切。
特别是在接受任务前的一个月特殊训练里，她重新审视了自己对这个职业的认识，重新理解了这个称呼的意义。
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她身后的警察前辈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孩子，究竟会在长河集团面对怎样的生死考验？
